葉疏煙明知道她的前一世已經死了,可是此時此刻,卻實在無法認下這個罪名。
屠司正見她死不認罪,便狠毒地一笑,命手下的人更加兇殘地棒殺沛恩宮的無辜宮人。
一時哀嚎聲此起彼伏,血流如注。
那個被打得額角爆裂、滿臉鮮血的是童九兒;
那個一直爲葉疏煙喊冤、被一條繩索絞死、面目紫漲、舌頭吐出的是小樑子;
那咬着髮絲、含恨瞪着屠司正、一聲不吭的是安沫……
葉疏煙看着這一切,急得眼睛通紅,不斷的告訴自己這都是她上一世的記憶,哪怕她認罪也無法改變葉疏煙和這些宮人已經死去的事實。
可是這一幕幕觸目驚心,她終於忍不住,嘶聲喊道:
“住手!住手!放過他們,我認!”
宮人們,杖斃的杖斃,絞死的絞死,餘下奄奄一息的七八個人,屠司正命人將他們都押送掖庭,待傷好了再去暴室服役。
葉疏煙心如刀絞,再也看不下去侍衛們將宮人的屍首就地拖出去、在白如雪的漢白玉宮道上劃出一條條血痕的情景,掩面奔進了寢殿裡。
她站在琉璃鏡前,看着鏡中人,再也忍受不了:“讓我回去!讓我回去!”
鏡中人卻難過地道:“還不是時候……你難道忘了我是怎麼死的嗎?你的那個噩夢,你真的不想知道那刺瞎你雙眼的人是誰嗎?”
是啊,那個夢中刺瞎葉疏煙雙眼的,到底是誰?
葉疏煙回頭看了看大開的殿門,忽然發現門口出現了一道長長的陰影。
是誰來了?會是那個惡毒的女子嗎?
那個人影,被從正殿門外照進來的光線,拉得很長很長。
猶如一條巨蟒暗伏在地面上,隨着那人慢慢走進來,那“巨蟒”也似有了生命,隨時都會騰起襲擊人一般。
葉疏煙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個影子,這次不是夢境,她一定要看清楚到底是誰刺瞎她的雙眼、要了她的命!
那個人走到了寢殿門口,緩緩側過身來。
“是你?爲什麼會是你……”葉疏煙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女子看着一臉驚詫的葉疏煙,嘴角掠起一絲冷笑。
她正端着那個放着白綾、匕首和鴆酒的托盤,雙臂上挽着一條繡着金絲雛菊的披帛,步伐不緊不慢,搖曳着一身媚骨,走到了葉疏煙面前,將托盤放下,然後拍了拍手。
只聽甲冑碰撞的聲音響起,四個侍衛就已經齊齊奔入殿中,站在了此女的身後。
此女側目看着葉疏煙,微微揚起了尖翹的下巴,目中盡是張狂之意,道:
“你竟問我,爲什麼會是我?難道姐姐忘了,是妹妹約你到御花園的流盈軒見面的?那個侍衛怎麼就那麼巧會在那兒?”
葉疏煙愕然,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之所以被扣上一個私通侍衛的罪名,都是因爲此女設了個圈套讓她去了流盈軒。
“姐姐集萬千盛寵於一身,卻無心於權力,等同自尋死路……你如此蠢鈍,爲何還要入宮,爲何還敢專寵?事到如今,你最好在這三樣東西里,選一樣自裁,否則,讓妹妹動起手來,實在有傷我們姐妹情分。”
葉疏煙只覺得此刻猶如晴天霹靂,擊在她的頭頂、她的心上。
來送她歸西的,如果是別人,她絲毫都不會這樣震驚,可偏偏,此女竟是她這麼信任的人。
葉疏煙強自鎮定,卻還是掩藏不住聲音裡的一絲顫抖:
“我當你是最好的姐妹,你爲什麼要害我?”
此女冷笑,想了想,道:“爲什麼?因爲皇上所有的愛意都繫於你一身,留給我的卻只有一個空空的軀殼,只有毫無感情、毫無靈魂的交歡!因爲你將他寵幸你之後賞賜的黃金臂釧戴在我手上,所給我的屈辱!更是因爲你葉家欠我和我爹孃的一切!”
她嘶吼着,纖瘦的手上染着硃紅的蔻丹,顫巍巍指着葉疏煙:
“我步步隱忍、日盼夜盼,就盼着你死的這一天!”
接着,她素手一揮,身後的侍衛就衝上前來,錚然拔出刀劍,圍住了葉疏煙,只等此女一聲令下。
葉疏煙冷冷看着此女,側目睨了侍衛一眼,道:
“本宮居貴妃之位,一未廢黜,二未褫奪封號,三無聖旨降罪,看誰膽敢弒殺帝王愛妃!”
此言一出,那幾個侍衛果然是面面相覷,不敢輕舉妄動。
此女見狀,氣急敗壞,喝道:“哼!那侍衛都已經畫押招供,憑你一面之詞,就想讓皇上信你?你難道不知道皇上最是多疑,莫說你穢亂宮闈是有證有據,就算是捕風捉影,也夠你被賜死一百回!”
她字字鏗鏘,重如巨錘,砸在葉疏煙心上。
還有誰比她更瞭解唐厲風的疑心有多重?無情起來有多狠?
那撐着葉疏煙強自鎮定的一點點希望,彷彿一層薄冰迅速碎裂,沉入湍急河水中,再也觸不到。
她頹然坐在了地上。
那個女子大笑起來,狠狠瞪了葉疏煙身旁的侍衛一眼。
那侍衛會意,急忙將葉疏煙押下,令她跪在了地上。
那女子笑道:“姐姐,你蠢鈍如豬,落到這般田地,也是與人無尤,都怪你自己眼瞎!”
說着,她拿起了盤中的精鋼匕首,一步步走向了葉疏煙。
葉疏煙只覺得自己的意識已經漸漸從前世的身體裡剝離,靈魂如同出竅,慢慢騰空而起。
她居高臨下,看着那個女子一步步走向她的前世,舉起了那把匕首。
而此刻,她的前世絕望哀痛,只有赴死之心,再不掙扎,只說道:
“我之清白,蒼天可鑑!你今日且得意罷,沒有我一心一意護着你,你以後也不會有好下場!”
話未說完,葉疏煙只覺得一絲冰涼落在眼窩上,耳聽“噗”地一聲,尖刀刺入了她的眼睛。
“啊--”
葉疏煙慘叫一聲,聲音未落,又聽得“啵”地一聲,那不是眼珠被挖出又是什麼?
宮中的重刑,無一不是暴力血腥的,可是落在自己身上,以僅存的一點點意識感受着這種劇痛、剝離,有多麼恐怖,葉疏煙從前連想都沒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