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女子舉手投足之間,總會帶有一股嫵媚氣息。
看得出來,眼前這個蕭桃,她正在極力的想要抹去這股印記。
但畢竟白蘿蔔和梨子都削了皮,看上去都差不多,可它們內在的核,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風塵裡打滾久了,那抹鉛華無論再怎麼洗,始終還是會有痕跡可尋的。
反而像三嫂子那種從小就在農村裡生活、她身邊接觸的人層次一直都很低的人。
無論三嫂子怎麼裝文雅,她終究還是會露餡一樣。
三嫂子身體需要什麼的時候,比如餓了,她肚皮會咕嚕嚕響三嫂子肚皮脹氣了,會乒乒乓乓放屁。
要是她想男人了,在三嫂子的眼中,就會流出那種很原始的慾望,毫不加以掩飾。
但蕭桃不同:她會將自己當做一件男人的奢侈品,她會欲迎還羞、會待價而沽。
而不是像三嫂子那樣看對眼了,那就來唄!事後各回各家,全當啥都沒發生過一樣。
真正的良家婦女賣弄不了風情,那是真不會。
反過來,從良的老手基本上也裝不來清純,白紙上早就潑上了濃墨重彩曾經的過去,那是永遠都回不去的。
韓曉康心裡對蕭桃已經有了個大致的判斷,於是就不再有心思聽周敏和她閒聊了。
等到茶添過了三開,韓曉康在桌子底下不露聲色的輕輕踢了周敏一下下,示意她不要再和蕭桃聊的太過深入了。
畢竟蕭桃表面看似隨意,其實她骨子裡的警惕性還是很強的,而且她的口風也是越來越緊。
這場對話的主客,已然易主。
周敏要是繼續和對方深聊下去的話,估計周敏第一次來那事兒是什麼時候,恐怕都得被蕭桃給盤出來。
此時的啞巴已經烤好了魚。
只見他又從廚房拿出來一個銅製托盤,開始在那裡切發好的蘿蔔乾,韓曉康裝作想向啞巴學習怎麼做“諸葛烤魚”的樣子,起身前往那邊幫忙。
“周敏啊,你看人家做的魚,要焦香味有焦香味、要色澤有色澤.這纔是外焦裡嫩、美味無比。”
韓曉康一邊看啞巴弄魚,一邊叨叨,“你再想想你做魚,不是煮就是個燉沒鹽沒味的,我們實在是吃夠了。”
“嘁你要是給上我二斤油,看我會不會給你弄出來無數個花樣?”
周敏趁機起身,也鑽到韓曉康旁邊,裝作專心致志的學習起這麼做魚來,“曉康,你信不信只要家裡的豬油、菜籽油足夠,我能給你做出幾十個花樣?”
這個韓曉康倒是信。
別說周敏是個出身於“富字輩”之家的勤快姑娘了,就連韓曉康也能做出來無數種口味的魚類來。
不過這場談話的重點,不在於怎麼學習烹飪魚,而是藉機可以終止那場談話。
另外一點就是可以趁機觀察一下,啞巴做事情的細節。
有些多年來養成的行爲習慣,會伴隨一個人的終身,稍不注意就會流露出來,這是瞞也瞞不住的東西。
就好比啞巴在油坊打油的時候。
那時他遇到不平之事,右手就會下意識的摸向後腰、做出一副想掏槍的動作一樣。
啞巴幹家務活,動作有點僵硬,在他的行爲舉止當中都帶有一點生硬、多多少少有點按部就班的習慣遺留。
就像剛纔啞巴把烤魚放進托盤,準備開始燉那條已經烤的兩面焦黃的大青魚之際。
他會下意識的把托盤,完完全全的順着旁邊的石板形狀來放。
托盤長一點那頭,必須要對着石板的長寬方向.其實僅僅是暫時擱在石板上一下下,馬上就要把托盤放到爐火上烤制了。
啞巴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
可他就偏不!
眼看着托盤放的朝向,和石板不一致,啞巴寧可放棄切山筍、野木耳,也得重新將托盤放的工工整整才行。
等到他手中的烤魚,已經在爐火上,燉的咕嚕嚕的冒泡了。
啞巴開始去小桌子那邊擺放碗筷。
韓曉康和周敏,就那麼坐在烤魚旁邊靜靜的看着啞巴忙活:只見他擺放筷子,必須得放在飯碗的右邊。
一雙雙的,擺放的規規矩矩、整整齊齊。
山裡人打小活的隨性,農村人擺放碗筷,通常都是一把抓,然後往桌子上一放,誰需要筷子誰拿,很是隨意。
當然,農村照樣也有講究一些的人家。
但他們擺放碗筷,一般會墩一下手裡的筷子,然後挑出兩根一樣長短的擺在一起,隨後放在飯碗旁邊
但卻絕不會像啞巴這樣細緻:他非得挑選倆根顏色一致、新舊差不多、長短必須一模一樣的筷子出來。
然後擺在飯碗右側。
不僅如此,啞巴放好筷子之後,還會重新審視每一副筷子和每一個飯碗之間的距離。
稍有不如意,他還會動手去重新擺放一次.
周敏悄悄看一眼韓曉康,眼裡詢問的內容是:強迫症?
韓曉康瞟一眼正忙着打開酒罈子上面泥封的蕭桃,見對方沒注意到這邊,
隨後韓曉康不露聲色的低聲回了一句:“久經訓練,習慣養成。”
周敏微微點點頭,似乎懂了,又似乎還是不懂:啞巴這種做派,顯然是因爲長期那樣做,所以養成了他終生難改的行爲習慣。
可.他究竟是在哪養成的這些習慣?
心思聰慧的周敏其實也看出來了,在啞巴的舉手投足之間,總是帶有一絲絲軍伍習氣。
可讓周敏納悶的是:軍隊裡面,難道還要練習怎麼擺放碗筷嗎?
不可能啊,因爲以前巴蜀地區的這些軍閥,幾乎都是些半路出家的野狐禪。
這和人家北洋軍閥之中,那些出生名門的軍官不一樣。
巴蜀地區的人都很隨性,這裡的小軍閥就更沒個規矩了.哪有這麼多窮講究?!
啞巴有強迫症,喜歡把東西放在固定的地方、喜歡擺放的整整齊齊。
不過,這並不影響啞巴的處理,說實話,啞巴做出來的烤魚,味道實在是鮮美。
振興區位於鹽都市境內。
此地正好是後世風靡天下的鹽幫菜的發源地。
有一句話叫做吃在四川,味在自貢。
當然也有人說鹽幫菜的特點就是火大油多、味精起坨坨但人家啞巴他根本就不知道味精是何物,油放的也很少。
在這種情況下,照樣也能做出如此鮮美的諸葛烤魚,這可就是真技術了。
等到一幫子人美美的吃完了烤魚、各自喝了一點米酒之後。
接下來,又該進入開始角力的階段了。
韓曉康問武小杰,“小杰,你想不想去我們那邊玩啊?”
還沒等到對方回答,韓曉康又補了一句,“我們那裡有4只小豬豬,而且以後還會增加很多。還有4只小狗狗和1只很調皮的猴子.有15只鴨子,12只小雞崽”
“我要去!”
武小杰不等韓曉康說完,嘴裡一聲歡呼,“哥哥我要去!我要去看小猴子,我要去陪小豬豬玩.咦,大哥哥,你們那邊的小豬豬到了,晚上,不用還回去.是嗎?”
周敏嬌笑道,“那是當然,小杰你想和那些小豬豬玩多久、就玩多久,以後它們就是你的了!”
“真的?”
武小杰歡喜的直拍巴掌,“好耶好耶,我要給這些小豬豬取名字,我要天天和它們在一起玩”
說着武小杰徑直跑回木屋,可能是拿他的換洗衣服去了。
武小杰這次進山,是因爲武家寨生產隊馬上就要開始忙活了。
到了那個時候就沒人照顧他,所以武舉人和武小雙才,才和往年一樣,讓啞巴把他接到山裡來照顧一陣子。
現在山外的生產隊,馬上就要進入“搶收水稻”、“搶收玉米”的雙搶農忙時期了。
在巴蜀地區,完全成熟了的稻穀必須要在幾天之內,將它收割完畢、曬乾入庫。
否則的話,要是遇到連續幾天下雨,這些稻穀要麼就會倒伏在稻田裡漚爛。
要麼就是因爲沒來得及及時晾乾,而發芽。
西南地區的玉米也是這樣的,必須得在那幾天之內抓緊時間將玉米棒子收回去,否則的話遇到連續下雨,這些玉米在地裡就會發芽。
到了雙搶農忙時期,
所收穫的這些稻穀和玉米,就是所有生產隊社員們全年的口糧,最最重要的來源之一了,誰也不敢耽擱。
可以這樣說吧:
到了雙搶時期,生產隊的全體隊員只要還能爬得動的,那必須得出來幹活!
所以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啞巴都會出山一趟,把武小杰給帶到山裡來照顧。
看着武小杰歡天喜地的進屋去了,喝了兩碗自釀米酒的啞巴,滿臉通紅脖子粗的咬牙吐出一句,“哈嚇咖,咦爬嚇傑當咦吱?”
啞巴的神情很狠厲,顯然他說的東西很重要。
生怕聽岔了,而引來不必要的爭鬥,於是韓曉康望向蕭桃。
一身紅衣的蕭桃淡淡一笑,開口翻譯啞巴的話,“我家小馬哥說,韓曉康,你把小杰當人質?”
韓曉康搖搖頭,“不,我是誠心實意的請他去我那邊玩,我們那邊有小豬仔,有小猴子,還有小狗。
年輕人也多,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住在我們那邊,總比孤零零的住在這裡要強不少。”
啞巴冷哼,“一格貨洗撲呢?”
蕭桃不帶感情的直譯,“如果我說不呢?”
周敏雙手一攤,“二對二,我們有一支騎步槍,兩支大廠出品的制式火銃你們的拔槍速度快,而我們呢,火力可能更猛一些.啞叔,您自己掂量着辦吧。”
啞巴牙齦凸起,牙關摩擦的咯吱直響:“泥菜威脅呃?”
蕭桃翻譯:“你在威脅我?”
“不完全是。”
韓曉康開口了,“我們是尊重小杰的選擇。再說了,小杰住在這裡,除了能讓啞叔你自身享受到天倫之樂以外,還有什麼其他的意義?”
“他是能跟着你學習槍法,學習怎麼打獵,還是能學到其他的什麼技能?”
韓曉康聲音也冷,“但他住到我們那邊去就不一樣了我們那邊全是年輕,我們身上有朝氣。
而啞叔你呢?你就像掛在西邊快要落山的那輪殘陽”
啞巴臉頰肌肉抽搐。
他臉上的隕石坑,如同嚴重變形的鏡子裡的蜂巢,在那裡不斷的擠壓、扭曲.
“啞叔你別不服氣,你若是真打算爲小杰的未來着想,就應該歡歡喜喜的把小杰交給我們,讓我們來替你培養。”
“告訴你吧,我們不斷能教武小杰讀書識字、教他寫寫算算,而且還能教會小杰很多很多生存技能。
你想啊,我們那邊有專業的畜牧師,可以教小杰騸豬閹雞、教他如何用新方法、新理念科學養豬。”
韓曉康笑道,“啞叔,你該不會覺得,養豬騸豬這些本事,毫無用處吧?”
啞巴臉色陰沉如水,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啞叔,你知道什麼叫伯利克堆肥法嗎?你懂什麼叫做種植大豆固氮、知道怎麼改良土壤嗎?”
周敏不失時機,把她從韓曉康這裡學到的一些新名詞,給一股腦的丟出去,“你不懂!這叫現代化科學種地。咯咯咯,等到我們教會了小杰,讓他會種地、會養豬,會養雞鴨.難道這不是一門讓小杰,能夠在這個世上生存下去的技能嗎?”
啞巴緩緩擡起頭,望向蕭桃。
只見蕭桃略微一思索,隨後重重的點點頭,沒說話。
“啞叔,您也應該謝我家曉康,而不是想着動手。”
周敏咯咯直笑,“剛纔,我看啞叔你的手又往後腰摸.真要是動手的話,啞叔,咱們雙方估計勝負各半吧!
明明就是一件皆大歡喜的好事,幹嘛要弄得大家兩敗俱傷、非死即殘呢?”
“咯吱咯吱.”
啞巴磨牙的聲音,愈發響亮起來
“大哥哥,我們快點走啊!”
武小杰拿着一個小小的包裹,一蹦一跳的從堂屋裡跑了出來,“我要跟着你們去養小豬豬,我要去看小猴子!咦,怎麼還不走呢?”
“大哥哥,你們到底住在哪裡呀?離這裡遠嗎?”武小杰問。
“我們住的離這裡不遠,但這只是針對小杰你來說的。”
韓曉康嘴裡回答的是武小杰,眼睛卻死死盯着啞巴,“除了我們家小杰之外,對於別人來說,我們的住處很遠.遠到任何陌生人,都不會出現在我們住的那條山溝周圍。否則的話,我恐怕難以保障他的安全。”
“呼——”
啞巴仰頭,長長的呼出一口濁氣。
隨後猛然起身,大步流星的往屋子裡走去。
只丟下三個字,“泥登扯!”
你等着!
周敏和韓曉康齊齊一驚:他這是要幹啥?!
這傢伙,該不是回屋去搬機關槍出來突突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