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陽很熱。
又毒又辣,雞蛋放在石板上,不一會兒就能熟。
二叔公搬着小凳坐在門口的涼棚底下,聽着屋裡的細細索索扎紙聲,眯着眼乘涼。
戰亂年代,死人多,死人財也多。
起身抓着茶杯喝一口涼茶,長長的吐一口氣,二叔公又倚着牆。
“二叔公,吃西瓜了”
穿着藍布碎花小褂,踩着一雙黑鞋的小云抱着個大筐過來,筐子上面蓋着一層布。
她把筐子放在桌上,拿出一塊塊切好薄皮脆沙瓤的大西瓜。
“小云啊,已經有半個月了,你和大腸趕緊去其他地方避避吧,別以爲我老頭子說瞎話嚇唬你們,閻王讓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大腸命好撿回來這段日子,你們去國外躲躲,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十歲呢”
“二叔公你放心吧,大腸哥已經聯繫了他朋友,說是十個大洋,就能讓我們坐船去英國,叫偷渡?我們也不懂那個,二叔公你歇着,我給大家送西瓜”
“好好,去吧”
二叔公擺擺手,又一個人眯着眼倚在牆上。
隨着小云進屋,裡面傳來一陣歡呼聲。
大熱天吃一口西瓜,爽快!
現在大家日子過的都緊巴,可集市一天也沒落下,沒錢的就用米麪換菜,湊活湊活也能過。
忽然,二叔公看見人羣裡一高一矮兩個人走過來。
高個的穿一身白袍,吐着長舌頭,帽子上寫“一見生財”
矮個穿黑袍,一臉怒意,帽子上寫着“天下太平”
二叔公猛的來了精神,乏意全無。
揉了揉眼,果真看抓着腳鐐手銬的二人慢慢靠近。
“這人能看見我們?”白無常吐着長舌頭,笑着臉指二叔公說道。
“應該是將死之人”
將死之人,雖然身體活着但大限已至,雙眼就能看見活人看不見的東西。
“老頭,我問你個事兒”
面對白無常的問話,二叔公雖然心裡咯噔一聲,面上還是看不出變化的。
他起身拱了拱手:“白爺黑爺,煩勞兩位大駕光臨,是我小老頭的時候到了嗎?”
“快了,不過還能讓你多喘些日子的氣,我們今天來是問你,朱大腸是不是在這附近?”
“朱大腸?什麼朱大腸?我不認識啊”
二叔公一臉的茫然。
“二叔公,你和誰說話呢?”小云走出來,看着二叔公向面前空地拱手作揖,自言自語,不由得奇怪。
她心裡也察覺出了不對,忙問道:“難道是鬼差又來勾大腸哥的魂兒了?”
“壞了!”二叔公心裡暗道。
糊弄人可以,糊弄鬼可是大忌,更別提被當面揭穿了。
二叔公明顯能感受到,從黑無常身上冒出的冷意。
白無常主尚善,黑無常罰惡。
如果被記恨了,大限將至的二叔公說不定也要去拔舌地獄走一遭。
“老頭,我再問你,朱大腸在哪兒?”
“唉,我老頭馬上就入土了,怎麼攤上這個事兒”二叔公長嘆一口氣。
“二叔公,你讓讓!”
小云猛的從袖子裡一拽,一條柳樹枝揉成的鞭子“啪”抽在空地上!
想收回時,卻見鞭子隔空定住,好像有個隱形的人拽着鞭子。
“她說不定能知道”
白無常揮了揮手,小云只覺眼前一花,面前出現了一黑一白兩個人,黑臉的手裡正抓着她的柳樹枝鞭子!
黑白無常!
她嚇的腿肚子發軟,但還是倔強的硬撐着:“你們要大腸哥的命,就先殺了我!”
“朱大腸一家九代單傳,他爲了幫朋友伸冤才意外死的,你們怎麼就不能通融通融!”
二叔公也是沒想到,小云在黑白無常面前還敢這麼說話,黑白無常勾人的魂走,判官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纔是白死呢。
誰想,白無常竟然說道:“你幫我們個小忙,我就讓朱大腸多活些日子”
“真的?那好”
“我們要見朱大腸”
“不行!你們如果硬要捉大腸哥,我就,我就脫/褲子套在你們頭上!”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小鬼見了這種撒潑的女人也感到棘手。
“我們要見朱大腸,問問他那四個勾魂的鬼差下落。”白無常無奈說的詳細了些。
中元節的事兒還沒弄完,如果再惹上一條人命,他們倆也有的受了。
閻王不出門,判官掌握實權,被小本本記上一筆可就遭了。
“那四個鬼差我見過”小云說道:“被和他們一起來的男人,一口吃了”
“殭屍!”
黑白無常都記起,當時四個鬼差還捉了一頭紫僵。
凡間的紫僵還能橫行霸道,到了陰曹地府,那就是最低等級的。
“當時他掙脫了拴住手腕的鎖鏈,一張口,掀起一陣的陰風,四個鬼差就被他吃黃豆一樣,一口都吞到嘴裡了”
小云拐了個彎,沒敢說是自己幫忙放了殭屍。
“那四鬼差用的法寶,飛僵被拴上也逃不了吧”雖然說白無常還是一張笑臉,語中的凝重,在場兩活人都能聽得出來。
“回去叫人!”黑無常言簡意賅。
兩鬼轉身離去,一步步走到遠處集市的人羣洪流中,人羣只感覺一股涼風擦肩而過。
“二叔公,現在怎麼辦?”
“唉,聽天由命”
黑白無常都來了,看來這不是件小事兒啊。
……
汽車從江蘇徐州北上,路棗莊,往濟南走。
日夜兼程,總共花了三天時間。
司機已經換成了三隻手,他眼疾手快,這點技術很輕鬆上手。
夜下,一輛汽車行駛在洋灰鋪的路上。
前面不遠處,有攔路的木樁上扯着鐵絲。
哨崗上穿土黃軍裝的士兵,挎槍來來回回晃悠。
三隻手停下車來,熄滅了車燈說道:“先生,前面是日本軍的崗哨,晚上恐怕進不去啊”
“千佛山還有多遠?”
“幾十裡地”人魔仍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若不是成魔,換成活人早死了。
“開過去吧”
“哎,好!”三隻手抓着方向盤,顫顫巍巍開到了路樁前停下,他們聽多了日本軍的威名,那些平日裡威風八面,耀武揚威的軍閥,碰上日本軍,就和麥稈撞上了石塊,一波倒。
此時見面,心中覺得十分害怕。
但那些當兵的畢竟是活人,還能比鬼怪還恐怖?他們明白,此刻自己小命捏在誰手裡呢。
很快有人小跑着過來。
“あなたたちは誰ですか”
幾人面面相覷,說的鳥語他們也聽不懂。
“車を止める”
話聽不懂,看手勢卻能懂幾分,還有那漆黑的槍口,車裡的三個活人瞬間就舉起手來。
一車上有人,有屍,有魔,但是都只懂中國話。
跟着槍口指,一行人下了汽車。
遠處又跑來兩三個士兵,槍口戒備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