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裡安安靜靜的,偶爾有一兩句交頭接耳的聲音。
鄭紅始終低着頭苦讀,無比認真地凹着造型,好讓人知道她比全校的英語老師都更懂物理,又比全校的物理老師都更懂英語。
江森始終看着黑板上那五道他好像能看懂但又不完全懂的題目,整整二十分鐘,一道題都沒有做出來,內心很茫然,思緒還總是不由自主地往鄭紅身上飄。
他總覺得這個不懂職場規矩又酷愛裝逼的年輕姑娘,早晚會被她自己的逼給反噬了。
不是哪天被真逼揭穿她只是個假逼,就是哪天被學校誤以爲真,派她去什麼高級場合拋逼露面,然後她自己摟不住裝不下去,最終逼毀人亡,結局逃不過其中之一。
相比之下,前者應該更友好些。說到底,無非就是被人打臉。不像後者,大庭廣衆丟人現眼,還要拉上自己的單位一起丟份,那樣一來,估計就很難保住飯碗了。
而像她這麼愛裝的姑娘,一旦失去這樣一份算不上有多牛逼但也足夠穩定、旱澇保收的工作,今後的人生路再想平平順順,想必就千難萬難了。
因爲系統內部的人大多消息靈通,大概率不會再有什麼正經單位招收她。
社會上的那些私營企業,老闆們又很現實,通常只喜歡員工的真逼而不是員工在那兒裝逼。畢竟如果逼都讓員工裝完了,本就閒得無事可幹的私營企業老闆們,那又該如何自處?
然後這一連串的職場反應,最終作用到鄭紅身上,後果或許就只有一個:長期失業。
到時候,她要麼屈尊降貴低下她高傲的頭顱,下嫁給某個她一萬個看不上的男人,安安心心在家裡帶孩子,要麼就是徹底打碎她的尊嚴,雙膝跪地去幹些銷售、保險之類的工作。
於是江森一想到這裡,就忍不住很想提醒鄭紅:“草泥馬的別裝啦!全班平均分都日你孃的四十多分了!你狗日的不趕緊給我們講題,還在那邊看英語大部頭,我日你姥姥的你特麼是真以爲自己還能拿個諾貝爾物理學獎怎麼的!你清醒一點啊!你只是個師範生啊!!”
正低着頭看大部頭的鄭紅,此時的注意力,其實也沒完全在大部頭上。
這本狗屎大部頭的英文寫作風格,簡直晦澀難懂得跟天數一樣,饒是她在家裡還偷偷瞄過幾眼中文版的,這時候也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個什麼屌毛玩意兒。
正看得煩躁,又沒有學生在底下議論“哇,老師怎麼這麼厲害”,內外驅動力雙雙喪失的鄭紅,在堅持了二十來分鐘後,忽然就失去裝逼的樂趣。
就在這個時候,剛好班上有個物理偏科小能手,高高興興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揹着書包大搖大擺走向講臺,手裡拿着張稿紙,相當囂張地把紙往鄭紅跟前一遞。
鄭紅心裡簡直愛死這個傢伙,高呼一聲來得正好,急忙把大部頭一合,往講臺桌上一放,隨手接過那份答案,跟那個偏科小能手點頭示意了一下,讓對方提前十幾分鐘下了課。
接着小能手昂首挺胸傲然走出教室的下一秒,鄭紅卻看都不看小能手的答案一眼,而是先站起來,宣佈自己的苦讀成果道:“你們看,人家五道題都做完了,有些同學兩道都還沒寫出來,我把這本英文文獻的總論都看完一大篇了……”
江森有點想罵人,但低頭看看自己的白卷,又很慚愧地停止了憤怒。
物理學不好這種事,也不能全怪鄭紅不會教,他自己也有責任。
是他每天花在其他科目上的時間太多,冷落了物理這門偉大的課程。
又因爲臉的問題,連其他班的物理老師都見他就躲,根本找不到討教的對象。
還因爲身上只有放假回家的路費,連生活費都沒有,所以根本買不起書店裡的教輔書;他又沒那個膽子和技術去偷,因爲只要他走進店裡,就肯定會立刻就被老闆和免費蹭書看的客人們重點關注,在那樣一種衆目睽睽的環境之下,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拿走一本價格15塊錢以上的高中物理解析輔助教材,他自問真的沒有這個能力……
而且就算真的偷到了,老闆估計也會第一時間向警察叔叔報案,肯定是個皮膚差得像流膿怪一樣的矮個子學生拿走的,然後警察叔叔最多不用半個小時,就能把他堵在學校裡。
一旦東窗事發,他這個特等貧困生的名額八成就要不保。
所以爲什麼!爲什麼我就是學不好物理?老子堂堂一個數學高考能拿138分的優秀重生者,爲什麼重生回來,還是照樣拿物理沒辦法?這不科學!不科學啊!
江森內心痛苦地捂着胸口,皺着眉頭,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眼張瑤瑤的草稿紙。然後看到張瑤瑤的稿紙上,居然都寫下了幾行毫無意義的公式,那痛苦的程度,立馬更深了好幾倍。
媽的!這個女人,這個二傻子……
她好歹有臉寫下連自己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的東西啊!
爲什麼我就做不到這麼不要臉?!
話說物理這門課,光寫個“解”字,會考的時候能給個一分半分的嗎?
江森內心正抓狂着,突然就在這時,一根細瘦的手指從天而降,在他的桌角上,輕輕敲了兩下。他擡頭一看,只見鄭紅滿臉怒氣,眼裡寫滿了好像那個用完她不給錢的人就是江森的一般的憤恨,突然厲聲問道:“你在幹嘛?!”
這一聲質問,實在嗓門太大。
全班所有正在低頭做題的人,瞬間全都被嚇得擡了起來。
緊接着就聽鄭紅怒問江森:“這麼半天了一個字都不寫,你是來讀書的嗎?”
江森已經好久沒有體驗過,一個女人對他如此關心的感覺,心裡不由得一陣感動,坦誠道:“老師,這幾道題,全都不會做啊。”
“不會做?!”鄭紅聽到這話,頓時像是被某些不乾淨的東西給附了身,整個狀態歇斯底里起來,尖聲咆哮道,“這都不會做?你是白癡嗎?!”
這一瞬間,全班上下三分之二以上跟江森一樣,一道題都做不出來的年輕人,集體腦子裡嗡嗡的,爲了拒絕承認自己是白癡,大家都很默契地閉上了嘴。
鄭紅又忽然拿起桌上的大部頭,拋下一句:“就你這點智力還跟人家胡江志打賭,夜郎自大,癡人說夢!”全校最懂英語的物理老師,連用兩個成語,展現了她高超的語文水平,說完也不知道抽的哪門子風,就大步走出了教室。
滿屋子人互相之間看來看去。
離下課還有十幾分鍾,而鄭紅又說走就走,這大週末的,大家也不知道該不該提前原地解散。
江森被鄭紅罵得略有點尷尬,輕輕撓了撓頭。
教室後排,隨即接連響起鸚鵡學舌的嘲笑聲。
“夜郎自大!”
“癡人說夢!”
“就你這點智力,你是白癡嗎!”
“哈哈哈哈……”
坐在前排的江森,聽了也懶得生氣,只是心裡暗道,果然落後就要捱打。
人一輩子吃的所有的虧,歸根到底,都是實力問題。
然後微微皺眉,又在心裡頭嘀咕,那麼……到底有沒有必要,又有沒有辦法,能在高一結束前的最後一個月,再把物理分數往上拉一下呢?
哪怕只能多考個七八分,那是不是也比沒有強?
心裡這麼想着,突然間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提起筆就在稿紙上一頓筆走龍蛇。
五道題目用公式瞎瘠薄一套,一氣呵成寫完後定睛一瞧,頓時把自己嚇了一跳。
臥槽!居然還做出了一題!
恰巧這時趕上鄭紅從外面回來,她隨意地瞥了眼江森的稿紙,見他這麼一會兒工夫就寫完了題目,不由又冷笑一聲:“這麼瞎寫有什麼用?自欺欺人!”
江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