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肯定的語氣,不帶一絲疑問,因爲蔣世林找不到任何理由指說他不是姬閬。眼前的人和記憶中一模一樣,連嘴角若有似無的嘲諷都沒有一絲改變。也和記憶中一樣,只是一個眼神就讓他身體僵硬起來。
其實不能用前任城主來稱呼姬閬。百川州州主並沒有承認蔣世林是姬封城的城主,只是讓他暫時行駛城主權力管理姬封城。在姬封城內,這件事只有很少幾個人知道,多數都只奇怪蔣世林爲何一直霸着城主之位,不肯傳給他的子孫後代。
蔣世林非常清楚,不管這些年他爲姬封城做了多少事,也不管他如何用鐵血手腕讓姬封城的子民對他絲毫不敢有反叛之心,只要姬閬或者姬氏家族有人回來,他就必須把手裡的權力交出去。當然也可以不交,那樣等待他的不僅是姬氏的攻擊,還要面對州主派來的平叛軍。
而對於他來說,交不交出城主權力,結局都只有一個。當年,若不是他把護衛軍調走,還阻止發現那些神秘人入城的人給城主府報信,姬氏家族不會只有當時剛好不在家的姬閬和拜入蒼朔宗的姬巍活下來。他雖不是主謀,卻是幫兇。姬巍這些年不知爲何沒有動他,姬閬回來一定不會放過他。
看蔣世林那副已經想到自己結局的樣子,姬閬搖了下頭,“擺了那麼多年城主的威風,膽子還是隻有那麼一丁點。我真的很好奇,這樣的你怎麼在那個時候突然有了相當城主的想法。”
“我……”蔣世林的腦袋突然歪向一邊,表情一陣扭曲之後頭重新擡起,“我爲什麼就不能當城主?”
蔣世林一雙眼睛完全變成黑色,一點眼白都沒有,就跟兩個黑窟窿一樣。姬閬撇了下嘴角,“原來是變成半魔人了。本來還以爲會有點意思,這樣就一點意思都沒了。”說完就轉身走向門口。
“你走不了了。”蔣世林擡起雙手,十指指尖伸出墨黑色的尖銳指甲。扭了下脖子,嘴裡發出一聲低嘯,就帶着一身濃稠的黑氣撲向姬閬。
“蠢貨,是你走不了了。”姬閬連頭都懶得回,繼續慢慢悠悠的往門外走。
就在蔣世林要撲到姬閬背後的時候,兩道人影唰的出現在他面前。其中一人晃了下手裡的拂塵,只見一道白光閃現,下一刻蔣世林就慘叫着倒飛回了原來站着的地方。
姬閬跨過門檻,身後就沒了動靜。目光落在院子中的涼亭,眼裡帶上了幾絲悲傷,“原來物是人非就是這種感覺啊。”
一縷青煙在姬閬身後出現,落地化作一個青衣男子。男子對着姬閬的背部弓了一下身,“去找小少主麻煩的已經解決了。”
姬閬轉過身,“是個什麼樣的孩子?”
男子回道:“眼光不錯。今天蒼朔宗就選了兩個孩子,一個金系天靈根,一個火系天靈根,都是她挑出來的。火系的那個身世不簡單,被小少主收爲了徒弟。”
看男子有些欲言又止,姬閬笑了下,“不解我爲何讓你們叫那個孩子小少主?”
男子低頭,“屬下逾越了。”
姬閬擡頭看了眼天空如銀盤一般的圓月,“我那個弟弟有兩個徒弟,一個叫青陽,一個叫安晨。這兩個徒弟都是近來才收的徒弟,青陽的徒弟就是我讓你去保護的這個孩子,安晨的徒弟是阮家那個老東西的小孫子。兩個大的不靠譜,阮家那個不能選,就只有她了。”
男子笑了下,“我觀察了下,小少主的三個徒孫都不錯。尤其那個叫宗九的,很值得好好培養一下。”
姬閬微歪頭,“能得你半面閻羅這一句,那個宗九應該確實不錯。”
“尊主這應該是在誇獎屬下吧?”男子擡頭,月光打在他臉上,乍一看,還以爲他帶了個半面面具。再看,就會發現那些黑紅相間的猙獰紋路是刻印在皮膚上的。
此人是姬閬手下一員大將,名爲封柒。因他一張比女人還傾國傾城的臉,他的家人被人所害。報仇之後,他便在臉上紋了那些如鬼臉面具一般的紋身。
不過半面閻羅的稱號的來歷,那個紋身只佔了很少一部分。最主要的還是他手中的判官筆亮出就至少是一條人命,且要殺的人從來都不會多活出三天。
看到被拖出來的蔣世林,姬閬輕皺了下眉頭,“送到廣場去。還有他養的那些狗,和他一樣的就都處理了送過去。”
拖着蔣世林的白衣男子將手裡的屍體丟給一邊走過來的護衛,“尊主,剛收到消息,小少主他們計劃明天一早就離開姬封城。”
“他們來姬封城只是路過,目的地是州府。”姬閬轉頭看向雲澗客棧方向,眉頭擰起,“封柒,你再過去看看。”
姬閬話音剛落,封柒就化作一道青煙消失不見。白衣男子看了眼青煙消失的方向,“屬下也過去看看?”
“不用,你的任務就是抓緊時間把該處理的人處理了。明天便讓人知道之前的蔣世林只是暫代城主之位,你纔是從姬氏家族手中接過城主之位的人。”姬閬走到旁邊的一叢牡丹前,伸手摘下一朵紅白相間的半開牡丹,“以後,你不再是我的屬下。我的族人爲這個地方耗費了許多心血,希望你和你的子孫後代能守護好這裡。”
白衣男子撩開衣袍,雙膝跪倒在姬閬面前,“在鍾樑心中,尊主永遠是尊主。”音落,額頭便磕在堅硬的青石板上。
等鍾樑擡起頭,姬閬已經離開了。站起來,鍾樑感覺心裡頭空空的。讓他和他的家族擁有一方可傳承發展的天地,是他當初追隨姬閬時提出的要求。他完成了姬閬安排給他的事,姬閬將姬封城送給了他。心中的願望實現了,他卻覺得自己似乎錯了。
離開城主府,姬閬身形一閃便出現在雲澗客棧外面。雲澗客棧裡面現在很熱鬧,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老鼠不知死活的闖進裡面要偷襲摘星閣。沒等摸到摘星閣跟前就被雲澗客棧守夜的人發現,然後就和守夜的護衛打了起來。
胡映雪正向尉遲瀚宇詢問絳珠之前待過的那個村子的信息,聽到打鬥聲就從踩着飛劍飛到半空。看到那隻和衆雲澗客棧護衛打成一團的大老鼠,一股熟悉感便從她的心中升起。
用尾巴掃飛一個舉着一對大錘砸向自己的護衛,大老鼠擡了下一下頭。看到半空中的胡映雪,立刻彈跳出那些護衛的包圍圈。人立起來,仰頭對半空中的胡映雪說道:“桀桀,桀桀,你真是讓我好找啊。”
“都說禍害不容易死,原來是真的。都給你砸成那樣了,竟然還讓你活了下來。不過你的品味真夠差的,好好的人不做,做一隻老鼠。”聽到大老鼠怪異的笑聲,胡映雪立刻明白熟悉感從哪裡來的了。說起來,這位還是她來這邊見到的第一個‘人’。
大老鼠就是當初想要搶奪胡映雪身體的那個魔頭。爲了活命,他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搶了一隻老鼠的身體。幸好那隻老鼠有些慧根,在他那縷元神的滋養下直接進化成了一隻小妖。
在深山裡修煉了十來年,魔頭偷偷混進了一支商隊的貨箱,跟着那支商隊從海路來了百川州。來到最初發跡的姬封城找到曾與他有過合作關係的蔣世林,就在城主府待了下來。
城中流傳的那些抹黑蒼朔宗的話,大半是他讓人出去傳,幫手就是孫克。孫克就接近康保也是他的授意,不過他可沒安好心,相中的是小胖子的身體。如果康保被孫克說動,他會趁着康保帶小胖子來見他的時候奪舍,然後頂着小胖子的皮混進蒼朔宗。
混進蒼朔宗當然是要報仇。想當年,在蔣世林的暗中扶持下,他的歃血樓可是讓這一代人聞風喪膽的存在。蒼朔宗的弟子撞見他爲修煉魔宮劫掠童女,他打了小的,引來了來的。一衆手下被滅個乾淨,只有他跑出一縷元神。
孫克跑回去報信,見他沒把小胖子帶回來,魔頭便自己跑來找機會劫走小胖子。找到回到雲澗客棧的蒼朔宗等人,他看到胡映雪就認出她就是害他成爲一隻樹妖的那個小姑娘。頓時被難以壓制的怒火燒紅了眼,城主府都沒回,直接在雲澗客棧邊潛伏了下來。
魔頭忘記他現在是一隻沒多大發展空間的鼠妖,剛混進雲澗客棧裡面就被發現。仗着豐富的對戰經驗,和雲澗客棧的護衛打了個旗鼓相當,這讓他對自己多了幾分信心。可惜這份信心很快就沒了,胡映雪話音剛落便有一道威壓壓在他身上,頓時讓他被怒火燒昏的腦袋清醒了過來。
想起雲澗客棧是什麼地方,魔頭立刻收斂起一身囂張,“我只是過來解決一下個人仇怨,無意冒犯漱秋仙子您。”
魔頭剛說完,雲澗客棧上空便響起一聲冷哼,“知道我身份還敢跑來找蒼朔宗一行人的麻煩,你是膽子太大,還是腦袋太蠢啊?”
回到姬封城,魔頭一直都受到蔣世林的禮遇。聽到這樣不客氣的嘲諷,自然是一陣惱怒。剛要發作,突然想起這位漱秋仙子和姬巍有段不得不說的故事。雖然姬巍派人過來退了親,她還是以此生不渝打發走了想要打她主意的人。胡映雪是蒼朔宗的人,一直想和姬巍重修舊好的漱秋仙子當然要護着了。
想到這一點,魔頭差點沒擡手給自己狠狠來一個耳光。不怪漱秋仙子嘲諷他蠢,他這麼跑進來就是自尋死路。好不容易揀一條命,他當然十分愛惜。不說能不能碰到胡映雪,漱秋仙子那邊就夠他好好大喝一壺。這個時候當然是走爲上計,他立刻從身上摸出一塊傳送符石。
奪了一隻老鼠的身體,魔頭不知道是不是被老鼠的天性同化了,沒少鑽洞去蔣世林的寶庫裡摸東西。他拿出的這塊傳送符石就是他摸出來的,摸的時候想的就是關鍵時候可以拿來保命,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在傳送符石爆開的銀紫色光團中,魔頭恨恨的瞪了胡映雪一眼,高喊道:“我一定會回來的。”然後就嗖的被吸進了傳送符石消失時爆開的漩渦中。
胡映雪抖了下嘴角,“你以爲你是灰太狼,說回來就能回來啊。”
在場的人中,大概就只有尉遲瀚宇知道胡映雪口中的灰太狼是哪個。很難想象吧?這位曾經看那部動畫片一整天沒動地方。當然不是他喜歡看,是胡映雪讓他看的。看他用沒有一絲表情變化的冰臉對着屏幕,總找機會路過的胡映雪總會跑到慕天玄那裡捶牆。
不知道尉遲瀚宇看了一天那部動畫片有何感情,反正慕天玄的感覺是相當不好。因爲看完之後,尉遲瀚宇找到正和慕天玄商量事情的胡映雪,就來了一句她應該多像紅太狼學習,還送上了他順手拎過去的一隻平頂鍋。
呃,扯遠了,還是說眼前。魔頭跑了,胡映雪就落回了地面。雖然魔頭臨走時沒忘記放話威脅,她卻一點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不是她自信現在的自己絕對能在滅那魔頭一次,而且不再給那魔頭再回來一次的機會。而是不知道那魔頭會搞出什麼事,她就先把眼前的一些問題解決掉。
就是感覺絳珠恐怕不會那麼容易跟着他們走,胡映雪才找到尉遲瀚宇打聽那個村子的信息。一般她出現這種不好的預感,基本上擔心的狀況都發生了。這次沒有例外,她從半空落下來就看到有兩個人影旁若無人的跳進了她的房間。
說他們旁若無人,事實上其他人真沒看到他們。要不是能夠感覺到他們頭上那片葉片發散出來的氣息,胡映雪也不會把真元凝聚到雙眼。雖然依舊看不到人,但能看到葉片放散出來將人包裹起開的淡青色光膜。光膜是人形的,自然可以說人影。
有不好的預感,胡映雪離開房間時在牀上下了個禁制。那兩人走到牀前,其中一人便把手伸向已經進入熟睡狀態的絳珠。手才伸直,一道光屏憑空出現在牀邊。沒等那兩人反應,一道青光從光屏上綻開,下一刻兩人就倒飛着摔在門上,然後滾出被他們撞破的門。
都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其他人哪可能不知道有人摸進了他們的院子。都不用人叫,就有弟子衝了過來。那兩人被摔的頭暈眼花,好不容易感覺舒服點就看到好幾柄暗紅色的劍閃爍着懾人的寒光朝他們的腦袋劈過來。趕緊往旁邊一滾,把剛纔摔的掉下來的葉子按回頭頂上。
葉子重新貼回頭頂,兩人立刻從衆人的視界中消失了。不過他們的人是成功隱藏了起來,兩邊葉子卻逃不過胡映雪的眼睛。胡映雪擡手分別朝兩人頭頂彈了下,兩團指尖大小的劍罡飛射而出,瞬間便把那兩片葉子絞的粉碎。
沒了葉子的保護,其中一人便立刻舉起雙手,“不要再打了,我們投降。”
那兩人的身形顯現出來,衆人一看便知他們不過是有一些拳腳功夫的普通人。可不能因爲這兩個人是普通人就輕視他們,他們的肉身強度可以遠勝許多以築基期巔峰的人。
胡映雪在那二人身前落下,“你們兩個是絳珠之前所待的那個村子裡的人麼?”
做投降狀的人愣了下,“我不認得叫絳珠的人。”
另一個人扯了下他的胳膊,“就是二黑。”
胡映雪看了眼因爲禁制的保護還在呼呼大睡的絳珠,“你們要把她帶回去?”
最先出聲的人回道:“一位上人要收二黑爲徒,村長就讓我們過來把她帶回去。”
胡映雪聞言便問道:“那位上人向你們的村長許了什麼好處?”
另一個人搶着回道:“會多從我們村子裡選幾個孩子走。只要被選上,那個孩子的爹孃就會得到一百兩銀子,其中一半要交給村長管理。村長說村廟該好好修修了,讓我們過來帶二黑回去。”
輕皺起眉頭,胡映雪轉頭看向尉遲瀚宇他們,“去村子裡選弟子,咱們宗裡也會給入選孩子的家人銀子?”
顏回回道:“一般不會。是收弟子,不是買人。只是在發現弟子家裡的生活實在太困難,纔會給一些銀錢讓他們能過的好一點。”
宗九眸光閃了下,向那兩人問道:“那位上人是第一次到你們那兒,還是以前也去過?選上的孩子有回過村子麼?”
對上宗九有些陰沉的臉色,兩人縮了縮脖子。其中一人抖着聲音回道:“我們也不知道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是什麼時候,只知道他或者其他和他穿一樣衣服的人每隔五年就會來村子一次。被他們帶走的孩子都沒有回過村子,說是去當神仙就要斬斷塵緣,不能再和村子裡的人有任何瓜葛。”
這人話音剛落,衆人就聽尉遲瀚宇說道:“明天正好會路過那裡。”
明白尉遲瀚宇的意思,蒼朔宗的一干人就各回各屋養精蓄銳去了。沒人注意到九幽剛纔沒出現,也沒人發現有幾道身影悄無聲息的來又悄無聲息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