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年就說在家再待一年就上學,今年還這麼說。”周晨抱着周晚晚不撒手,一邊說一邊往外走,還不忘示意墩子把他一早就準備好的外套、書包、水壺、手絹、零食、坐墊等等一大堆東西都帶上。
“去年我才八歲,沒到上學年齡,不算!”周晚晚接着在周晨懷裡撲騰,可惜人小體弱,被已經長成大小夥子的周晨輕鬆制住。
“八歲也有上學的,怎麼就不算了?”周晨走到院子裡,索性坐到紫藤花下的長桌邊,用胳膊把周晚晚緊緊地箍在懷裡,嘗試着不知道第多少次地跟她講道理。
“我就是要九歲上學,別人家的孩子都是九歲上學,爲什麼我要八歲?”周晚晚小臉一扭,不看周晨,跟他賭氣。
“那你今年九歲了,爲什麼還不去上學?”
“我在家待一年,明年再去,我可以跳級,我能跟得上,保證年年考第一,拿一牆獎狀回來!”周晚晚不撲騰了,軟軟地靠在周晨懷裡,跟他撒嬌,“二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會像你一樣學習好。”
“嗯,我相信你,所以你得上學去!要不怎麼拿一牆獎狀回來?”周晨一點都不受周晚晚忽悠,鐵面無私,一點商量沒有。
主要是小丫頭這招用了兩年了,招式用老,周晨已經有了免疫力了。
周晚晚氣急,“二哥!”長大了就不可愛了,一點都沒有小時候好忽悠!
“上學去!”周晨寸步不讓。
“大哥!”周晚晚在周晨懷裡接着撲騰,扭過頭去找援兵,“大哥!我不去上學!我要在家陪你!我去上學了你和墩子哥哥回家就沒人跑出去接你們了!你們也不能第一眼就看見我了!更沒人給你們端洗臉水、熱飯、拿拖鞋了!我不去上學!”
“嗷嗚!”小汪在旁邊急得伸着脖子直叫,周晚晚這不帶喘氣的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可憋死它了!
周陽被周晚晚說中心事,想替她求情又怕周晨發脾氣,急得幾乎要學小汪仰天長嘯了。
“叫大哥也沒用!今天你必須上學去!我都跟李老師說好了,你直接去他們班,跳一級。上二年級!”周晨抱起周晚晚就走,看都不看周陽。
不用看他也知道,大哥肯定又被小丫頭給說服了。周晨無奈,全家沒一個幫他的。都被小丫頭的甜言蜜語給收買了!
墩子抱着一大堆東西跟着周晨,猶猶豫豫地想替周晚晚說話,“小二……”
周晨回頭一眼瞪過去,墩子後面的話都嚥了進去,小跑着給接着撲騰的兩人去開大門。
小汪一狗當先躥了出去。在當街東跳一下西跳一下等着還在院子裡搏鬥的兩個人,彷彿着急出發去春遊的小孩子。
周晨今年十八歲了,已經長到了一米八二,四肢修長,身材挺拔,看着有點瘦,實際上卻非常柔韌有力,這些年他雖然沒下地幹過一天農活,卻每天早起跟沈國棟跑五千米,回來兄弟四人再一起比劃一下拳腳。練到大汗淋漓,纔算開始新的一天。
最開始幾個人都是跟沈國棟一起練軍體拳,純屬半大小子精力過剩練着玩兒的。
後來周晚晚給他們找出來一本《太極三十六式》,空間裡的東西,當然有它的精妙之處,三四年的時間,兄弟四人慢慢把這套拳法參透練熟,據唯一一個用這套功夫跟別人交過手的沈國棟說:
“不費吹灰之力,打到七個八個跟玩兒似的!”
當然,沈國棟沒練這套功夫的時候也一起打倒過七八個。費不費力就不知道了。
後來,周晚晚陸續又給他們找出來一些散打、對抗、力量練習方面的書,兄弟幾個的晨練時光就更專業了,院子裡也有了單槓、石頭的槓鈴和啞鈴這些簡單的鍛鍊器械。
他們四個人晨起練武對外是絕對保密的。這個年代。無論做的事是否犯忌諱,有一點與衆不同都是危險的,隨着年齡的增長,幾個人越來越知道要保護好自己和這個家。
所以周晨要想制住周晚晚太容易了,問題是他不忍心。小丫頭願意撲騰就撲騰吧,累了就得乖乖讓他帶走。所以周晨就任由周晚晚在他懷裡折騰。除了不放她走,怎麼折騰都由她。
周晚晚把自己累得氣喘吁吁,也不做無用功了,趴在周晨身上不說話,眼睛卻眨啊眨地不老實。
“你就別想壞主意了!沈國棟走了,今天沒人幫你了!”周晨把周晚晚最後一絲希望也給掐滅了。
周晚晚趴在周晨肩膀上嘆氣,“二哥,我明年再去上學不行嗎?我可以像你一樣跳級啊。”
“不行。小孩子到了上學的年齡就得去上學,我那時候跳級是迫不得已,你現在有條件好好去上學,爲什麼就不肯好好去?”
“我要在家裡陪大哥和墩子哥哥。”周晚晚認真地看着周晨。
周晨給氣笑了,“這是藉口,不算!你又不是離開家去上大學,不是每天都能陪着他們?”
周晚晚趴到周晨的肩膀上嘆氣。
她不想那麼早去上學,她早去一年,離開家去上大學的日子就早一年,大哥和墩子哥哥就得早一年傷心。
沈國棟和周晨都高中畢業了,沈國棟因爲是烈士子女,畢業以後直接參加工作。
按現在的政策,周晨這樣的農村高中生畢業以後得先參加兩年的勞動,纔能有資格參加招工或者受推薦上大學。
所以去年冬天高中畢業的周晨現在在縣文化館幫忙,算是特招過去,代替在生產隊幹活。
這個時候的農村高中畢業生是一個非常尷尬的存在,城市的孩子高中畢業了都得下鄉插隊做知青,他們能被招工或者推薦考大學的機會就更少了。
所以絕大多數農村孩子高中畢業以後都是回家務農,最多是在小隊或者大隊做個會計,並沒什麼出人頭地的機會。
當然也有家裡條件好的,能讓他們當個村小學的代課老師,雖然沒有教師編制,卻可以不用下地幹活受苦,就已經算是很好的出路了。
像周晨這樣,能被縣文化館特招過去。即使只是個幫忙的臨時工,只靠關係也是不行的,本人必然也得有一技之長。
周晨不只有一技之長,他是個全面手。出板報。寫標語,刻章做錦旗,做道具佈置會場,甚至還能熟練地演奏好幾種樂器,要是工宣隊人手不夠。他上去唱兩首歌也能贏得個滿堂彩。
沈國棟根本不用跟文化館的館長說什麼,把周晨帶過去露幾手,文化館那個眼鏡比酒瓶底還厚的老館長就不住點頭,“要要要!來來來!”
周晨去文化館的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在縣城工作,當然就得住在文化館。周陽帶着全家人去給周晨收拾宿舍,不同於兩年前送他上高中,那次是高興弟弟升學,這次卻有很多很多的不捨。
弟弟長大了,有自己的工作了,離家了。以後會越走越遠。
雖然很替他高興。心裡的失落卻無法忽視。
從縣城回來,家裡就剩下週陽、墩子和周晚晚了,一下好像空了好多好多。雖然周晨和沈國棟平時在縣高中上學,也是隻有周末能回來,可是跟現在的心情卻完全不一樣。
現在他們都離家工作去了,雖然週末也會回家,不知道爲什麼,想想心裡還是空落落的。
周陽在家裡踅摸着轉了好幾圈,卻忘了自己想要幹什麼。
墩子悶聲不吭地整理者周晨做手工的木料和工具,反反覆覆地擺弄。擺放得整整齊齊,看看不滿意,再重新擺一邊,心慌得什麼都幹不下去。
那天晚上的晚飯周陽忘了放鹽。三個人誰都沒吃出來。他們的心情跟這頓晚飯一樣,心不在焉,沒滋沒味兒。
雖然後來周陽和墩子的心情都慢慢調整過來了,可是他們那種心都被人帶走了的失落和無所適從讓周晚晚想想就想落淚。
她以後也會離家,無論出於何種原因,她都得去考大學。出人頭地,讓哥哥們放心,讓他們爲她驕傲。
可是她想把離家的日子往後拖一拖,拖到大哥和墩子哥哥都成家立業,有了自己的歸宿和寄託,不再爲她的離開這樣難過的時候。
周晚晚自己更捨不得離開家,她重生回來就是爲了守護親人,能跟他們多待在一起一天也是好的。
所以她一直在爭取晚幾年上學,晚幾年考大學,也就可以晚幾年離家。而且她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對她來說完全沒意義的村小學。
跟一羣流着鼻涕的小屁孩兒混五年,想想她就起雞皮疙瘩。她設想着,如果能在家多拖幾年,到十三四歲的時候直接參加升初中的考試,省了上小學的過程就好了。
當然,現在還不能直接說。先拖着,拖過一年是一年,說不定再過幾年她的想法就能實現了呢。
可是周晨完全不配合。他在這件事上他的態度出人意料地強硬。周晚晚今年必須去上學。
即使她已經能跟家裡的哥哥們一樣讀大部頭的小說;即使全家人除了周晨,周晚晚的字算是寫得最好看的了;即使她兩三年前就能把全家的收入支出日常開銷算得明明白白安排得井井有條,周晨還是堅持妹妹必須去學校接受正規的學校教育。
“今天必須去上學!”周晨盯着周晚晚,用自己堅定的目光告訴她,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今天先不去了!”沈國棟直接把自行車騎進院子,都等不及把它支起來,往花牆上一推,衝着周晨和周晚晚就跑了過來。
“我說今天早上走的時候怎麼有點心慌呢!要不是我不放心半路回來,你就把囡囡給綁學校去了!”
在周晚晚上學這件事上,沈國棟跟周晨的態度完全相反。小丫頭那麼聰明,不用上學啥都會,還去學校受那個罪幹什麼?她不願意去就不去!
今天爲了不讓沈國棟從中搗亂,周晨一早把他打發去上班了纔要送周晚晚去學校,沒想到他竟然半路跑回來了!
“走!沈哥哥帶你去縣城看電影!”沈國棟伸手就去周晨懷裡搶人。好好的孩子,你總惹她不高興幹嘛?沈國棟真是想不通周晨到底想幹什麼。
周晚晚上學除了被一羣泥猴子圍着看,還能幹什麼?那些小學老師連他們家囡囡一個小手指頭都不如,能教她什麼?
“沈國棟!你別管這事兒!趕緊回去上你的班!”周晨也急了。一個周晚晚就夠他折騰的了,這回又回來個更能搗亂的。
“你把囡囡給我,我就走。”沈國棟追着周晨要孩子,開始耍無賴,“要不然今天你也不能送她去學校,不信你就試試看。”
周晨氣得伸手去推這個傻大個。沈國棟今年十九歲,長了個一米八八的大個子,常年鍛鍊,身上的肌肉勁瘦有力,臉上線條剛硬,已經完全脫離男孩子的體型和麪貌,成爲一個非常引人矚目的男人了。
沈國棟笑嘻嘻地跟周晨單手過招,還不忘氣他,“讓你十招啊,十招過後我可就搶人了!”
沈國棟的身手周晨太知道了,他說十招過後搶人,那第十一招準能把周晚晚搶走。
“你能不能不胡鬧了!?”周晨真急了,開始衝沈國棟喊。
“把囡囡給我,我倆馬上就消失!你啥時候消氣我們啥時候回來,保證不惹你心煩!”沈國棟還是笑嘻嘻地不着調。
“行了,國棟,別鬧了。”墩子上來把隔開兩個人。
周晨真急了。每到這種時候,墩子一定是無條件支持周晨的,一向如此,沈國棟抗議多少回都沒用。
“二哥,你不要生氣,讓墩子哥哥替你收拾瀋哥哥!”周晚晚纔不管沈國棟是爲了誰受過,反正得先哄着周晨不生氣了纔好。
“你倆少和稀泥!”周晨來了脾氣看誰都不順眼,把墩子和周晚晚跟沈國棟放一起數落:
“你倆也認爲我是多事,覺得這小子搗亂搗得好,回來得及時,是吧?他沒長腦子你倆也沒長嗎?”
沈國棟摸摸鼻子不說話,堵住出門的路就是不讓開。沒長腦子就沒長腦子,反正他是不會讓囡囡去那個破學校受苦的。
“囡囡必須去上學,不上學她怎麼能交到朋友?怎麼能有同學、師長?”
周晨環視一圈,覺得自己是全家裡最操心的那個人,“她不是去學知識,而是去學着怎麼樣融入人羣,適應社會!
她長這麼大,連個小朋友都沒有,只跟我們幾個大人玩兒,跟小汪玩兒,以後萬一我們不在她身邊了,她寂寞了怎麼辦?有心事了跟誰說?誰陪她玩兒?誰能讓她高興?這些你們想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