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嬌一個人盤腿坐在牀上, 牀上散落的正是她的私房錢。
按理說她一個小姑娘是不可能有這麼多私房錢的, 但是架不住她舅舅是個寵孩子的。似乎他們都覺得離婚這件事兒對唐嬌打擊很大，真是可了勁兒的彌補唐嬌。
而沈青又是一個大老粗, 委實不知道怎麼對一個小姑娘好。
這般之下，倒是隻有給錢了。
畢竟這是最妥帖的不是？
她娘倒是沒有舅舅給的多，但是許是覺得她開銷大, 倒是也給的不少。
其實唐嬌的開銷也就是普通小姑娘的樣子，畢竟每次出去也不是都她拿錢的, 大家有來有往，幾個交往密切的姑娘都算是家庭條件極好。
她算了算，自己吃了一驚, 她手裡竟然有接近一萬塊了。
這在現在來看可真是一個天文數字。
雖然唐嬌知道，再有個五六年的功夫，這錢也就不算錢, 買一棵蔥就要幾百塊。
但是現在這錢當真是不少了。
不過說起這個, 倒是給唐嬌提了個醒兒。
她收拾好自己的盒子，立刻咚咚下樓。
沈漣漪雖然結婚了, 但是依舊正常讀書，並沒有因爲這件事兒而荒廢了, 這點唐嬌是覺得極好的。
正好, 他們夫妻都在濟寧夜校, 傍晚倒是也可以一起回來，也算是夫唱婦隨。
唐嬌發現，有時候她娘有不懂的地方回來還可以直接問楊老師, 他倒是也不煩躁，講的興高采烈。
沈漣漪是十分崇拜有才華的人的，如此這般，倒是也十分投契了。
果然人要找對了合適的人，是可以很和美的。
這個時間沈漣漪夫妻還沒回來，楊修言也在書房看書，一樓倒是沒人。
唐嬌來書房門口敲門，沈青低沉道：“進來。”
唐嬌推開房門，探頭道：“舅舅忙呢？”
沈青微笑：“有事兒？”
看她一臉的古靈精怪，就知道這丫頭是有事情要談的。
果然，唐嬌點頭：“若是您不忙，我倒是想和你聊一聊。”
沈青點頭，默默的收起了桌上的文件，就算是有事兒，也要先聽他們家阿呦說的。
“來，進來。”
唐嬌淺笑坐了下來，她道：“舅舅做什麼呢？該不會再看現在流行的什麼美女畫冊吧？”
她打趣道。
只是這樣的打趣倒是十分不適合與嚴肅的長輩了。
沈青瞪她一眼，說道：“胡說八道什麼？女孩子家家的說這個話作甚？十分難聽了。出門可不許這樣，免得被人看輕。”
隨即又道：“不過是生意上的事情。”
將桌上的文件推到了唐嬌面前：“你看，我是那種人嗎？”
唐嬌不過是玩笑，但是她舅舅倒是認真起來，她吐了吐舌頭，輕聲道：“我開玩笑而已咧。”
“莫得啥事兒都開玩笑。”
唐嬌哎了一聲，答了好。
她倒是沒看沈青的文件，認真道：“舅舅，有一件事兒，我想和您說。”
都是自家人，也不需要拐彎抹角，唐嬌直白：“您覺得現在的經濟形式怎麼樣？”
說起這個，沈青還是有話說的，他斟酌一下，說道：“現在看來尚且還好，但是過幾年如何又不好說。”
唐嬌點頭，正是這麼個道理。
她輕聲道：“我也是這個看法，那您有沒有想過，過幾年錢不值錢的問題？”
這話說的有點繞。
沈青一下子沒聽懂，問道：“錢怎麼還不值錢？”
不過一轉念，想明白了。
同樣的錢，買的東西少了，那還不就是不值錢了麼。
他道：“會如此嗎？”
唐嬌的眼神很堅定，她點頭：“我覺得會，其實這事兒我也想了好久了。原是不知道怎麼跟您說，但是現在是不能不說。我覺得也許並不是明天后天就會如此，但是做人啊，總要未雨綢繆。”
這個道理沈青是懂的，他這麼多年做生意，也見識了不少這方面的事情。
他倒是不知道什麼錢不值錢的事兒，只是作爲一個商人，他是知道什麼是硬通貨。不管什麼時候，這金子銀子總數不會騙人的。
紙幣這種東西，他這種沒讀過什麼書的生意人還是持懷疑態度的。
雖然很多人都嘲笑他不能接受新鮮事物，人很老派。
但是他倒是覺得，人老派點沒有什麼壞處。
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他沉吟一下，說道：“我在兩年前，大型交易已經基本只收黃金和大洋了。”
唐嬌瞪大了眼睛，有點懵。
沈青難得看自家外甥女兒這樣吃驚的表情，倒是笑了出來：“你很吃驚？”
唐嬌點頭，隨即又果斷的搖頭，搖頭之後又是點頭，倒是不知道自己怎麼辦纔好了。
她抓抓自己的頭，輕聲道：“我沒想到舅舅這麼有先見之明，原本還覺得自己挺厲害的。但是到您這兒一說，完全覺得自己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呀。”
自己是個重生的人，之前很多過往，能想到是理所當然。
但是舅舅這樣並沒有這樣技能的人能夠預料到這一點，那是相當不容易了。
唐嬌輕聲笑，說道：“看我。還真是想的多了。”
沈青搖頭，認真道：“我們阿呦能想到這一點很好，你這個想法倒是與舅舅不謀而合。我總是覺得現在的局勢不是很穩當，誰又能看到將來呢！只能儘可能的多做些籌謀。其實舅舅這麼做，自己心裡也是不拿準的，但是看你也是這樣想。倒是給了舅舅信心。我們阿呦是讀書人都這麼想，那就是很有道理了。”
唐嬌清脆的笑了起來，她輕聲道：“舅舅這樣讚賞，我倒是不好意思了。”
她撓撓頭，還是有幾分孩子氣的。
沈青道：“既然來了，不如看看這個，你幫舅舅也斟酌一下。”
唐嬌看着桌上的文件，想了一下，打開。
很快的，她擡頭，問道：“這是？”
沈青嗤笑了一聲，說道：“這是商會搞的一個活動，說是爲了讓上海的經濟能夠處在穩定有序裡。大宗出手的土地與商鋪，要通過商會進行拍賣交易。這年頭真是管天管地的，想買想賣還要勞煩他們多管閒事兒？我看就是爲了能夠讓自己得到更多的利潤，也將賺錢的先機掌握在自己手裡吧。不過這事兒市府那邊是十分支持的。”
唐嬌微笑起來。說起來，這事兒她是知道的，上海的商會確實是將這樣的拍賣活動搞得最早的。
不過這個活動後來也只在上海南京北平這樣的大城市開展了，其他小地方總是更艱難一些。
不過她是曉得的，這樣的東西總歸有利有弊，也不能全然就說不好。
想當年，顧庭昀曾經將這個當做一個範例講給她聽。
那時她與舅舅現在想的一樣，十分不能理解，這想買想賣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呢？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的。
但是按照顧庭昀的說法，這樣的事情又是有利有弊的，絕對不能一慨而論。
唐嬌輕聲道：“其實……這樣也有好處的。好與壞，也不過就在一念之間而已。舅舅其實心裡想來也是明白的。”
其實說到底，商會的衆人算起來是佔了一成便宜的，因爲他們會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而且可以提前運作。雖然是既得利益者之一，但是很明顯，沈青這人不是那麼開心的。
唐嬌倒是理解他這樣的心情，總的來說，舅舅還是一個有些節操的好人。
仔細想來，如若說做生意不擇手段，那麼她倒是算一個了。
這點上，她和舅舅並不像。
她輕聲道：“這是第一波？”
她打開了文件。
沈青掏出煙，又尋思一下，收了起來。
眼前這畢竟是自己外甥女兒，他是從來不在孩子面前抽菸的。
不能嗆到孩子，對身體不好。
“對，這是第一批，我想讓你看的是第三號項目。其實舅舅對這個項目有些興趣，但是有些拿不準，畢竟就我所知，不止一個人對他有興趣，如果真的我們拿下來，價格也不會低。”
沈青一直都覺得自家這個小姑娘極好，天賦有，又肯鑽研，讀的又是這個，看法和見底都該是獨到的。
像是貨幣的事情就是，他十來歲就跟着家裡跑船做生意，能想到這些是因爲謹小慎微，可是他們家阿呦一個女孩子，小小年紀就能想到，可不就是十分厲害了麼！
這兩個人倒是在內心互相吹捧了起來。
唐嬌掃了一圈，搖頭道：“我覺得三號項目不好。”
雖然前世不曾涉足上海，她倒是也知道一點的，三號項目現在看確實是這些項目中算是不錯的一塊，但是它有一個很致命的缺陷。
唐嬌斟酌了一下，說道：“三號項目位置不錯，項目也不錯，那好端端的，徐老闆爲什麼要出手呢？”
“他要出國了。”沈青這點倒是知道的，“他要出國，所以把手上的幾個廠子和地都處理了。你看到的表格，有四項都是他的。”
一共才六個項目而已。
唐嬌也不說三號爲什麼不好，只說：“若是讓我選，我會選六號。”
唐嬌笑眯眯，她又道：“我猜六號價錢不是很高吧？”
沈青道：“底價確實是其中最低的一個。”
他又道：“可是這家報社不賺錢。”
這家報社在上海灘算是發行量很差很差的一份報紙了。
現在的報紙畫報，要麼走高大上路線，要麼走下九~流路線。
總歸這兩條，佔一個即可。
但是這家報社牛逼了，四六不靠。
銷量是每創新低，看都沒人願意看。
這家報社只發行兩份報紙，一份故事月刊，一份積家畫報。
銷售量都慘不忍睹，雖然沒有黃掉，但是真是風雨飄搖。
一臉就要倒閉的關門相。
唐嬌擡頭，問道：“這不是便宜麼。”
沈青好懸一口氣沒過去，他道：“你這孩子，不是什麼時候都是貪便宜的時候。這東西想起死回生，很難。”
唐嬌倒是不這麼想，她道：“也未必啊！不如……舅舅爲我爭取一個名額吧。我對這個東西有興趣。我手裡的錢，大概能入手這個雜誌社的。”
如果辦一家新的，那麼這些錢肯定是不夠的。
但是買二手又不同了，而且是這樣搖搖欲墜的雜誌社。
唐嬌也不是真的就想把錢往水坑裡砸。
家裡人辛辛苦苦賺的，她自然是知曉的。
她輕聲道：“舅舅，我知道您不放心，如果我沒有猜錯，這個雜誌社的底價不超過八千塊對不對？”
沈青抿了抿嘴，點頭。
唐嬌又道：“這八千塊還包括了三層的辦公樓，還有印刷設備。您想一想，其實也很值得了。”
沈青道：“他的底價是六千六百六十六，說是圖個吉利。”
唐嬌一聽，越發的覺得還不錯，她立刻分析起來：“如若是單買這個地段的三層辦公樓，也要五千左右了吧？雖然面積不是很大，但是它位置還是可以的，而且又是獨棟，很難得的。其他的那些設備，一千六也下不來啊。”
沈青自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但是他又很理智：“可是你就不想想，你運行一個雜誌社是需要賺錢的，因爲你養了工人。既然僱傭人家，就不能不給工資。你不能只看這房子的價值。房子的價錢雖然值這麼多，但是不臨街，基本上也不能做什麼其他的用處。不然你以爲他會一直繼續做雜誌社，不換成其他的生意？這邊連個合適的電車都不過來，全靠步行。基本上做其他的是不成的，只能做辦公樓。”
沈青很想說服他們家這個張狂的小丫頭。
但是很顯然，唐嬌很堅決：“雖然我沒有做過這個，但是我有現成的師傅可以學啊。”
沈青楞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祁八爺？”
祁八爺手下的幾家畫報都是很出名的。
他一愣神，隨即問道：“他會願意？”
唐嬌道：“我又不和他搶生意，我們走的風格就不同啊！舅舅，舅舅你答應我嘛！”
沈青看唐嬌這個樣子，咬咬牙，終於答應了下來。
他道：“既然如此，這錢就是你自己從私房錢裡拿。若是賠光了，不要找我哭鼻子。”
唐嬌立刻就笑了出來，她道：“我保證！”
沈青看她明媚的笑臉，也不知道自己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有點埋怨自己當初爲啥給唐嬌那麼多私房錢，要知道，唐嬌每日出門的零花錢比他還多的！
可是雖然心中忐忑，他又覺得似乎理所當然，如若這些年就能讓唐嬌歷練一下，那麼他倒是願意的。
他道：“這事兒暫時不要告訴你娘，免得嚇到她。”
唐嬌眨眼，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她笑着說：“舅舅，你知道嗎？這年頭紙是保不住火的。其實讓我娘知道也沒什麼。”
沈青覺得自己一口氣梗在嗓子裡，倒是不知道跟小姑娘說些什麼了。
他道：“行吧。你看着來。”
唐嬌笑了出來，揚了揚手中的冊子，說道：“舅舅其實完全可以觀望兩期，畢竟剛開始麼！大家興頭兒十足，許是更願意競價。興奮勁兒過了，估計往上衝的人就少了。”
沈青白她一眼，說道：“你自己還不是一個往上衝的冤大頭？”
有道理說旁人嗎？
唐嬌吐吐舌頭，想到自己的私房錢，心中感慨好像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啊。
她剛想做點什麼，老天爺就給了她這個機會呢！
唐嬌雖然打定了主意，但是心中難免有些忐忑的，別看她表面上波瀾不驚的，可是實際上未見得一點都沒有想法。
自然，因爲有着前世的經歷，唐嬌隱約記得，市府在半年後很快又新建了一個電車軌道，距離這邊應該是很近的。也正是因爲這個電車軌道，周遭一下子就更加繁華了不少，房子的價錢也上升了很多。
雖說唐嬌有這個加持，心中並不那麼擔心。
但是她心裡又不敢全然將前世的事情作爲參考。
畢竟她的人生改變了，其他人可能也以爲她的改變而改變。
又或者，這世上還有旁人也變了？
退一萬步講，一切都沒變，她前世又不曾涉足上海，全是靠新聞與報紙，她又不敢說沒有什麼偏差。
一切的一切，都不那麼穩妥。
她在家中待不住，索性來了隔壁，顧庭昀看她過來，含笑問道：“怎麼來了？”
順勢牽住她的小手兒。
唐嬌瞄着他的手，說道：“您這事兒做的還真是駕輕就熟。”
顧庭昀揚眉，說道：“你來找我談心，我自然該是好好的招待你一下。”
晚上九點多來他家，若是沒事兒，那也不是唐嬌的風格了。
唐嬌眼看自己已經被顧庭昀看透了，索性直白道：“來向你請教的。”
顧庭昀揚眉，問道：“請教？”
唐嬌索性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隨即認真的看着顧庭昀，問道：“你覺得我這個考量，可不可以？”
顧庭昀倒是沒有想到唐嬌想買雜誌社，他沉吟了一下，說道：“可以。”
不算是頂好，但是如若阿呦想做，他又是支持的。
他靠在沙發上，對唐嬌勾勾手指頭。
唐嬌似笑非笑：“您不會是指點一下人而已，就要我以身相許吧？”
顧庭昀失笑，他道：“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要知道可是你一直覬覦我的美色。”
果然，此言一出，顧庭昀立刻得到唐嬌一個白眼。
他淺笑出來。
“其實你想沒想過，也許有別人也對這個項目感興趣？畢竟你自己都說了，這個項目總的來看還是合適的。”顧庭昀提出自己的疑問。
他與沈青不同，他倒是不覺得這個項目全然沒有人想要入手，只要有人，那麼就要競價。
“你心裡的預期價位是多少？”
唐嬌垂首，半響，擡頭：“其實我覺得他很值錢，如若我賭，我的目標是一萬。”
幾乎多了將近一倍。
那麼看來是勢在必行的。
唐嬌其實有些猶豫，但是這樣的猶豫也是一瞬間就消失殆盡。
很多時候機會就是這樣的，不會總是出現。
她本就不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做事大膽的風格幾乎從前世延續到了今生。
她越發的鎮定了一些：“加價，如果有人競價，我會加價。”
顧庭昀頷首：“那好。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什麼意思？
唐嬌有點懵，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情況，顧庭昀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顧庭昀看她可愛的樣子，捏捏她的臉蛋兒。
“既然想做，我自然全然支持你！”
頓了一下，又說：“精神上支持，經濟上並不。”
唐嬌嗤笑一下，順勢前傾，在顧庭昀的臉上印下一個吻，嘴上卻不饒人：“小氣鬼，喝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