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一章 辛苦

迷夢空洞的眼睛終於有了一絲光亮,她慢慢伸出手,和宋二笙的手相握在一起,“你好,我叫.......”

看着迷夢停頓在這裡,宋二笙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她真是極少有說錯話的時候啊,都攢到現在了.......

“我家在帝都的一個小山村,東坡村。我小時候家裡很窮,我身體還不好,好幾次都差點病死。後來託父母姐姐們的照顧,已經家門口東廟師父們的疼愛,才能平安長大。你呢?”宋二笙問。

迷夢眼睫顫動了一下,“我出生在特別冷的東北部的一個山裡,全村只有二十口人。我媽媽是被人強迫之後,生下的我。她生下我之後,嫁人,然後,病死了。我的生父,是董敢的一個部下,叫軒轅鐵。因爲立下特等戰功,名垂千古,是個英雄。所以,我作爲軒轅鐵酒後亂性留下的唯一的孩子,被當做英雄遺孤,得到了很多的關照。董敢讓董之南收養了我.......”

宋二笙看她停下了,繼續介紹自己,“我們宋家是東坡村的大族,我爺爺是倍受人尊敬的宋貴山先生,因爲時代原因,沒能從帝大畢業,所以我們家的孩子,都被教育,上大學只能上帝大。我是超生的,生下來就讓我父母花了很多錢,我小名叫三千,並不是弱水三千這個三千,而是三千塊的三千.......”

“董之南給我取名軒轅迷夢,其實我生父並不姓軒轅,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軒轅鐵的名字是董敢給他取的。我被董家養大,好像一枚獎章一樣。董家帶着我,四處展覽,給別人看,讓別人知道我是軒轅鐵這個英雄的遺孤,讓別人知道董家的仁義,讓別人知道英雄們是多麼的偉大和不容易.......可我的不容易,又有誰知道.......”

“我有個青梅竹馬,叫孟奔。你認識的。其實,我完全不覺得青梅竹馬可以發展成戀人。畢竟,彼此多麼不堪的一面,都是見過的。我總覺得,青梅竹馬是比兄妹關係還禁忌而不能逾越的一種關係。可是,我又捨不得孟奔難過,他說什麼,我都想答應他........”宋二笙完全不接迷夢的話,就這麼各說各的,繼續着這種不是對話的對話。

“我是個人,不是個東西,更不是掛在牆上的獎章。我不想被人不停的拍肩慰問,不想被人哭着擁抱,不想被人可憐,更不想被人鄙視。軒轅迷夢,名字取的再好聽又怎麼樣?誰都知道我是怎麼來到這個世上的......不被生母喜歡,不被生父所知,不被任何人真心相待........”

“我有時也會有各種各樣的小煩惱。上學好累,不如跳級去考大學,可這時候考大學,之後會更累。人們似乎都沒辦法接受和自己不同的人,不是被打上天才的標籤就是被打上變態的標籤。有時我想,我又沒有殺人放火,我也不做壞事,爲什麼不能痛痛快快的當一個變態呢?”

“我曾經希望你可以走上仕途,三千,你很聰明又冷靜,大局觀很好,你會在仕途走的很遠的。那時,我就可以得救了。我可以站在你背後,我寧願被你帶出去展覽,也不想被董家人繼續奴役下去.......”

宋二笙現在已經完全明白迷夢的心事了。其實慰問照顧烈屬,這是國家對於爲國爲民犧牲的烈士的一種補償和感謝。按說這件事完全沒有問題的。就算有時候,做戲的味道還有些重,但本意都是好的,本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心情,忍一下就過去了。可問題就出在,迷夢的生父和生母,這種罪惡的扭曲關係。

聽她的描述,她生父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有個女兒,還是董之南的父親找到迷夢的。這意味什麼,不言而喻——董敢肯定在迷夢生父釀下大錯的時候,就知道了這件事。然而,他什麼都沒有做。反而在迷夢生父犧牲之後,想起了他生前的這樁錯事,或許董敢的本意是好的,想保住並照顧好烈士唯一的一滴骨血。

可在他明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不聞不問之後,才這麼做,迷夢不恨他,真的是厚道了。而迷夢的媽媽,生下一個標誌着自己所受苦難的孩子,似乎是隻當她不存在一樣,嫁人走了。丟下迷夢一個小嬰兒.......在董敢找到她之前,她在一個只有二十口人的小山村,過的是什麼日子,可想而知。

第一次見面,她就知道豬食是什麼。

在這樣的一個悲情而屈辱的基礎之上,迷夢怎麼可能在董家安心的待下去,並去接受一個自己不認識甚至是怨恨的生父的死後榮譽照顧.......完全就是折磨。莫大的折磨。

迷夢不恨董家,反而是帶着恐懼的,害怕着。可她卻已經儘自己可能的反抗着.......

反抗着這從出生就被扭曲着的人生.......

“辛苦了。”宋二笙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接了迷夢的話,伸手撫上她的腦袋,“這麼多年,辛苦你了。”

迷夢深吸一口氣,然後過了好久,才吐出了這口氣,跟着,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宋二笙抱着她,哭出來就好了。人不怕想不透,只怕想不通。

“辛苦了.......”宋二笙拍着她的後背,“如果我早點知道就好了.......”就不會讓迷夢一個人承受這些,走到今天這個要困死她自己的絕境........出生的原罪,這件事,真的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上輩子她年紀小的時候,也曾因爲自己的出生並不被父母所接受和喜愛而難受憤怒過。爺爺一句話打醒了她,父母從來就沒想要過她。所以就無所謂不要或者不接受不喜歡了.......沒有感情,連厭惡都沒有。無論是什麼樣的父母,都是深深印刻在孩子身上的一道永不可消除的烙印......代表着榮譽或者,罪惡........無法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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