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這小傢伙還記得我呢——”姓宋的老人顯然很意外,樂呵呵的伸手攬住了紀墨的肩頭:“果然是長大了,以前我們每年過來,小傢伙都很怕生,躲在你爸爸的後面偷着看我……”
“……宋姥爺您這是揭短啊,我現在已經是高中生了,再過兩年讀大學了呢。”紀墨被宋老人說得對以往的記憶也更清晰了,還真是挺不好意思的。小時候的自己,挺怕生的,倒是大了膽子也跟着肥了。
“哦?讀高中了啊,學習怎麼樣?”宋老人笑呵呵的邀請道:“大學來燕京讀吧,我那孫女就是水木大學畢業的,嗯,小於、小風你們倆的小孫子也都讀高中呢吧,還有那個小於的警衛員——小顏!”宋老人指着顏先,回憶了下才想起來姓氏。
卻把紀墨給嚇了一跳——那個傳說中戰無不勝的老將軍顏老虎,原來竟只是那個“小於”的警衛員麼?這麼說來——“小於”又是什麼身份呢?小於都是唯宋老人馬首是瞻,那宋老人又是什麼身份呢?宋老人都要常來拜祭自己姥爺,自己姥爺又曾經是什麼人呢?
“小顏也說他過孫女在讀高中是吧?呵呵,這些小傢伙們啊,將來沒準都會在水木大學碰頭呢,這下一代可又都聚到一起兒了!”宋老人笑着從口袋裡掏出一瓶子二鍋頭來,走到紀墨姥爺的墳頭前,吃力的蹲下來,被稱作小於的老人趕緊扶了一把,宋老人乾脆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嫌棄地上髒,把二鍋頭的蓋子擰開,“咕咚咕咚”的傾倒在了紀墨姥爺的墳前。
“老班長,這些年咱們三班的兄弟們那,天南海北的,要聚在一塊兒來看看你實在也不太容易。趕上是啥時候就是啥時候吧,反正我們都知道你也不講究這個,去年我們不是還端午來看的你麼,呵呵……”
宋老人給紀墨姥爺倒了一口酒,然後自己又對着嘴喝了一口,把酒瓶子傳給了小於。他的臉上紅通通的,顯然是個喝酒容易上頭的人,可是卻豪氣不減,笑道:“老班長,你在下班不孤單了吧,今年肖兒也過去陪你了,再加上大黃、二黑,你們老哥兒四個夠一桌麻將了啊。我們這幾個老兄弟也都差不多了,呵呵……可能用不了多久咱們都能在下邊一塊兒大口喝酒大聲吹牛了……”
說到這裡,宋老人眼角有些溼潤,大概是又想到了曾經那“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的日子。
除了顏先以外,其他兩個老人“小於”和“小風”也跟着一起坐了下來,把二鍋頭酒瓶子輪着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
顏先顯然沒有坐下一起喝的資格,他對幾個警衛員招招手,警衛員跑過來遞過來幾個紙包。顏先捧着遞給宋老人,宋老人把紙包都在紀墨姥爺的墳前攤了開來,居然是整隻烤雞、整個豬頭,還有幾條軍隊特供煙,真是夠粗獷的。
“咱們老哥兒幾個都是愛吃肉的主兒,哪能酒肉分家呢對不對?”宋老人接過二鍋頭又給墳頭上澆了一回,這瓶酒就算是完了。
小於和小風也都帶了酒,三個老人在墳前大口的喝着酒,大聲的喧譁着,講着過去的事情,甚至連一些紀墨都沒有聽過的秘辛在裡面。
“其實啊,老班長你這人就是什麼事兒都愛往自己肩頭上扛——”小於搖着頭:“你說那次跟牛二亮那小子一塊兒去游泳,他淹死了關你什麼事兒?你還要主動跑去跟人家的營長爹承認錯誤,結果被人家把你從排長直接又打回到班長去!”
“這算什麼,其實把小日本的大炮丟掉那回也不能怪咱們啊!還不是因爲那狗日的黑皮狗子追得緊啊!上面壓下來,老班長又扛上去了,結果新升沒幾天的連長給直接擼成了班長……”小風也在爆料:“那會兒老宋可都是副連了,得!老班長又打回了原形……”
“嗐——老班長那是照顧咱們,這事兒啊,總得有人扛。咱們老班長背黑鍋還特主動,說穿了也是護着咱們啊……”宋老人嘆息着,又喝了一大口進嘴裡。
眼看着老人們喝得有點多了,紀墨發現警衛員們一個個都特神色緊張,顏先也特擔心的站在旁邊,幾次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又不敢開口。
紀墨心想幾位老人還真是能喝,三位老人年紀加一塊兒不得快二百六、七了,居然還能整進去兩瓶二鍋頭了!那可是大瓶的呀!就算給姥爺墳頭上也倒了不少,可老人們年齡畢竟擺在那裡的不是。
這種情況上,姥姥、爸爸、媽媽一般就只能看着。姥姥是個很傳統的老年婦女,男人的事兒她從不摻和。爸爸說不上話,媽媽不想說話。
紀墨悄悄靠近顏先,壓低聲音問道:“顏爺爺,您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啊?”
“是啊……”顏先看到紀墨眼前一亮,連忙對紀墨悄悄說道:“這幾位老首長難得聚到一起,喝上了興致,我們也不好勸他們的。要不,你幫我勸勸?”
紀墨想了想,貌似自己說話還是比較合適的,而且就這麼任由幾個老人喝下去,沒準真的就要跟姥爺他們在地下會師去了。
“宋姥爺、於姥爺、風姥爺,你們給我講講我姥爺的故事吧,我姥爺從來都不跟我講,每次我問他,他都說這過去的事兒了,有什麼好講的……”紀墨說着挽起宋老人的胳膊:“可是我真的很想聽啊!”
“嗐,你姥爺這人啊,他就不愛把自己的成績拿出來顯擺,卻總愛主動背責任,要不然怎麼老是升上去又挨擼下來呢!”宋老人樂呵呵的說,他對紀墨的印象很好,也是愛屋及烏吧,攬着紀墨的肩頭說道:“要說那時候你姥爺對我們這些兄弟都當親兄弟看待啊,就今年才走的那個肖兒,你該叫肖姥爺的,你姥爺就替他擋過子彈的啊……”
“是啊,你姥爺的故事啊,呵呵,那可是說來話長了啊——”於老人接口道。
紀墨馬上機靈的道:“既然說來話長,那咱們就回家去說吧,這早上山邊風大,我姥姥的身體又不太好……”
這麼一說,宋老人他們還能不明白是啥意思麼?打着要聽故事的旗號,其實是擔心自己這幾個老傢伙的身體啊!而且擡出了姥姥這尊神仙,宋老人他們無從反抗啊……
“你這小傢伙啊……”宋老人笑呵呵的由着紀墨攙扶他站起身來,站到墳頭前,三個老人都把軍裝下襬拉一拉,拍一拍,然後整齊的敬禮。
然後宋老人把沒喝完的酒連同肉、煙什麼的都放在墳頭前,感慨的道:“老班長,下一次再來看你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啊……”
“老班長,咱們這大外孫很不錯,是個人才,比我那孫子強多了,呵呵,這方面可是你贏了啊!”於老人笑呵呵的說着。
被他這麼一帶頭,風老人也把紀墨的胳膊用力攥了下,對墳頭笑道:“小夥子很結實,要是當兵去,肯定是塊好材料!”
“呵呵,現在年輕人願意當兵的少。我倒是看這小子挺會來事兒,有咱們老宋當年的風範啊,說不定會當官呢!”於老人說着又扯到了宋老人身上。
宋老人笑着指着他:“你們啊,多大歲數了還是那德行,喝點酒就忘了自己姓啥了!在孩子面前胡說什麼呢!”
紀墨陪着笑,把三位喝得半醉的老人攙扶着下山,警衛員們才都敢圍過來。回到了紀墨姥姥家,坐在炕頭兒上,三位老人又是講了許多和紀墨姥爺年輕的時候一起出生入死的流金歲月。聽得紀墨心頭徜徉在那光輝的年代,也是因爲就是自己姥爺的過去經歷,紀墨聽得特別津津有味。
不知不覺都已經快到中午了,老人們也都張羅着要離開了。紀墨一看時間,糟糕了!定下來的跟萬事可樂的那老外談判代表Jeirmine在今天上午十點半見面,可是這會兒都十點二十了!
要是等劉愛軍把車開過來,再送自己過去市裡,不得十二點纔到得了啊?這事兒本來是板上釘釘的了,要是因爲自己遲到拖黃了,且不說龍柒那小子會不會跟自己拼命,自己都會忍不住玩自殘的呀!
還好紀墨想起了這幾位老人是坐車來的,一上午聊下來都已經很熟絡了,紀墨情急之下雖然覺得不太好,還是主動跟宋老人提出道:“宋姥爺,我有急事要去一趟秦海市裡,能不能搭一下您們的車啊?”
“當然可以啊。”對於宋老人來說,這當然是件再小不過的事情了。幫故人的外孫子這麼點小忙簡直不值一提,何況每年來看到紀墨長大,也是有點感情的,今天聊得又開心,宋老人就讓自己車裡騰出地方來,他和紀墨一起坐在後車座上。
“小墨你別添亂!”舒娟覺得兒子怎麼忽然這麼不懂事呢,就想過去掐紀墨耳朵。
“嗐,順路而已。我說娟子,你這話可就真見外了,我們老哥兒幾個跟你爸爸的關係,那是槍林彈雨考驗過來的,其實有句話我早想和你說開了……”宋老人這話就有些要揭開謎底的意思,舒娟卻是哼了一聲,轉身走回房間去了。
宋老人尷尬的咳嗽兩聲,神情很是落寞,也很哀傷。
“宋姥爺您別多想,我想你們之間肯定是有誤會,回頭我給你們開解開解。”紀墨以第三者的眼光來看,能夠發現這局中人的問題所在。這事兒肯定是誤會的,就從宋老人對姥爺的態度來看,紀墨覺得不可能是僞裝出來的。以人家的身份地位,沒必要每年來裝一回啊是不是?
“好,好……”宋老人嘆息着上了車,紀墨扶了他一把,然後也跟着坐在了後車座上。
車子發動了,行駛在國道上的時候,宋老人把這事兒終於說了出來。
其實這事兒啊,也挺疙裡疙瘩的,說起來話就長了。原來紀墨的姥爺那性格,導致上上下下的總是爬上去又摔下來。但是宋老人、於老人、風老人,還有那個今年去世的肖老人等都是一直往上升官的。
最開始是紀墨的姥爺是班長,宋老人他們都是紀墨姥爺的兵。後來宋老人、於老人他們升到排長了,紀墨的姥爺纔是排長。結果宋老人他們升到了連級了,紀墨的姥爺反而又被打回成了班長。宋老人他們到了副師級的時候,紀墨的姥爺才勉強爬到了連長……
就這麼的差距越來越大,宋老人他們也尷尬啊,更怕紀墨的姥爺尷尬,所以多少年來都一直以“老班長”稱呼。反正這關係挺彆扭的,不過宋老人他們都沒二心,對紀墨的姥爺是實打實的關心。
但是到了建國後有那麼一段的動亂年代,紀墨的姥爺很不幸的被打倒了。而在那個時候宋老人他們也同樣是朝不保夕,人人自危。所以騰不出手來幫紀墨的姥爺,結果在那個年代紀墨的姥爺受了許多許多的苦難。
舒娟也就是從那個時候對宋老人他們耿耿於懷,覺得這些嘴上說得跟親兄弟似的老軍人,到了事情上連看一眼都不來。
但事實上幾個老人根本就自顧不暇,境況比紀墨的姥爺好不到哪裡去,甚至宋老人當時也是被禁足了的。
事過境遷,紀墨的姥爺已經去世了。宋老人他們也都再次回到了顯赫的位置,可是舒娟對他們已經恨上了,不肯再和他們說話。
這誤會就此結下了,宋老人他們也覺得沒臉去見人家,只好總是在聚齊了的時候偷偷來看下紀墨的姥爺。中間被紀墨他們一家人上墳遇到過幾次,都是尷尬的局面,紀墨一家人基本上都不和他們說話的,就是紀墨的姥姥還算是點點頭。
沒想到今天尷尬的局面終於打破了,所以宋老人他們都開心的喝了不少酒。而後來宋老人他們還能被邀請去家裡坐坐,這讓幾位老人都特別高興,所以也才能被紀墨說的就不喝酒了,熱火朝天的在紀墨姥姥家坐了一個上午都不願意走。
紀墨聽了也就算明白了,合着這事兒要怪只能怪那個年代。其實大家都沒有錯,不過換位思考的話,如果自己站着媽媽的角度,可能經歷過那些苦難,也不想去原諒誰的。
這事兒,看來只有自己想辦法和老媽那裡說說情理了。看宋老人他們都挺內疚的,顯然這件事已經成爲他們背上一個千斤重石,壓得幾位老人心裡透不過氣來。
宋老人對紀墨非常欣賞,也許是借了點酒勁兒,特別的興致勃勃。連警衛員和司機都很驚訝的悄悄從後視鏡往後偷看着,心想今天首長真是喝多了……
“小墨啊,年輕人能像你這樣想真的很難得。我兒子那小王八蛋,成天就想着跟人家鬥來鬥去,我們這些老不死的事情啊,他們才懶得問呢。我是他爹,我身上有幾個子彈眼他都未必記得清!小墨啊,這人啊,不管到了啥時候,都不能忘本啊……什麼功名利祿,等到了我這個年紀你會發現其實你錯過了許多,許多更值得珍惜的東西啊!”宋老人嘆了口氣,頗有感觸。
紀墨也確實喜歡和這些老軍人們接觸,因爲從這些老軍人們的身上,他像是看到了曾經的姥爺。從小是在姥姥家長大的紀墨,對姥爺和姥姥有着很特殊的感情,只是姥爺去的早,到今天紀墨才似乎真的瞭解了姥爺的過去,那曾經炮火連天的年代……
“姥爺,我想舅舅也是人在其中身不由己吧。”紀墨說完有點後悔,這話可不該自己說啊,而且就自己現在的歲數,這話顯得就太沉重太成熟了。
“是啊,人在其中,身不由己啊……當年你姥爺受難,我們又何嘗不是呢……”宋老人沒有察覺到紀墨的早熟,只是感慨着自己的過去。
此時此刻,秦海市萬事可樂辦公大樓三樓會議廳,萬事可樂平原省銷售總監Jeirmine,也就是這次談判的英國人談判代表正在焦躁憤怒的來回轉悠着,不時趴到窗口往大門口望上一眼,憤憤的罵着:“FUCK!這個什麼宏圖公司在搞什麼鬼!我代表公司去出差,就連你們政府的縣委書記那麼大官都要客客氣氣的提前迎接,真見鬼!已經遲到了半個小時了!”
Jeirmine的大發雷霆,讓龍柒也是很鬱悶,龍柒掏出手機氣呼呼的道:“Jeirmine總監,要不然我打電話催一下他們?”
“不!我說過不要主動打電話給他們!在談判桌上,如果我們主動了,那其實就是被動了!這麼大的單子,我想他們敢於遲到,一定是一種談判手段!或許他們手中有着更強大的底牌!很好,就讓我來看看,到底他們的底牌是什麼!如果不能讓我滿意,我保證會讓他們重新洗牌!我是說真的!”Jeirmine“啪”的一拍桌子,完全沒有去保持什麼英國人的風度。
龍柒心裡把紀墨已經罵了無數遍,這小子搞什麼鬼啊!明擺着的錢等着你來拿,你丫的還要玩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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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以此三章,紀念我的姥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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