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昀的頭頂再次變成了鳥窩。
“姐，對不起。”
“什麼？”
“我剛纔不應該朝你發脾氣。這又不是你的錯。”鳳昀鼓起勇氣道，“謝謝你成爲我姐姐。”
“怕我真的和你計較之前的話？”
鳳殊笑着捏了捏他的臉，“你姐我沒這麼小氣。我兩輩子都只有你一個弟弟，不疼你疼誰？”
鳳昀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一邊揉自己的臉頰一邊用埋怨的口氣道，“姐你也太過分了，嘴上說得好聽，卻總是欺負我。”
“所以說啊，你是我兩輩子唯一的弟弟，不欺負你欺負誰？”
“姐夫啊。他看起來就很願意被你欺負。”
“你姐夫是你姐夫，你是你。相較而言，欺負你還比較有意思，最起碼你不會還手。”
“難道姐夫會還手？”
鳳昀不敢置信。
鳳殊莞爾。
“會啊。你還真以爲他是個老實人？”
“我以爲最起碼他在你面前是個老實人。”
鳳殊無奈了。
“他這個人有些複雜，千人千面，但他一個人就不止千面了。要是欺負他，他總能夠用各種方式欺負回來。只要不是萬不得已，我都不會去招惹他，和他過招需要全神貫注，目前你姐我還做不到遊刃有餘。”
“姐，那你欺負我就不怕我也欺負回去？”
鳳殊再一次捏了捏他的臉頰，“你能怎麼欺負回來？打我你打不贏，你肯定也不願意對我動手，罵的話你毫無疑問也罵不出口，捉弄我的話，你從小就沒有怎麼捉弄過人，我很懷疑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捉弄。
看，你在我面前一直都是心軟的那一個，怎麼欺負回來？”
鳳昀再次可疑地臉紅了，“我哪有姐你說的這麼好？我也會罵人，也和人打過架，更捉弄過別人，是你不知道而已。”
鳳殊微微一笑，“是，我錯過了你們的成長過程，現在想想真的很可惜。要是我在這裡，就能夠知道你們倆身上發生的所有大事小事，最重要的是我也能夠參與其中，我們能夠擁有非常多的共同生活的記憶。
年紀大了，才明白所謂的活着，除了當下，便是對過去的記憶和對未來的憧憬，這三者缺一不可。”
鳳昀怕她哭，急急忙忙地道，“有些場景我有記錄下來的，姐你可以慢慢看。我們現在不是重逢了嗎？可以好好地聊天，將以前發生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說清楚。我和阿聖都記憶力特別好，大事小事都記得非常清楚，角度不一樣的話，還能相互印證。你真的不用感到心痛的。”
“放心，我不會哭。你姐又不是紙糊的，過去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哭有什麼用？”
鳳昀十分懷疑，“你是不是之前已經偷偷哭過了？”
鳳殊聳了聳肩，“沒有，只是心情的確不好過，總覺得對你們很愧疚，怕你們倆會因爲我和君四的缺席而養成不夠陽光開朗的抑鬱性格。”
“姐，你失蹤之後，姐夫還在，姐夫是好幾年之後纔跟着失蹤的，那時候我已經在君家住習慣了，和爺爺伯伯他們的感情也已經培養出來，不會像住進來第一年時那麼惶恐不安。
阿聖就更簡單，雖然他自認是鳳家人，因爲姓氏的緣故，但他也很清楚他和我是因爲姐夫的緣故纔會住在君家的，而且姐姐你也並不是養不起我們倆纔會佔君家的便宜，更不是姐夫不願意養我們。
姐夫失蹤之後，我和阿聖的所有吃穿用度還是用姐夫的錢。三伯本來要負責我們的所有費用，但爺爺不讓他這麼做。說這本來就是姐你們倆的責任，你們又不是不願意負責任，更不是沒有能力負責任，那該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三伯越俎代庖是-侵-犯了你們夫妻倆的權利。”
鳳殊愣了愣。
“你姐夫失蹤之前就已經安排好所有事情？”
鳳昀搖了搖頭，“具體情況我不清楚，但阿聖問過爺爺，爺爺說用的都是姐夫留下來的錢。
你失蹤之後姐夫一直沒有放棄找你，雖然後來因爲怕影響阿聖的成長，呆在天極星陪我們，但時不時也還是會出去一趟的，何況我們兩個也要去學校上學，他並不是每時每刻都陪在我們身邊。
我猜姐夫自己也提前考慮過這個問題，纔會事先和爺爺作了交代，如果萬一哪天他也失蹤的話，還是用他留下來的錢財撫養我們兩個。”
鳳殊點了點頭，這的確像是君臨會做的事情。
尤其是遠方團的人一直都在，他們那些年其實也積攢了不少財富。即便後來她失蹤之後，君臨已經沒有再帶領遠方團的人做星際海盜那種劫富濟貧的事情，但遠方團本身就有經商之類的，財富來源也有好幾種正當方式。
加上君臨從軍部退役後會有的固定退役金，那也是不小的儲蓄資金。他那些年都沒有地方花錢，最後會用到孩子身上也很正常。
“即慶也在鳳家。即墨有朝一日也要到鳳家那邊去的，即使不在那邊生活，也會過去看一看。如果你是擔心跟着我離開會惹惱他，大可不必。這件事我已經提前和他商量過了，他的意思是你自己做主就好。我也是這樣想的，最終決定還是你自己來下。”
然而她毫無疑問是希望他跟着她一起走的。
鳳昀猶豫了。
他想留在聯邦，以後回報君家的恩情，但他也想要跟着自己姐姐走，不管怎麼說，那邊的鳳家，也是他的親人，他終歸也是要去拜訪一番的。
“姐，我也很想跟着你和姐夫走，但你剛纔不也說了？這一次離開，可能就要很多年以後才能夠再次回來。爺爺已經老了。我們都走了的話，萬一發生點什麼事情，他老人家怎麼辦？”
鳳殊沒有想到他最爲擔心的還是君庭。
“爺爺其實年紀不算大，鳳家那邊的長輩還有好幾位比爺爺更加年長的，隨時都有可能和我們永別。你如果這一次不跟着我去鳳家，等我下一次有機會回來，再帶你過去，可能就錯過和他們相認的機會了。”
鳳昀的臉上也露出了進退爲難的表情來。
“可如果我這一次也過去了，你又不能夠想離開的時候就離開，那將來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雖然說爺爺並不是那種偏心的人，但在君家生活的時間長了，就會知道爺爺最喜歡姐夫，也最擔心姐夫。姐夫常年不在家，阿聖又像姐夫像得很，爺爺每次看阿聖，都像是同時在看姐夫一樣。如果阿聖不開心，想你們想到哭的話，爺爺也會心碎不安。
我去不去其實都是無所謂的，但阿聖當然得跟着一起去。他年紀小，心裡不安定，能夠在你們身邊生活幾年，才能夠學會真正地安心。
我的話，與其去那邊生活，還不如就留在聯邦。即慶離開之後，即家很冷清。我去了之後，即家人都特別特別高興。我要是離開，爺爺會傷心，即家的人也會傷心。”
“可你如果不跟着我走，我也會傷心啊。你既然也認我是你的姐姐，難道希望姐姐傷心？”
“不是這樣的，姐。我只是覺得爺爺和即家人現在更加需要我，姐姐你身邊有很多人，有姐夫，也會有阿聖，還有別的同伴，他們都可以保護你，也不讓你感到孤單，也不讓你受到傷害。”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他們又不是我弟弟，你纔是我弟弟。”
她特別強調了他是她弟弟的身份。
“姐，我又不是不過去，以後有機會了再過去也可以啊。”
“過去看了之後，你再回來也可以啊。”
“可你說了時間不確定，我就怕時間會拖得太長了影響歸途。變數什麼的，永遠都會存在。”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一次不跟着我走的話，我們可能永遠都不會再見了？變數的確永遠都會在，如果我成爲了變數之一，或者你成爲了變數之一，而不是其他長輩出現問題呢？”
鳳昀愣了愣。
鳳殊見他像是嚇傻了，又刻意放緩了語氣。
“我只是打個比方，不一定真的會變成現實。誰都有可能成爲讓我們擔心的人，畢竟不如意事常八九，老天爺到底是怎麼安排的，無人知曉。
可姐姐我吧，到底是死過一次的人，命運真的比浮萍好不了多少。很多玄機，是悟性再高慧心再明，都是無法參透的，終其一生，我們都會身在局中，都是老天爺手裡的棋子。
順勢而爲最好，能夠學會逆流而上也不錯。人不瞭解自己，老天爺也未必徹底掌握天地之間所有的玄機。規則之力如果不是存在着漏洞，怎麼可能允許我這樣的外來人存活？我的存在本身，就已經說明了老天爺偶爾也會有無能爲力的時候。杞人憂天是不必要的。”
鳳昀似懂非懂，最主要的是，她說的某些詞聽起來很晦澀，儘管他以爲是他了解的詞彙，可細想之下，卻又發現自己不甚了了。
“姐，我只是覺得，相較於擔心你，還不如擔心這邊的人。
我知道我是你唯一的弟弟，知道你對我很好，也很希望能夠繼續和我一起生活，可人總是要長大的，不是嗎？我已經是成年人了，不需要你像照顧小孩子一樣照顧我。我現在也想要學會照顧長輩。每次看到爺爺，我都會想起自己的爺爺，每次看到三伯和墨哥，也都會想到爸媽。”
他驀地哽咽了，顯然只是這麼寥寥一句想念，就已經讓他無法抑制對故人的思念。
他到底還是想念死去的姐姐了吧？並不是不喜歡現在這個姐姐，而是他原來的姐姐真真切切地也死去了。曾經相親相愛的一家人，最後卻只活了他一個。
鳳殊的心裡充滿了對他的愧疚。
“對不起。”
鳳昀猛搖頭。
“不，不要這樣說，姐。我只是有時候會很想他們，我其實很早之前就隱隱約約覺得你不像是原來的姐姐。我很害怕你不是你，但又很害怕你是你，我，”
意識到自己說得亂七八糟的，他下意識地深呼吸了好幾次。
“我其實更加喜歡你。
原來的姐姐很嬌氣，雖然也很疼我，但我們一直都被爸爸媽媽保護的很好，沒有見識過生活的艱難，更別說學會替人遮風擋雨了。
她以前欺負我是真的欺負我，我任性地發她脾氣也真的是發脾氣。她天賦比我好，爺爺他們都對她報以更大的期望，其實我也知道自己資質不如她，爸媽也沒有偏疼她，可就是心裡不服氣，所以也曾經有過討厭姐姐的念頭。
她罵過我，也打過我，我也罵過她，也打過她。在爸爸媽媽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我們兩個掐架掐了很多次，只是回家之前總是會統一口徑，明顯看得見傷口的，都說是和同學打的架。他們還一直以爲我們姐弟倆處地特別好呢，哪裡是這樣，我們都恨不得將對方的頭髮全部拔掉。”
鳳昀說着說着又是哭又是笑，眼淚掉的很兇。
鳳殊抱了抱他，他很不好意思，深呼吸了一分多鐘，又抹掉了眼淚。
“姐你就不一樣了。雖然剛開始的時候讓我感到很陌生，也怕得要死，但我能感覺得出來，你後來其實也挺喜歡我。
你不愛說話，就算開口，也都是平平淡淡的，很少會哄我，但也很少會取笑我，刻薄的話更是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你很細心地照顧我的生活起居，還想辦法賺錢，想辦法去弄異獸肉改善我們的伙食，後來甚至連我的情緒變化心理動向你都一一照顧到了。
小時候我只是模模糊糊地覺得姐姐你變了，變得對我更好了，後來你和姐夫相繼失蹤，我也開始真正地照顧陪伴阿聖，才知道那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才體會到要爲另一個人負責是多麼沉重的責任。”
鳳殊心裡悶悶的，覺得他真的是心思太細膩了。有長輩護着長大的孩子，向來都會有些任性，不知天高地厚的魯莽，但鳳昀沒有。他看來過早地接觸到了生活裡陰暗冷酷的那一面。
她這個姐姐，果真是做得不夠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