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四九城,盞盞路燈亮起。
零下十來度的天,朵朵細碎的雪花飄落。
口中呼出的氣都會變成白霧升騰……
將自行車推進前院,李源就聽到一陣很官方的聲音,隱隱從老閻家窗戶裡傳來。
他有些訝然,走到窗口一看,“喲”了聲,樂道:“三大爺,豪橫啊,電視機都買上了?”
老閻家人估計嚇了一跳,看清窗戶上的臉後,才紛紛熱鬧起來。
閻解成熱絡招呼道:“源子哥回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李源笑道:“算了,我進去看電視,三大爺還不得問我要電費?”
閻解成一時語滯,還真讓李源說着了。
別說李源,就是他和他媳婦兒看電視,都得交五分錢電費,也就他們倆的孩子看不交錢。
於麗大方:“沒事!源子哥,我幫您交!”
老閻家的人聽了臉都綠了,三大媽就總瞅她孫子有些不大像……
當然,閻埠貴對此是嗤之以鼻的,他孫子和他兒子小時候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老婆子挑媳婦毛病真是挑魔怔了。
他忙道:“交什麼交?源子一年看不過一回,還要電費?沒這回事!源子,快進來快進來,你三大爺我沒那麼小氣!”
李源嘿嘿直樂,卻沒再回應,忽地扭頭看看向倒座房窗口,一個身影剛想躲閃,卻沒閃掉,讓了半邊身子,被李源似笑非笑的目光一盯,又楞是站住了,強擠出笑臉來打招呼:“源子,你回來了?”
李源笑眯眯道:“這不是大茂麼?沒見老啊,怎麼從三線回來了?”
許大茂倒是光棍兒,從屋裡走出來,得意笑道:“嘿,甭提了,我在那邊待的挺好的。源子,你沒去過川渝,不知道那裡娘們兒有多漂亮。偏我爸多事,臨了非讓我送我媽回來。我媽也想回來,我一想,得,還是回咱老四九城吧。我媽回我們家老房子去住了,我不回,我就回咱們四合院。不爲別的,就想看看易中海那個老絕戶啥時候死!”
李源驚訝道:“喲,怎麼這麼大的仇啊?人何雨柱被一大爺折騰成什麼了,現在還給人養老呢,你這是……”
許大茂那一臉嫌棄啊:“傻柱?那他麼就是純傻子!易中海那個老東西多壞啊,源子,你不知道吧,當初我們家往報紙上寫信,說要全家去大三線建設,那就不是我寫的!誰他麼瘋了往那地兒跑?姥姥!是易中海那個老東西寫的!”
李源大爲震驚道:“不能吧?一大爺能幹出這樣的事來?!”
許大茂見他還不信,更氣的夠嗆,一臉恨道:“不能?後來這老雜毛還給我寫信,說趙金月那騷娘們給我生了個兒子!對了,他還是用你的名義給我寫的!這事兒你不知道?”
李源皺眉道:“有這事兒?哎喲,時間太久了,我都記不大清了,我這人不記仇……這都多少年過去了……算了算了,大茂,爺們兒點,大度些。你看我,被人坑了多少回了,從沒記過什麼仇,過去就過去了,日子總得往前過不是?走吧,一會兒去柱子哥家……喲!!這是嫂夫人?”
正說着,見一個白淨清瘦的漂亮女孩子,看起來頂多二十六七,從許大茂屋裡走出來。
李源忙支起自行車,上前規矩握手問道。
看着自家媳婦兒臉都紅了,許大茂臉有些綠,不過好在李源只是握了握手就鬆開了,他又點頭得意道:“是家裡人,川渝的,他們那地兒的姑娘就是白淨,叫趙小菊。怎麼樣,不錯吧?”
李源道:“不錯不錯……這多好啊,大茂哥,往後好好過日子吧……對了,有孩子沒有?”
兩口子聞言臉色紛紛一暗,李源好心道:“這兩天我在四合院住,你帶嫂夫人去找我,我再把推拿法教你一教。看看解成,之前也是老大難,結婚好幾年都懷不上,好多人說閒話。後來我按了幾回,瞧瞧,三大爺現在抱孫子呢。”
趙小菊聞言,眼睛登時明亮起來。
許大茂乾笑兩聲,點頭道:“成,成。”
見他言不由衷的模樣,李源識趣道:“回屋吧,外面天冷。我進去找柱子哥喝酒,大茂哥,去不去?當年咱們哥兒幾個可沒少一起聚,那陣光齊還沒走,東旭還沒死……一轉眼小二十年過去了,我看柱子哥和您啊,頭上都見白頭髮了。我倒還年輕……不過也不年輕了,算一算,我們家老大都十六歲了。放心,一會兒你喝醉了,我一準送你回來。”
趙小菊多少明白了,爲啥自家丈夫許大茂在家裡提起這個模樣光鮮入眼的男人時會咬牙切齒,又怕又恨……
說起話來,還真挺……別緻。
許大茂猶豫稍許,臉上露出悵然神色,他道:“去也行,不過傻柱那孫子要是攆人,您可得幫我兜着。”
李源笑道:“這沒問題啊!我給您出個主意,您啊,帶上嫂夫人一起去。柱子哥這人還是講禮數的,多少要給嫂夫人一些薄面。”
“嘿!要不說還是源子瞭解我呢,這話對了!要是光傻茂一個,屎都不給他吃口熱的。帶上趙小菊去,勉強還能讓他蹭一口。這孫子是真壞,騙這麼小一姑娘回來。”
傻柱有些酸的聲音從後面傳出來,李源笑道:“聽見聲了是怎麼着?”
傻柱樂道:“何旦在外面玩兒,聽到您在這說話了,跑回去報的信兒。”
李源點了點頭,道:“今兒機會難得,大家聚一聚。正巧我還帶回來一隻烤鴨……”說着,他拍了拍解放包。
傻柱有些不樂意了,道:“這話是怎麼說的,到我家裡吃飯,還帶一份兒乾糧不成?”
李源道:“就跟過去一人湊一份吃食,一起熱鬧熱鬧得了。”
本來已經一隻腳跨出房門的閻解成,又悄然退了回去。
許大茂眼尖,取笑道:“解成,怎麼着啊,這都多少年過去了,還準備混吃混喝?”說着回頭對趙小菊道:“菊花,去把我從川渝帶回來的兩瓶渝北老窖拿來。”
說完對李源眉飛色舞道:“這可是當年抗戰勝利後,光頭在川渝開慶功宴時喝的國宴酒!今兒傻柱跟咱們沾光了!”
於麗從閻家走出來,對李源道:“源子哥,我家裡還有二斤蘋果,本來是想明兒回孃家的,讓解成帶過去,您看成麼?”
李源笑道:“得嘞,有這話就成,態度到位就好。”然後對閻解成道:“解成,今年也小三十了吧?該立起來了。”
傻柱也看不上他,嗤笑了聲道:“就三大爺那教孩子的方法,白搭!還不如他媳婦兒呢。走了走了,咱也別在這幹聊啊,天寒地凍的。我菜都做的差不多了……壞了,別讓我那熊兒給偷吃了!”說着就要往裡跑,卻看到門口垂花門口站着一個穿棉襖的小姑娘,傻柱哈哈笑着抱起來,對李源炫耀道:“源子,怎麼樣,瞧瞧,我閨女槐花!”
李源:“……”
隨手從兜裡拿出一塊大白兔,遞給這小妮子後,李源笑道:“我也就三年功夫沒回來,好嘛,您倒是兒女雙全了。”
傻柱哈哈大笑道:“那是,比絕戶強些!”
許大茂臉都變形了,指着傻柱瞪眼道:“傻柱,你在說誰?”
李源勸和:“算了算了,他說一大爺呢。”
來自易中海的負面情緒+666!
傻柱也不怵:“誰認我說誰!”
許大茂身邊趙小菊眼睛都紅了,李源寬慰道:“嫂夫人莫慌,回頭我幫您瞧瞧,問題不大。”
傻柱也覺得自己過分了,罵許大茂沒問題,這個小媳婦平時話都不怎麼敢說,欺負她有些不地道,便幫襯道:“對對對,我媳婦兒能給我生一雙兒女,也是虧得源子幫的忙。”
前面趙金月的聲音傳來:“狗傻柱,你少放屁!老孃生孩子,是源子幫的忙?”
四合院裡響起了街坊鄰居們暢快的笑聲,給李源打招呼的聲音此起彼伏。
李源感慨道:“每回回來,總是能帶給人民羣衆莫大的歡笑啊。”
趙小菊都笑了……
“八叔!!”
李梅、李荷、李桃三個侄女兒歡天喜地的迎了上來問好,李源點頭笑道:“都吃飯了沒有?”
李梅笑道:“吃過了,剛纔送李墦回去。八叔,十九淘氣了?”
李源點了點頭,道:“他的事,回去再說。你們禮拜天也都回家一趟。”
李梅應下,不過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吳兆寧他們也想去……” 李源道:“等過年他們再去,現在家裡啥都沒準備。姑爺是堂前貴客,不能怠慢。”
三個女孩子一下大羞,李梅紅着臉道:“他們算啥貴客,讓上門就不錯了!”
李源嫌棄:“這會嘴硬。回頭我見了覺得不入眼,就該輪到你們哭了。行了,回屋看書去吧。我到你們柱子大爺家坐一會兒。”
三個女孩子臉色都有些白了,心中忐忑的退下,擔憂萬一她們的對象真不入八叔的眼,那可就糟了……
她們在家裡敢跟父母掰扯幾句,可八叔真開口不同意的事,那就真的不能成。
不爲別的,就爲住院裡後,聽人說八叔每天早上灌三大瓢涼水,也把錢寄給她們讀書……
“喲,賈大媽,您這氣色還是那麼好不見老啊。當初我說什麼來着?賈大媽一準能活過八十,現在大夥兒信了吧?”
看到賈張氏在不遠處拿眼瞄他,李源樂呵招呼道。
賈張氏過來堆笑道:“源子,你可好幾年沒來了。”
李源笑道:“可不是嘛,瞧瞧,柱子哥家的槐花都這麼大了。”
賈張氏撇撇嘴道:“別看他這會兒高興,家裡有兩個孩子,過二年何旦就得去下鄉!我們家棒梗,這一走都快十年了,也不知道我死前,還能不能瞧見我大孫子。”
許大茂嘎嘎道:“賈大媽,您不知道吧,好多知青下去後不適應,病死的病死,自殺的自殺,我在川渝那邊瞧見好些。有的地方爲了瞞着上面,怕追究責任,還模仿孩子給家裡寫信報平安……”
這話差點沒讓賈張氏嚇昏過去,老臉雪白,整個人都站不住了。
李源瞄了眼許大茂,嘖,這孫子還他麼這麼壞。
傻柱也罵:“孫賊,會說人話麼?”
秦淮茹雙眼含淚,看向李源顫聲問道:“源子,你去過的地方多。許大茂說的,是真的麼?”
李源笑道:“別人怎麼樣我不知道,興許是有這情況。不過你家棒梗就別操心了,好着呢。”
秦淮茹忙道:“你怎麼知道?”
李源道:“廢話!因爲我見過棒梗,我當然知道了。不過當時忙,就遠遠瞟了眼。他那自來卷我熟啊,和東旭當年一樣。賈大媽,這下您放心了吧?”
賈張氏跟握住一棵救命稻草一般,老眼巴巴的看着李源道:“源子,你說的可是真的?”
李源道:“當然是真的!怎麼說賈大媽您當年也是給我做過幾雙鞋的,我能騙您?您啊,且放心,我都問過了,棒梗在外面沒結婚,將來返城的時候容易些,過幾年棒梗一準回來。我跟當地的主任熟,打過招呼了,指定將來他頭一批。”
這當然是神仙話,大風吹。
棒梗不用他幫忙,符合正策,本來就頭一批迴來……
賈張氏癟了癟嘴,抹了把眼淚,回頭對秦淮茹道:“去屋裡把那雙布鞋拿出來,我專門給源子做的。”
“喲”,李源驚笑道:“賈大媽,真還給我做了雙鞋啊?不用了吧?”
賈張氏道:“用!必須用!大媽專門給你做的。你的鞋碼和東旭差不多,我也沒外人可做……”
李源樂道:“都瞧見沒,咱賈大媽仁義着呢!”
趙金月扯了扯嘴角,道:“那是單對你!她天天坐家門口,見人就咒。”
李源幫忙解釋道:“那是刀子嘴豆腐心……”
二大媽也不服:“上回供銷社有些碎布頭便宜些賣,她也不排隊就往前衝,都排到我了,她硬是搶前頭,還用屁股差點推我一跟頭。”
賈張氏還挺得意:“你活該!”
李源放心了,這纔是最配一大爺的原汁原味張二丫嘛。
從秦淮茹手裡接過鞋後,李源有些小訝然的看了小寡婦一眼,都四十歲的人了,還在他手上蹭一下,蓮花手段不減當年啊。
他環顧了圈,感慨道:“真好,這四合院,還是當年那座四合院啊。”
傻柱道:“快走快走,咱們屋裡吃飯去,甭在這聽他們扯淡了。”
如願被圍攻……
等進了屋後,趙金月還在那傾訴張二丫這幾年的罪狀,並頻頻向傻柱使眼色。
傻柱不搭理,她就一屁股擠開傻柱,挨着李源坐下,道:“源子,您看,您大侄兒今年也十二歲了,再過三四年,就真到年齡了,沒工作的話,就得下鄉……”
傻柱甕聲道:“別人都能下鄉,他下不得鄉?”
趙金月不理,李源想了想,道:“這樣,要是四年內,何旦能學到他老子一半的做飯功力,到時候我幫他找個工作。”
大唐酒樓指定會第一批進京的,正缺好廚子。
趙金月整張臉都快趴李源臉上了,大眼睛放光道:“真的?”
李源五指張開叉着她的臉推開,道:“再廢話就是假的了,去去去,又不是看你,看我柱子哥的面兒。”
趙金月:“……”
傻柱哈哈大笑起來,趙金月差點沒氣炸,這狗東西,老婆被人叉臉推開,居然還笑的那麼開心。
許大茂看了也高興,不過他不大敢招惹這個前妻,只是眉飛色舞吆喝道:“喝酒喝酒!”
觥籌交錯間,酒正酣,雨水居然也回來了。
雨水雖然已經成親,可看到李源還是親近,高興道:“源子哥回來了?”
李源笑道:“雨水,大姑娘了!”
何雨水樂道:“都三十多了,可不長大了嗎?源子哥,好些年沒見着你們這樣喝酒了,還唱歌麼?”
這話一下讓人想起了小二十年前的事,紛紛大笑起來。
趙金月、趙小菊不知道,趙小菊不好意思問,趙金月則追問何雨水道:“雨水,怎麼回事,還唱歌?”
何雨水道:“那會兒才二十來歲,源子哥和我哥他們聚一起,一人弄些吃的喝的烤着吃,高興了就在院子裡唱歌,還是我借的手風琴呢。源子哥會拉手風琴,唱歌也唱的好,當時整個四合院都站滿了人,大家一起唱,後面傳到街道上,街道上的人也跟着唱,連居委會的人都驚動了,過來表揚了我們。唉,一轉眼十幾年過去了,那會兒年輕真好!”
李源笑道:“老氣橫秋的,現在才三十來歲,也年輕着呢。不就唱歌麼?那誰,何旦,過來唱首歌!”
何旦長的酷似傻柱,雖然看起來不太激靈,喜歡咧嘴笑,但不負何旦之名,勇氣可嘉,張嘴就來:“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唱起那動人的歌謠。”
衆人鬨堂大笑,十個音跑了九個半,太難聽了。
何雨水摟住侄子的頭,往嘴巴里塞了顆糖,又抓了把放他口袋裡,道:“去跟妹妹吃糖去。”
等孩子走後,李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後,目光看向窗外的夜色,開口清唱道:“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
這是刻在民族血脈裡的歌謠,他只起了個頭,屋裡的人就跟着哼唱起來:“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屋外,朔風捲着細碎的雪花,搖曳着院內的老槐樹。
幾家燈火幾家人,共說着這人間悲喜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