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的中國是什麼樣的?
和港島只有一河之隔的寶安,每年都有大量的人口逃向對岸。
大部分都失敗了,成功的那一部分,在河對岸建了一個羅芳村,而大陸這邊,也有一個羅芳村。
逃過去的那些人,第一年的人均年收入,是一萬八千港幣。
而大陸這邊的羅芳村,年人均收入,是一百三十四塊。
城市裡的百姓衣着還算整潔乾淨,但在農村,人們很少能看到一個穿着沒有補丁衣服的農民。
由於長期飢餓,所以人們的臉色暗黃。
貧窮兩個字,被展現的淋漓盡致。
當港島小朋友拿着爸爸一天工資的十分之一,去海洋世界公園痛快暢玩時,絕大多數的大陸小朋友,即使吃窩頭都吃不飽。
飢餓問題,要等到改開十年後纔算基本解決。
直到一九九三年,糧票纔開始退出歷史的舞臺。
而糧票的取消,才真正意味着,老百姓能出遠門了……
七八年的中國,絕大多數國人,都沒有離開過出生地三十里之外。
李治國自懂事以來,就在港島長大,又趕上了港島發展的黃金時期,百姓的工資一年比一年高,高樓大廈一年比一年多,即使在晚上,港島也是一座不夜城。
可登上北向的列車後,沿途的見聞,着實讓他吃驚不小。
李源並沒有急着帶他趕路,而是沿途不斷的下車,觀察觀察社會人文的不同。
馬上九歲的李治國,第一次真切的認識了中國。
一直到十二月二十五號,父子二人才終於抵達了京城車站。
一下火車,就看到火車站一羣二三十歲穿着泛黃軍裝的年輕人,歇斯底里的哭啊、笑啊、叫啊、罵啊……
知青,大返城了。
“兒子!!”
一道聲音叫醒了觀看返城知青們恣意發泄的父子兩人。
“媽媽!!”
已經一米四五的李治國,擠開人羣,衝向了月臺上那個穿着淺灰色外套、深藍色褲子、方頭皮鞋的齊耳短髮女人。
李源則笑眯眯的揹着雙肩包上前,眼裡滿是溫柔的看着這個典型時代女幹部的女人。
兩年不見,滄桑了許多,但她的眼睛,仍就那麼明媚,目光仍那麼親切,明亮。
看着這個女人,李源覺得在真正的喜歡面前,年輕、美貌其實都不那麼重要了。
看着她,就是覺得喜歡。
而秦大雪用力將兒子抱了起來轉了一圈,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嗯……嗯嗯!”
直到某人的提醒下,秦大雪才嗔他一眼,又低頭問李治國道:“兒子,路上習慣不習慣?怎麼走了這麼多天,不是二十二號就往回走了麼?”
李治國活潑了許多,道:“媽媽,爸爸帶我去了很多地方。有岳陽樓、赤壁、劉備、張飛的故鄉涿州,還有江漢、商都……”
秦大雪看了眼笑吟吟的李源,道:“這還差不多!走,回家!”
“源子叔?”
一家三口剛要離開,就聽一道有些不敢確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李源回頭看去,只見一個一頭捲毛的年輕人站在那看他。
捲毛男看清李源後,驚喜道:“源子叔,真是您啊!我是棒梗!”
李源哈哈笑道:“棒梗?好小子,真是你!你回城了?”
棒梗連連點頭道:“回來了!源子叔,沒想到能在這遇見您!”
李源笑道:“是很巧。棒梗,快回家去看你奶奶你媽吧,她們想你想的都快想瞎眼了。上回有人嚇唬她們,說有些知青死在外面,管事的冒充他們的名字給家裡寫信,你奶奶快嚇死了。我就說,沒有的事,我見到過棒梗,好着呢。回頭別給我說漏了啊。”
棒梗感激道:“源子叔,我知道了,謝謝您!那我先回家了!”
李源點點頭,道:“快去吧。”
棒梗又看了眼秦大雪和李治國,點了點頭後,轉身跑了。
秦大雪笑道:“淮茹姐的兒子?”
李源“嗯”了聲,道:“我剛去四合院的時候,才幾歲大,一轉眼,都二十六七了。走走走,回家回家!”
……
“媽!我們回來了!治國,快叫奶奶!”
秦家莊,李家院子大門口,秦大雪遙遙看到一個拄着柺杖的老太太包着個頭巾站在那,大聲招呼道。
李治國雖然陌生,但還是大聲叫了聲:“奶奶!”
李母急忙拄着柺杖往前走了兩步,叫道:“治國?是小治國回來了嗎?老幺,老幺……”
秦大雪對李源小聲道:“媽的眼睛去年忽然看不見了……我帶她去醫院檢查,說是白內障,但是現在沒法治。”
李源聞言嚇了一跳,幾步迎上前,攙扶住老太太道:“媽,我回來了。”
看着努力睜眼想看他的老太太,嗓子有些堵。
李母丟開柺杖,乾枯的雙手摸着他的臉,高興道:“真是老幺回來了!帶治國回來了?好,好啊。老幺,我差點以爲就看不到你了……我昨天還做夢夢到你,跟我鬧着要吃雞蛋呢,家裡只有番薯,把我愁的呀……幺兒,你飢不飢?”
“不飢,媽,不飢。”
李源抹了把眼睛,仔細看了看母親的眼睛後,緩緩出了口氣道:“老孃,您放心,您這病我能治啊!您忘了,你老幺就是醫生,還是神醫!”
秦大雪高興道:“真的?”
李源拍胸脯道:“十分鐘的事!!走走走,老孃,回家回家,今兒晚上就讓您看到治國長什麼樣!”
從院門裡涌出來的李桂、李池、李江等一大批李家人聞言,都大爲驚喜起來。
李桂仔細打量了下自己小兒子,見這王八羔子居然還不見一點老,道:“真能治?”
李源呵呵了聲,道:“我跟我老孃這還能說假話?”
秦大雪擁着兒子,讓他挨個叫人。
一時間,頗有一種喜上加喜的感覺,熱鬧之極。
“哎喲我的個天爺啊,治國比老八還漂亮!”
“這兩口子真會生!!”
“治國,記不記得五大媽了?小時候我摟着你睡覺來着,今晚上跟大媽睡吧?”
“輪也輪不到你先,我是一大媽!”
李源回頭看了眼兒子,原本以爲有些輕微潔癖的兒子會有些不適應,沒想到居然帶着笑臉。
他沒管後面的熱鬧,扶着老孃進屋。
等進了屋後,李源開始收拾房間,安排人燒水的燒水,消毒的消毒。
他從揹包裡取出酒精、銀針、白單子等諸多傢伙事。
秦大雪好笑道:“你包裡一直準備着這些?”
李源理直氣壯道:“昂!吃飯的傢伙,啥時候都得帶着!”
打發衆人出去後,李源將老太太攙扶到炕上躺下。
其實早在隋唐年間,就已有明確的記載,治療眼疾的金針撥障術!
只是歷經戰亂、災荒,再加上針法的失傳,到今天,能掌握此術的中醫,樂觀估計也不會超過十人。
老人家七五年治療白內障,就是由大家唐由之以此術醫治的。
可惜,普通百姓人家,基本上不可能有這個待遇……
確實很快,以李源今時今日之醫術,以及對勁的精細把握,連十分鐘都沒用,等李源收手後,李母很快就適應過來,重新看到了光明。
看清了她的老幺兒,喜之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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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源扶着老太太出來後,全家都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李荷抱着一個襁褓上前,笑道:“奶、八叔,這是我兒子,趙強。” 李源高興道:“小荷都生孩子了!”看了看小孩後,回頭對治國道:“你當舅舅了。”
治國一下睜大了眼睛,衆人鬨然大笑。
等坐下開始說話後,仔細觀察完老伴,確認已經能看得見的李桂問道:“治國的弟弟、妹妹怎麼樣了?”
李源拿出照片,道:“這是老八安邦,這是小九洛兮,兩歲了,都非常可愛。”
大家傳看起照片來,治國擡頭對秦大雪道:“弟弟妹妹都以爲他們的媽媽是大媽媽,我想跟他們說,不過大哥說,等他們長大了再說。”
秦大雪點頭道:“對,再大一些再說。咱們都欠大媽媽的,她是好人。”
李治國重重點點頭。
李池問李源道:“湯圓都十八了?”
李源笑道:“可不是麼,女朋友都談了十五年了。”
李治國都嘿嘿笑了起來,衆人又是一起大笑。
秦大雪對李源道:“會議開完了,已經確定了全面對外開放,對內改革的大方向。明年,全家回來過年。”
李源嘿嘿笑道:“這一身大領導的氣質……又進步了吧?”
秦大雪白他一眼,李江高興打趣道:“老幺,別以爲你有錢就了不起,現在大雪是副市級幹部了,比你能耐多了!”
這可是四九城的副市級,妥妥的高級幹部了。
李源氣憤的一拍桌子,道:“再厲害不也是我媳婦兒?”
“哈哈哈!”
一家人大笑,秦大雪也笑罵了聲:“德性!”
幾個嫂子要去準備飯菜,按住秦大雪不讓動,大嫂子道:“今天可不是敬你是官兒,就是心疼你剛和兒子見面,好好說話吧。看看,治國的手就沒跟你鬆開過!”
李源假模假式道:“大嫂子,要不我去做?”
大嫂子上前拽人:“走走走,就等你開口呢!”
李母不願意了:“他剛回來!”
大嫂子哈哈笑道:“看看、看看,到底是小兒子,這纔是命根子!”
李母不承認,道:“就是剛回來!下回老幺再做……下禮拜你們再來。”
大嫂子氣道:“老孃,您乾脆讓我們過年再來吧!”又哈哈笑着把李源按回炕上,道:“不用你,好好陪老孃吧。東西都準備好了,一下鍋就熟。等禮拜天,上學的孩子都回來,你再好好顯身手吧!”
秦大雪對李源道:“三個清華,兩個北大,還有一個人民大學。”
李源點了點頭,隨後反應過來,道:“不對啊,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不應該是五個麼?”
李幸是二十四,今年十八,後面的二十五今年才十六,不到時候。
秦大雪笑道:“李蓮在東北報考了人民大學,人家還考上了!”
李源奇道:“好端端的,她怎麼想着重新上大學?”
秦大雪嘿了聲,道:“李坤、李城他們調到勝利油田後,她婆家那邊就開始有些不對勁了,想讓咱們家幫那邊活動關係,往上提拔。小蓮不願意,那邊說話就越來越難聽。咱們家姑娘的脾氣也不是忍氣吞聲的,鬧了幾場,日子過不下去,乾脆就離了。一個人帶着孩子,一邊工作一邊複習,人家爭氣,自己考回來了。除了說沒臉見你外,其他都好。”
李源一下黑下臉來,道:“李坤怎麼說?那不是他的好朋友麼?還有老四,這兩個狗東西咋跟我保證的!”
秦大雪道:“行了,別翻舊賬了。大哥差點沒把李坤罵死,要不是我攔着都要動手了,坤兒也三十來歲的人了……不過李坤還是找了那邊的人,給了那家子一個教訓。李家的關係,那邊也用不上了。李城後面也做了點什麼,那邊現在全家調去西疆克市了。孩子們都大了,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吧。李蓮就怕你這樣。”
李源目光掃過去,見十八李垣往後面縮了縮,緩緩點了點頭,道:“這兩年,還真是發生了不少事。”
李母不關心別的,就看着李源道:“老幺,你這回在家待幾天啊?”
李源笑道:“多待幾天,看看治國能不能適應。那邊都擔心他過來後適應不了,讓我再帶回去。怕他媽太忙了,往後會越來越忙,照顧不上他。”
李梅忙道:“八叔,治國住我們家啊。我們家離育英小學近,我天天接送他方便的很。您總不會信不過我吧?”
李源笑道:“當然信不過,你還不把他慣壞了?九歲了還接送,你乾脆推個嬰兒車推着他吧!”
李梅氣的跺腳,道:“不接送也行,洗衣做飯總能照顧好吧!”
沒等李源開口,李治國就搖頭道:“我要和媽媽住一起。媽媽不在家,我自己在家就可以。我會做飯,會洗衣服,也會做家務。”
秦大雪對李梅等人笑道:“先讓他試試。反正住家屬樓裡,安全問題不大。吃飯的話,在大院食堂吃就行,我給他交生活費。”
李源笑道:“我以爲你會高風亮節,不住大院裡呢。”
秦大雪沒好氣道:“現在要配合安全工作,你以爲還像從前呀。”
她現在的級別外出的時候已經可以配警衛員了,雖然不是專職的。
李源豎起兩根大拇指:“牛!”
等全家人有說有笑大魚大肉吃了一頓晚餐後,都早早的告別了。
人家夫妻兩年才團聚一回,牛郎織女一年還有一回呢。
連治國都很懂事的表示,晚上要和爺爺奶奶一起睡。
等兩口子進了東面結婚時的那間土房子,關上門後連燈都沒拉,李源就把秦大雪一把抱起,用力的親了上去。
直到秦大雪一聲悶哼後才鬆口,看着大喘氣的秦大雪,李源嘿嘿直笑。
秦大雪雙腿盤其腰上,伸手拍了他一把,又羞又氣道:“你想憋死我呀?”看着在黑暗中盯着她滿眼情意的男人,輕聲道:“我都開始變老了,你還喜歡?你看起來,還跟二十多一樣……”
李源用嘴回答……
一個小時後……
李源將秦大雪擁在懷中,躺在暖融融的炕上,呵呵問道:“回過魂兒沒?現在知道我喜歡不喜歡了?”
秦大雪真的連擡手打人的力氣都沒了,張嘴輕咬了口後,問道:“我走後,想過我沒有?”
李源沉默了一陣後,道:“我給你唱首小曲吧?寫給你的。”
秦大雪疲憊的精神一震,眼睛明亮起來,道:“真的?你唱!”又遲疑道:“不是那首《大花轎》吧?”
李源搖頭道:“不是,是十八摸……哎喲!”
被咬了口後,李源哈哈一笑,隨後清了清嗓子,輕聲吟唱道:“那天的雲是否都已料到,所以腳步才輕巧,以免打擾到,我們的時光,因爲註定那麼少。風,吹着白雲飄,你到哪裡去了。想你的時候,我擡頭微笑,知道不知道。想你的時候,我擡頭微笑,你知道,不知道?”
唱完,低頭於黑暗中看着妻子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他輕聲道:“自你走後,我時常會去莊園棧道上散步,去那座涼亭上坐一坐,擡頭看看海上明月,總覺得,那就是你的眼睛。大雪,我好想你。”
秦大雪抿了抿嘴,看着李源,只回了兩個字:“再來!”
……
四十分鐘後,秦大雪連嘴巴都張不開,咬不了人了。
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你在涼亭那裡,看着月亮,覺得那是我的眼睛?”
李源應了聲:“昂!”
秦大雪狐疑道:“可是隻有一個月亮啊?”
李源笑道:“這有什麼難理解的?獨眼龍唄!”
秦大雪咯咯笑着,艱難的用膝蓋頂了他一下……
李源哈哈笑着,將媳婦兒抱緊,恨不能化成連體嬰,膩乎的要命,問道:“你現在是在分管農村工作吧?”
秦大雪道:“嗯,菜籃子工程大放異彩,不然我也不會這麼早就邁出這一步。菜籃子解決完,就是肉籃子。這個要難些,飼料不好搞。”
李源笑道:“回頭我讓老大幫你聯繫外面的飼料廠,買回技術來。你準備在這邊幹幾年?”
秦大雪道:“不知道,但怎麼說也得三五年,要幹出些實事來。農村工作不好做,光憑菜籃子工程遠遠不夠。幸好有茴香項目可以出口,算是幫了我的大忙。”
李源笑道:“接下來,我給你提供一些藥材名單,你找農科院的工作人員,輔導農民按着名單上的藥材來種。種出來的,我都收。品質越好,價錢越高。還可以直接建一個飲片加工廠,這樣進一步提高藥材出口附加值。再加上飼料廠,發展畜牧業,奶業。怎麼樣,我的功勞大不大?”
秦大雪斜眼道:“包藏禍心!你還想幹什麼?”
李源很坦誠,附耳小聲說了句。
秦大雪紅着臉嗔道:“噁心!”
李源壞笑一聲,蒙上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