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糧衚衕,古家。
一個相貌清癯、鬚髮皆白的老人坐在古家客廳內,緩緩道:“從現場來看,看不出任何人爲的跡象,毫無破綻可言。但是,最大的破綻本身,就是這位李源出現的過於巧合。據瞭解,因爲曹辦打過招呼,所以負責安保的警衛隊長先後四次邀請李源父子進大堂等候,均被婉拒。李源父子在大堂門口整整等了六個多小時,這和這位李醫生往日裡對官方避而不見的態度,極不相符。
值得一提的是,我調查過所有報社的相機、攝像,無一人拍到過李源的正面照,這是極其不可思議的事。
第三點,就是在撒且兒夫人摔倒跪下的那一刻,李源醫生宛如從天而降一般正好出現在撒且兒夫人的面前,從收上來的底片所出的相片來看,其中有一張,角度極好,所有其他人都被摒棄在外,只有撒且兒夫人大禮跪拜在李源同志腳下,而李源醫生則是面帶壞笑,嘴角浮刻一抹嘲諷愚弄的俯視着地上之人,非常明顯!
如果說是巧合,可能嗎?正常人在那一刻只會驚訝,伸手去扶一把。”
古老吸了口煙,擺弄了下桌面上的照片,撥拉出那張二人照後看了看,哼哼笑了笑,道:“龍將軍,你是老人家去川渝開會時的護衛,有神目的名頭,任何敵特從來逃不過你的眼。你說說看,伱的結論是什麼?”
龍將軍面色複雜道:“古老,我還是不能確定啊。就證據而言,巧合的可能有八成,還有兩成……”言至此,老將軍白眉顫了顫,目光中流露出不可思議之色,緩緩道:“還有兩成的可能,是這個人的功夫,已經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對勁力的控制,精準到了登峰造極,纔有可能用一粒沙土做到這一步。即便是達摩和張三丰復生,大概也就如此了。但是,沒道理這麼強啊。他的師祖楊露禪,還有虎頭少保孫祿堂當年都是號稱無敵的人,也遠沒有到這一步。”
此言一出,古老笑了起來,道:“龍將軍,放輕鬆些。如果是巧合,那就不用擔心了。是她自己沒有走穩,怪不得我們。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更不用擔心了。這個小李啊,我昨天才見過,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也是我們的同志。他家裡絕大部分人,都在爲讜工作,爲國家和人民做貢獻。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在港島,和匯豐斗的很兇,對洋人沒有一點好感。
而且這個人呢,行事多少有些邪氣,不是那麼正。所以說,如果是他,那也很說的通,搗蛋的很。第一次見我和董老,就敢跟我們開玩笑。聽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這個人確實不一般。”
古老老伴齊大姐驚笑道:“哎喲,我們都認識小李啊,長的一表人才。聽你們這麼說,竟然還是個武林高手?”
金鏞的作品TVB在六七十年代就拍過,古老非常喜歡讀金鏞的小說,所以也找來了錄像帶來看,古家人對這些內容不陌生。
龍將軍笑道:“電視、電影上的武功,都加了傳奇色彩,而且也美化了很多。其實真正的功夫打起來,沒那麼好看,還很難看,但殺傷力並不遜色多少。據我們瞭解,這個小李醫生初到港島,就用一根大木槍,把港島最古老的社團福義興總堂,殺了個乾乾淨淨。”
齊大姐嚇了一跳,道:“這是爲什麼呀?”
龍將軍感慨道:“因爲那個社團的坐館,也就是社團頭子,想強娶婁家大姑娘,也就是小李醫生現在的一個妻子,並且,還打了他大兒子一巴掌。李醫生當天到港島,晚上就找上門去,殺了個乾淨,報仇不隔夜。後來還有一次出手,就是東方日報馬家。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表明是他,但就我們推測,基本上跑不了,除了孩子外,也是基本上殺了個乾淨。起因是馬家的孩子,欺負了他的二兒子。”
齊大姐臉色嚴肅下來,道:“就爲了孩子間的一些矛盾?”
龍將軍搖頭道:“那個馬家,是靠給洋人當買辦走狗,賣粉起家的,害了不知多少人。沒想到,壞人非但沒得到報應,反而富貴起來了,他們家報紙上也常年造謠詆譭咱們這邊。馬家出事後,在他們家大門上留下兩行字:善惡到頭終有報,百粉馬血債血償。”
齊大姐臉色又舒緩了下來,道:“我就說,小李看着也不像是壞人。”
龍將軍對古老道:“我們已經給他特別設了一個檔案,專門研究他。就目前來看,還是您對他的評價最貼切,的確算是我們這邊的人,沒野心,對洋人極不友好,但是,一身的邪氣,不受控制。好在,家人雖然是他的逆鱗,可也算是他的弱點。不過我們高度不建議去激怒這樣一個人,如果他真的到了那個境界,一人敵國自然還達不到,但毫無疑問會造成巨大的危害,難以想象的危害,這毫不誇張。”
古老將手裡的煙摁滅,從容道:“還是那句話,不要緊張,也不要過多幹涉。我們讜,容得下一個奇才。那些不按規矩帶兵打仗的將軍,戰鬥力都是出奇的高,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從秦雪同志,還有李家那麼多子弟來看,總的來說,李家家風還是很正的。這個小李呢,雖然是怪人怪事,不知道怎麼學到的那一身本事,可大部分心思,還是放在了家庭上。
人家有四個老婆,對每個人都很好,有九個孩子,個個都寵愛的不得了,就差要星星就摘星星咯。哪還有心思去做壞事?人家沒爲非作歹嘛,怕什麼呢?
這樣的人,組織上反而要多關愛。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請人家幫忙,就像現在。
如果真有什麼事,你們可以先找秦雪同志去談,要好好的談,千萬不要搞壓力那一套。曹大姐不會答應,我也不會答應。本來是好事,不要弄巧成拙。這個人邪氣歸邪氣,但極爲聰明啊。
對這種奇人異士,而且還是我們的人,一定要靈活的處理好關係。只要他不違法亂紀,其他的事可以多寬容些。我看這個人雖然邪,但也從沒真正做過恃強凌弱的事。”
龍將軍鬆了口氣,笑道:“我也是這個意思,看他的檔案記錄,他在紅星軋鋼廠工作,住在南鑼鼓巷時的做派,就是一個淘氣到極致,但卻從未真正做過惡的淘氣鬼。雖然惡作劇比較多,但其實幫襯的人更多,特別是烈士子女。國寶一樣的奇才,太難得了。我是真沒想到,臨老臨老,居然能看到這樣的人物……”
古老的兒子古元長笑道:“龍將軍,您在我們心中就是傳奇啊,當年一龍二龍三鼠護送老人家入川渝,常凱申麾下多少高手暗殺,都被你們一一擋回去了,好多還是有來無回。我還是頭一回見您這麼推崇一個年輕人,現在是火器時代了,至於麼?當然,我是很感激李醫生的,當年他幫了我很多,讓我現在還在受益。就是好奇問問。”
龍將軍苦笑道:“我算什麼傳奇……當年要是有此人在,和丞相長得很像的那位丞相秘書也不會命喪川渝,慚愧。”
古老臉色肅穆起來,緩緩道:“這怪不得你,本來就是敵強我弱,你們能保護老人家和丞相平安歸來,已經很不錯了。”
古老小女兒古柳笑道:“下回遇到大雪,一定好好問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龍將軍提醒道:“這個人身份比之前預料的還要特殊,特殊的多,絕不是因爲他是秦雪同志的丈夫就有所特殊,完全不是。所以一定要牢記古老剛纔的指示,只要他不違反亂紀,要多寬容,不要結仇。”
古柳好笑道:“龍叔叔放心,他和我們家的關係好着呢。我們家落難的時候,他救了我哥哥。後來家裡搬到這裡,人家也一次沒登門拉關係。我們激怒他做什麼,放心吧。不過這人也太有意思了,膽子也太大了,虧他想的出來!”
一家人將照片傳閱一遍後,紛紛笑了起來。
世界之大,還真是無奇不有!
不過,龍將軍的這一番表態,也打消了一些人蠢蠢欲動的貪心。
港島那邊傳來消息,港幣匯率從5.9,飆升到8.1,並且還在不斷攀升。
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李家單單憑藉之前從上百家外資銀行中貸款出來的四十五億美元,就能爆賺上百億,還未停止。
這潑天的富貴啊,誰又能不眼饞呢?
八十年代,是所有人都意識到,金錢是多麼寶貴的東西。
對財富的渴望,超過所有時代。
早一些,大家都窮,也就沒那麼在意。
晚一些,大家都富了,至少一部分人富了起來,得到了也就那麼一回事。
唯獨八十年代,連國家都如此的乾渴,極度的渴望外匯金錢,更別說剛開始認識到外面到底有多少好東西的世家子弟們。
李家爆賺到的富可敵國的財富,花得完麼?
老祖宗說的好: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對吧?
搞個基金會,找李家化點緣,要個一兩億,這總不算過分吧?
可惜,偏偏在這個時候,爆出這樣的事來……
這哪裡是個花花御醫,分明就是一個膽大包天的齊天大聖,連英國老孃們都敢作弄,更何況他們?
又被上面這樣關注了,再貿然出手,那不是作死麼?
唉,太可惜了……
……
三里河。
亦正亦邪的絕世高人李源卻被逼到角落裡了,光着腚,一邊給老婆推拿,一邊樂的合不攏嘴,但依舊拒不承認道:“真不是我乾的,你咋就不信呢?你問治國去!”
秦大雪斜覷着他,笑道:“還嘴硬是不是?治國沉默,就說明了一切!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沒事你走那做什麼?我可跟你說,這件事上面一定有專門的人來分析,根本不是你一句巧合就能應付過去的,你藏不住的。”
李源不在意道:“藏不住就不藏了,本來也沒藏什麼,港島那邊其實早都清楚了。你可能不信,我連買張去老美的機票都買不到,因爲已經被標註了,說我是極度危險人物。呵呵,我真想去,他們怎麼可能攔得住?但這個身份也好用,去年小思在那邊因爲亞特蘭娜和一個地產大亨的兒子起了衝突,還是李家成的兒子打電話回來跟我說的。我只是去申請了個簽證,老美佛博樂的人就找上門來,真誠的告訴我他們會搞定一切,讓我不必去美國了。”
“真的?!”
秦大雪這個唯物主義者,都感到荒謬。
李源笑了笑,道:“並不是說老美在怕我,軍事實力星球第一的美國鬼佬怎麼可能怕一個華人?真想幹掉我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付出足夠的代價。坐飛機上天,一發導彈擊中,我就是有三頭六臂在萬米高空上也施展不開。但是,沒必要。我只是有能力做出極度危險的事,可畢竟沒有做過。老美情報局的人,也只是在預防出現這種事。可惜不是古代冷兵器時代,不然就憑這一身本事,非給你掙一頂鳳冠不可。”
至於現代嘛,縱然身手舉世無敵,可是能拾掇他的東西還有太多,畢竟,他的牽掛太多。
另外,他也沒想當個人形核彈四處搞事,好好過順心日子,不讓叼毛們欺負了就成……
秦大雪忽然覺得有些滑稽,好笑道:“我知道你練過功夫,身手也很好。可我以爲只是能打架,兇猛一些,在港島那樣江湖文化濃重的地方,讓人忌憚。可是沒想到,你居然能到這樣的地步……老公~”
突如其來的撒嬌,讓李源“咻”的一下亮槍……
秦大雪咯咯笑了笑,道:“我很好奇,功夫是怎麼能做到這一點的。你能不能給我演示一下?老公,讓我看一下嘛~”
本就有國色天香之姿,一雙明媚的大眼睛這些年愈發凌厲嚴肅,威嚴猶如九天之上的神女,揮動萬千電光,一出手就砸碎無數落後工廠工人的飯碗,狠辣無情背了多少罵名,卻仍舊一往無前。
這樣一個強絕一時的奇女子撒起嬌來,真讓人受不了……
……
四十分鐘後。
強了一把的李源重新來過,推拿按摩,梳理元氣,讓秦大雪身心舒爽到了飄飄欲仙的地步。
可她還是不忘,不過這回聰明瞭,先起身穿好衣服,才認真的看着李源道:“真的不能演示一下麼?我看過些傳奇小說,以前總以爲小說就是小說。可你今天這一手,完全打破了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呢……求求你嘛~”
李源起身三兩下套好衣服,道:“走吧,帶你出去見見。再讓你磨下去,鼻血都要流出來了。”
秦大雪抿嘴一笑,猶如少女,兩人牽手而出。
……
“啊~”
“哈哈哈!”
秦大雪做夢也沒想到,李源會以這種方式帶她出門。
漫天星辰灑下薄霧銀紗般的星光,李源抱着她一路出了德勝門,繼而陡然加速,風馳電掣般向北奔去。
根本不走大路,直線前行,見山踏山,見水躍水。
秦大雪平穩舒適的靠在李源懷中,睜大眼睛看着日月星辰,這一刻,她感受到了他口中所言天體行星,山川湖泊的浪漫了……
那樣真切,那樣清晰。
僅二十分鐘後,兩人出現在了八達嶺長城北八樓。
夜色下,遠處羣山蒼茫。
隱隱可見長城猶如一條巨龍匍匐在山野間,而北八樓便是龍首最高點。
李源沒多說什麼,從風衣口袋裡拿出一方帕子,鋪在石階上讓妻子坐下後,立於下方,抱拳一禮,隨後打起了一套樸實古拙的拳法,看似緩慢,但每出一拳,便似乎都能聽到一聲“悶雷”炸響。
秦大雪眼睛瞪的圓溜溜的,仔細觀察着,緊緊看着李源猶如上古先民祭拜上天般的舞蹈……
漫天星光下,拳勢震撼的秦大雪遍體生麻。
一套拳法打罷,李源並不停歇,翻身而下,撿起一截枯木枝,又一躍而上,舞起劍來。
這套劍法就華麗的多了,“劍”光與星光輝映。
很奇怪,明明只是一根木枝,可是秦大雪卻看到了漫天的劍影。
但這些還不是重點,也不知李源何時揣了一塊拳頭大的石塊在兜裡,只見他突然將石頭拋向上空,隨後手中木枝“咻”的一下甩出,秦大雪能聽到清晰的“呲”聲,木枝居然生生貫穿了岩石,繼而從天而落。
李源接過手,遞到了秦大雪眼前。
秦大雪看着手裡的東西,嘴巴張成“O”型……
……
等兩人重新回到家中,已經過了夜裡十二點了。
距離表演結束,也足足過去了兩個小時……
誰也不知道,那座月夜長城上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第二天,秦大雪起的出奇的晚。
治國已經去上學了,他請的假雖然一直到十月一,不過既然回來了,就提前歸校學習去了。
秦大雪面色白裡透紅,紅潤過人,伸了個懶腰,渾身舒暢,撓了撓蓬亂的頭髮,看着廚房裡忙碌的某人,笑道:“好久沒睡過這麼沉的大懶覺了。”
李源笑眯眯道:“快去洗漱,我下面給你吃。”
秦大雪都想罵句國粹,哭笑不得。
洗漱回來後對李源說起日常來:“學校的東西治國其實早就自己學完了,老師跟我說,他每天書包裡都揹着不同的書。有經典名著,國內國外的都有。後來又開始讀歷史,各種國內目前甚至都找不到的歷史書,兒子說是你寄給他的。再後來,又讀人物傳記。等他開始涉獵哲學書籍的時候,老師又找了我,希望我勸勸治國,這個年紀不要讀太深的書,未必有好處。兒子倒也聽話,轉而去讀人文社科。他的讀書量,已經遠遠超過我了。”
李源端上面來,又送上了糖蒜,坐一旁替她剝開,笑眯眯道:“這些書,都是湯圓讀過的。家裡的孩子,就老大和治國能讀的下去。前次回去後,聽說富貴也開始摸這些書了。不過他是爲了練拳,想早日入暗勁後,能帶女朋友出來玩。
孩子的性格不同,天資不同,不必勉強。小六算是集中了咱們倆的所有優點了,小八長的也漂亮,但就不像他哥哥這樣早慧,每天恨不能抱着畫筆畫畫。也好,我給他準備了好多世界名畫,供他模仿。還不到六歲,爲他請的繪畫名師看到他的作品後,差點驚掉下巴。至於小九……”
說到小女兒,李源居然有些撓頭起來。
秦大雪訝然道:“洛兮怎麼了?”
李源道:“不好說,我現在也看不明白。但咱們這個閨女,將來恐怕能給咱們一個大大的驚喜。”
秦大雪驚笑道:“捅天才窩子了?好的都生在咱們家?”
李源目光高深莫測的往下看了眼,道:“確實捅了天才窩子……”
秦大雪都想拿腳踹他,吃完後放下筷子,道:“只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長大就好,老公,謝謝你了!我去上班了!”
李源笑道:“去吧,我去弄頭豬回秦家莊殺了,等你十月一過生日那天,我給你做九轉大腸。”
……
四九城的日子漸漸恢復了秩序和平靜時,港島卻掀起了驚天巨浪。
《明報》《南華早報》《星島日報》《成報》《信報》等幾乎所有的大報,在九月二十五號早報的頭版頭條,都掛上了巨幅撒且兒夫人京城摔跤的畫面。
談判失敗四個黑體大字,觸目驚心!
古老那一番振聾發聵的發言,表達了中國對九七年收回港島不容置疑的決心,打掉了之前一年無數人的僥倖心和自欺欺人的心思。
從早上開盤的那一刻起,萬股齊暗,跌到慘不忍睹。
去年本來就一直在陰跌,從頂峰一千八百點跌到一千三,後來港府聲明還在談判,有希望,拉回一千五。
但後來又開始跌。
只是,不像今天這樣跌的如此慘烈,開盤就直線跳水,大盤從一千兩百五十點,幾乎瞬間跌破一千點。
慘嚎聲,真真切切的慘嚎聲在交易大廳內此起彼伏。
淒厲的詛咒聲、謾罵聲、痛哭聲,構建成了一個森羅地獄圖。
李幸帶着富貴、吉祥、如意,兄弟四人,冷眼旁觀的看着這一幕衆生相。
樓市中介一天內收到了八萬套房屋出售提請,要知道,港島總共也只有四百萬人。
港交所對面的酒店樓頂,已經開始有人跳樓……
一片混亂!
羅便臣道,嘉道理家族老宅內。
怡和洋行掌門人邁克·凱斯威克疲倦的坐在沙發上,臉色難看無比。
怡和洋行是1832年在港島創立的一家洋行公司,和沙宣洋行、寶順銀行,爲港島最早的三大洋行。
怡和在港島的產業衆多,諸如航空、物流、餐飲、旅遊之類的,應有盡有,還有兩個最大的車行南星、仁孚,還有歐洲最大的保險顧問公司。
而未來在大陸的產業,也是家喻戶曉,諸如711、宜家、萬寧、美心等等,它們在大中華區的品牌運營,都是怡和在做。
港島置地手中還握有港島和新加坡海量的土地資源,印尼棕櫚油最大製造商,就是怡和集團。
就是這麼一家未來的巨無霸,今天卻遭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僅僅半年前,怡和核心產業置地公司才以高達百分之三十的溢價,購入了港燈公司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成爲了第一大股東。
單股價格爲六塊七毛五。
今天,港燈公司的股價爲三塊四毛八……
近乎腰斬。
除此之外,置地公司也因爲這一年來的大舉擴張,陷入了極大的危機。
老羅蘭有些無奈的看着邁克,道:“去年我就告訴你,不要多拿地,不要擴張,邁克,你太倔強了。匯豐一直想將怡和徹底打垮,趕出港島,這樣它們才能一家獨大。你聽信了沈壁的話,他從大陸回來後說,永遠不會將本部遷移出去,你就以爲大陸會同意用治全換主全,想抄底投資。怎麼就沒有想到,這是沈壁那個傢伙故意那樣說的?怡和的多筆債券將要到期,樓市又成了這個樣子。邁克,我們是老朋友了,我真的想幫你,但是嘉道理家族剛剛投資了大亞灣,真的無能爲力。”
邁克看着老羅蘭道:“我知道,老羅蘭,你是一個老好人,我們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我知道嘉道理家族的投資現在也面臨着巨大的風險,但是你知道麼,沈壁讓人帶話給我,說如果怡和洋行的總部可以離開港島,立刻離開,那麼匯豐銀行可以借一筆錢,幫助怡和度過難關。匯豐可以幫助怡和替港燈找一個好下家,以非常公道的價錢轉手。羅蘭,他在羞辱我,那個表子養的,在他麼赤果果的羞辱我,羞辱凱斯威克家族!他以爲他是誰?他不過一個財團推出來的打工經理,一條財團養的狗,他爲什麼敢這樣做?”
看着咆哮如一頭老狼王的邁克,老羅蘭搖頭嘆息道:“這一次後,匯豐在港島的勢力還會大大增強。沈壁和他扶持起來的包船王、李家成,都是依靠一次次這種災難,不斷兼併擴張,成爲龐然大物的。邁克,沒有辦法的。”
“不,不不,還有辦法!”
邁克死死盯着老羅蘭,道:“老羅蘭,我們是老朋友了,請你幫助我度過這次難關。我們都知道,你的那位醫生朋友,很精準的躲過了這一次資產暴跌,他手裡握有大筆的美元,非常非常多。半年前大唐就開始準備,將所有的產業全部抵押,貸出港幣,又兌換成美元。現在港幣瘋狂貶值,就憑這個,李家手裡的資金就多的驚人!老羅蘭,請你幫忙出面,讓怡和從恆生銀行貸一筆資金出來,好嗎?只要三十億,只要三十億就足夠了!”
老羅蘭看着對面的老友,無奈的道:“邁克,你知道的,這是不可能的事。”
邁克憤怒道:“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我在恆生銀行存了五個億!!”
米高忍不住笑道:“邁克叔叔,你只存了六個月,然後在他更難的時候提取了出來,還準備買他龍虎藥廠的股份。”
鬼佬,哪有什麼好人……
邁克道:“我總算幫過他,對麼?”
米高聳聳肩道:“好吧,那不如這樣,怡和把港燈賣給李就好了。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約湯圓……就是李幸,李的大兒子,現在是他在執掌家族企業。我保證,會給你一個絕對公道的價格,五塊錢,怎麼樣?”
“發克!!”
邁克罵道:“米高,你這是在趁火打劫!”
五塊錢聽起來只比六塊錢少一塊,可是別忘了,港幣現在貶值成什麼了。
合下來,依舊虧損超過一半。
這可是幾十億的虧損吶!
米高無奈道:“卡木昂,邁克叔叔,你是想賣給沈壁那個表子養的,還是想看到李接手?我保證,匯豐絕對不會給出高於五塊的價碼。而且,還會狠狠的羞辱你。邁克叔叔,賣給大唐,怡和總部可以繼續留下來,我們聯手和沈壁那個該死的昂撒雜種鬥下去,一定能找回場子,報和記黃埔的仇。”
老羅蘭也道:“邁克,這是唯一的辦法。而且還要快。李是大陸人,他的妻子是大陸衙門非要重要的官員,級別很高。大陸是不願看到港島生亂的,說不定就會強行借用李的財富,來往這場風波里填……”
邁克連連搖頭道:“除非宣佈能夠以治全換主全,不然根本不可能攔得住下跌趨勢。”
老羅蘭笑道:“他們如果懂金融和經濟,這些年就不會這樣了。邁克,我想說的是,如果李的錢真的被徵用了,那麼你就算想同意,也來不及了。到時候你只能向匯豐低頭,接受他們更低的價格,他們會搶走你更多的。你希望看到那一天麼?”
邁克聞言,面如死灰,緩緩道:“港燈可以出手,但是,不能五塊錢賣,太低了,也救不活置地。最低六塊錢,老羅蘭,你是知道港島的價值的。李家和你們家族的關係那麼親密,港燈到手後,你們兩家就壟斷了港島所有的電力供應,也就有了和匯豐較量的本錢。六塊錢,絕不算高。”
米高搖頭道:“邁克叔叔!現在港燈的股票只有不到四塊錢,而且還在往下跌……”
老羅蘭卻擺手止住了米高的話,道:“米高,去找維克多過來,就說我找他來。六塊,就六塊。”
老天爺,那可是港燈啊!!
港島開埠一百多年來,從未讓華資沾染過分毫!
……
“大哥,那些人爲什麼加槓桿去炒股?這和賭博有什麼區別?”
青衣島莊園,從港交所回來四兄弟臉色都有些嚴肅,連最頑皮的吉祥、如意都板着臉不鬧騰了,富貴忍不住問道。
李幸道:“槓桿炒股本來就是一種投機,說賭博也沒錯。今天帶你們去看,就是想告訴你們,進股市持有股票投資可以,但不要去賭。我們家已經過了用賭博投機來搏富貴的階段了。你們也看到那些人如墜地獄的絕望了,爸爸說,希望我們從別人的苦難身上看到教訓,學到經驗,這纔是聰明人。我希望我們兄弟們,都不要做這種蠢人。”
三兄弟一起點頭,別墅裡出來一行人,劉雪芳推着九個月大的李睿出來散步,高衛紅則帶着一歲多的小安諾出門。
婁曉娥、婁秀、聶雨、曹永珊四個人圍着挺着好大肚子的何萍詩在後面說說笑笑,小七和周慧敏也在,手裡比劃着什麼,好像在說舞蹈動作……
看到兄弟四人回來,婁曉娥問李幸道:“去哪了?這兩天別亂跑,胖胖馬上就要生了。”
李幸笑道:“帶他們去港交所看了看人間煉獄。”
婁曉娥道:“跌的很慘呀?”
吉祥、如意無聲的模仿起港交所裡股民們的神態,看的小安諾咯咯直樂,李睿也跟着呀呀笑。
婁秀本來要打兒子的,可是看到安諾、李睿姐弟倆這麼高興,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
周慧敏在,所以富貴比較注重形象,都不和兩個傻子站一起了,對婁曉娥道:“媽媽,路上看到三個跳樓的,都是賭輸的。”
婁秀想不通:“上次都放過風,不會同意治全換主全,這些人怎麼還要押重注呢?”
李幸道:“大媽媽,方方面面都有人在引導,希望通過這些人側面給大陸壓力,讓大陸鬆口。但顯然,他們裹挾股民的做法,並沒有讓大陸看在眼裡。那是從血與火中走出來的正權,是付出了幾千萬生命才建立起的國家,港島那些人根本看不懂。”
何萍詩還在懊悔中:“就該狠狠的做空!湯圓好討厭,攔着我不讓。”
曹永珊笑道:“不讓你是爲了你好,不然爸爸回來會很生氣的。你想啊?”
何萍詩不吭聲了,不提功夫,單李家這二年的投資來看,自家這位公公也當得起神機妙算之智了,她怎麼敢惹李源生氣。
富貴道:“大嫂,老豆要回來了麼?都走好久了哦!”
聶雨還是說了句公道話,好笑道:“富貴,你想想去年爸爸帶你出去了多久。”
富貴嘿嘿樂道:“半年……我就是想爸爸了。”
婁曉娥問李幸道:“爸爸有打電話回來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李幸搖頭道:“沒有。不過……”
他從報紙裡取出一份折迭起來的報紙來,打開後指着頭版畫面道:“這是我在路邊看到的一份《成報》,上面的照片比較有趣。媽媽,您看這人是誰……”
婁曉娥接過後,發現這份報紙果然和其他報紙不同。
諸如《明報》《星島日報》等報紙,重點都聚焦在跪趴在地的撒且兒夫人,旁邊的人都做了淡化處理,甚至根本沒有入鏡。
當然,這可能也和攝像組還沒回來有關。
只有《成報》,將撒且兒夫人跪倒後身前站着的那道背影只是淺淺虛無了下,可是還能看得清。
婁曉娥有些馬大哈,確實沒看出來,畢竟穿着軍裝戴着軍帽,還是個虛化了些的背影。
婁秀、聶雨也看了過來,婁秀有些拿捏不準,可聶雨卻一眼就看破了:“這是源子啊!你們怎麼看的?”
一把扯過報紙來,臉趴近再看了看,這下確定了:“看耳朵!背影都不說了,看耳朵,那就是源子的耳朵!”
李幸嘿嘿笑道:“雨姐,還是您厲害!”
聶雨表情都驕傲上了,婁曉娥仔細看了看,忍不住哼哼笑道:“耳朵看不出來啥,看屁股倒是有些像。”
一大家子哈哈大笑起來。
婁秀也確定了,好笑道:“他怎麼這樣啊?”
李幸忙叮囑道:“這事兒就咱們一家子知道,可不能外傳。”
說着,和善的目光還特意看了看周慧敏。
周慧敏被這“一家子”說的都害羞起來,卻還是鄭重的點了點頭,權當沒聽出話外音,不過看到富貴憨憨的看着她笑,俏臉登時紅了,有些小兇的白了他一眼……
兩人的關係雖然還沒捅破最後一張紙,但已經默契的親近了許多……
正當一大家子在草坪上沐浴着陽光,熱鬧有趣的探討李源在京城的“壯舉”時,一輛轎車急急開進莊園,在停車位停下後,就見一個圓滾滾的身影急步跑了過來,還招手招呼道:“湯圓,快,快……”
李家衆人看到嚇了一跳,李幸、富貴、吉祥、如意四兄弟站成一排,攔在一家人前面,雖然知道多半沒有惡意,但防衛姿態是出自本能。
這兄弟四人站在一起,只要不動用火器,千軍萬馬打來都敢一戰。
李幸上前兩步迎了迎,問道:“米高叔叔,出什麼事了?”面色陡變:“是老羅蘭爺爺……”
米高喘的上氣不接下氣,搖頭擺手道:“好事!好事!快跟我走,今天一定要把港燈拿下!湯圓,快走快走,機會難得!”
李幸回頭對家人們道:“我跟米高叔叔去一趟。”得到應允後,隨米高往外急行道:“港燈?怡和不是纔拿到控股權麼?”
米高激動道:“怡和遇到大麻煩了,置地本來想學匯豐抄底,結果把自己抄進去了。大筆債券到期,現在又根本融不到資,匯豐趁火打劫,要逼他們遷出港島。”
李幸笑道:“怡和之前不是就放過話,如果兩邊談不攏,就要遷走本部嗎?怎麼還成匯豐逼的了?”
米高搖頭道:“怡和和其他洋行不同,它在港島一百五十年了,太多業務都在這邊。之前喊話歸喊話,那是爲了給英方加重籌碼,他們也投入了重資賭英方治全不失。可是就算賭輸了,面子上遷個辦事處出去也就交代了,總部當然還要留在港島,不然上千億的資產怎麼辦?可是匯豐逼他們離開,卻是在逼他們真的離開。
湯圓,一定要在沈壁反應過來之前,敲定這項交易!拿下港島,你們家族負責港島、九龍核心地段的供電,嘉道理家族負責新界、九龍邊界和部分離島的供電,整個港島電力系統就在我們手中!湯圓,這次不要還價,他開六塊,一口咬定!”
李幸眼中也閃過一抹興奮之色,對米高道:“米高叔叔,謝謝您和羅蘭爺爺了。等我爸爸回來,一定請他再給你們做九轉大腸!”
若是其他業務,李家想接手都困難,完全沒有這方面的人才去主持。
可電力不同,嘉道理家族就能調出一部分人來,摻沙子摻進港燈去,然後再慢慢掌握主導權。
對李家來說,拿下港燈,纔是真正影響港島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