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樹林答應對賭,穆東鬆了一口氣。
在穆東的計劃裡,一開始曾經琢磨着能不能幫趙樹林挽回損失,結果一番思量之後,他選擇了止損,而放棄了追償。
首先,他覺得根本不可能說服眼下狂熱的趙樹林夫婦主動退出投資,那會讓矛盾瞬間激化,親情蕩然無存。
其次,如果在騙局崩盤,趙樹林醒悟之後再去追償,無異於癡人說夢,可能性基本爲零。
再次,如果現在強制介入,動用安保隊的力量調查並且追償,勞心費神不說,效果也無法保證,況且還要面臨暗處指不定哪個層面的打擊,追回的百十萬能不能夠開銷都不好說。
所以,穆東用一場奢華的旅行來打擊三姐夫的自信和狂熱,用一場對賭來止損並且挽留親情。
家和萬事興,這個道理永遠有效。而穆東和肖肖作爲穆、李兩家眼下當之無愧的核心人物,是有責任、有義務維護家庭和睦的。
同時,穆東還能在三姐家裡安置兩個保鏢,一來監督三姐兩口子,避免他倆口是心非;二來可以暗中調查傳銷案,如果有合適的機會,可以挖掘一些素材,弄不好還能派上用場;三來可以督促三姐兩口子重拾木器店,早點讓生活走上正軌。
畢竟,日子還得過,三姐家的大女兒上初中了,小兒子也在上小學,無論如何,這兩個孩子的生活和教育都耽誤不得。
接下來的酒宴輕鬆了很多,每個人都覺得自己達到了目的,大家都高興。
飯後,穆東還煞有介事的打印了一份協議,自己和三姐夫都簽了字、摁了手印。這麼做的目的是增強儀式感,讓三姐夫足夠重視這件事情。
協議中對派駐保鏢的情況作了特別說明:保鏢的身份需要保密,以木器廠工人或者學徒身份進駐三姐家裡,保鏢的活動自由,不受三姐和三姐夫指派,保鏢參加木器廠的勞動全憑自願,自行安排其他活動等等。
這都不是事,趙樹林和李文霞通通答應。
協議簽完,穆東讓大東快遞海南分公司那個主動請纓留下來的黎族女職員黃清麗帶着三姐和三姐夫出去遊玩,他則電話聯繫了王大江,讓他選派兩個男保鏢去蘇淮省執行任務,並且特別指出,春節需要在蘇淮省度過,有木工基礎的優先。
王大江心說,怎麼還要求有木工基礎的?又出什麼幺蛾子了?
不過,老闆的心思誰也別猜,趕緊執行就是了。
王大江順便彙報了京城警方最新通報的情況,縱火案幕後策劃人孫熙晨已經被拘留,正在辦理批捕手續,審訊正在進行中。
穆東平靜的說道:“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
事實上,對孫熙晨的審訊,非常不順利。
她極度的不配合,完全處於靜默狀態,無論警察怎麼問,她都一言不發。甚至,她開始絕食。
自從早上把她從津城押回京城,孫熙晨不吃不喝不說話,只是靜靜坐着的狀態,已經有七八個小時了。除了中間上了一次廁所其餘時間,一直靜坐,就彷彿在示威一樣。
幹警們仔細觀察,發現她的精神還算正常,眼神也沒有渙散,應該不屬於受到刺激之後的精神疾病。這說明,她確實是在用沉默表示反抗。
幹警們見識過的犯人多了,這才幾個小時,倒也看不出什麼端倪,既然不吃不喝,那就餓着吧。
水正常提供,愛喝不喝,至於飯菜,不提供了,什麼時候喊餓了,什麼時候給。
於是,孫熙晨被關進了監房,跟前除了一個小小的紙杯,什麼也沒有了。
幹警們不急,正常人不喝水,72後小時纔會發生電解質紊亂,48小時之內基本不會有問題。
現在,就像熬鷹一樣,先熬着你唄。
再說了,如果真的不吃不喝,也可以採取醫療手段,絕對不會讓絕食這種事情發生。
監房裡,孫熙晨呆呆的枯坐着,臉上毫無表情,心裡卻翻江倒海。
她恨、她悔、她心亂如麻。
她怕,她痛、她六神無主。
怎麼就會變成這個樣子?怎麼就會身陷囹圄?怎麼就會戴上這沉重的手銬?怎麼就會被關在這陰冷的房間裡?
自己會被判幾年?自己出來的時候多大了?自己還有青春嗎?還有未來嗎?還能嫁的出去嗎?還能結婚生子嗎?
自己和爸爸都坐牢了,媽媽怎麼辦?她會哭嗎?會心疼嗎?會想辦法救自己嗎?
各種念頭,雜亂無章的交織在一起,腦海中卻感覺異常清醒,思維極度活躍,甚至身體也沒有感覺到疲憊。
除了肚子不時咕咕響幾聲,一切都很好。
是啊,很好,是不是這樣一直沉默下去就好?
面對警察的訊問,一開始是怕,是不知道怎麼回答,是內心極度恐懼。後來是心情稍微平靜之後的羞恥,是無言以對,是不知道說什麼合適。再後來,真的變成了一種慣性,是之前靜默狀態的天然延續,是內心活動劇烈交織的外在反差,是一層假裝平靜的虛假軀殼。到最後,則真的是有意識的沉默的反抗了。
不喝水不吃飯也是這樣。一開始並沒有絕食的打算,是害怕,是張不開嘴,是看着那份粗鄙食物的反感和無奈,是一個初爲犯人的女孩內心猶存的羞恥,繼而也固化成了一種態度一種方式,所以,乾脆不吃不喝了。
餓嗎?肚子已經持續不斷的做出了最誠實的回答。
渴嗎?乾裂的嘴脣已經說明了一切。
可是,內心卻在極力抗拒,真的不要喝啊,真的不要吃啊!
這是監牢裡的水,這是牢飯!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也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了,倦意慢慢襲來,孫熙晨歪倒在牀上,漸漸的睡着了。
深夜中,孫熙晨突然醒了,是被渴醒的。嘴脣乾裂的厲害,嗓子火辣辣的疼,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表達着對水分的渴望和熱愛。
監房裡已經熄了燈,藉着走廊裡的燈光,孫熙晨能清晰的看見自己不遠處那個小小的紙杯,那裡面有水。
喝還是不喝?這是個問題。
喝了這杯水,就意味着自己認命了,屈服於這黑暗的監房,屈服於這險惡的人生,屈服於這不公的命運。
是的,錯誤都是別人的,孫熙晨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
但是不喝的話,感覺自己彷彿很快就要死在這裡了。真的有迎接死亡的勇氣嗎?這個念頭一出,孫熙晨立刻變得驚恐起來。
死亡?這個話題太遙遠了。尤其是,竟然是渴死餓死這樣狗血的方式。即使之前家道中落、父親入獄,但孫熙晨也從來沒有經歷過忍飢挨餓這樣的事情,更談不上現在要渴死餓死。
屋子裡黑黑的,那杯水卻彷彿在發着誘惑的光,清晰的孫熙晨的眼睛裡呈現着,清晰的有些不真實。
孫熙晨終於把思緒轉移到當前的案子上。蔣小凱的搞出來的那場火災,規模不大,沒有傷亡,這個情況她也很清楚,她穩住心神,開始估算自己的刑期。
一年?還是兩年?又或者三年?
三年應該很多了吧?畢竟並沒有什麼實質的損傷,只是燒了房間的一些牀鋪,又沒有死人。
恩,三年之後,自己27歲,坐過牢又怎麼樣?親戚朋友嫌棄又怎麼樣?大不了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生活。
孫熙晨終於說服了自己,看清楚了眼下的局勢,那就是,三年的刑期,絕對比現在就渴死餓死好的多。
她終於近前一步,端起那個小小的紙杯,一飲而盡。
這水真甜啊,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甜的水?涼絲絲甜津津的水一入喉,嗓子的疼痛立刻舒緩了很多,嘴脣沾上水汽,立刻變得豐潤,五臟六腑都在歡唱,渾身的細胞都在歡呼。
可惜,所有的歡呼和歡唱戛然而止,因爲水只有一杯,喝完了。
身體變得無比靈敏,孫熙晨感覺更渴更餓了。她彷彿隱約聽到,誠實的身體向自己發出了一連串的質問,爲什麼只有這一杯,爲什麼?爲什麼?
腦子裡亂哄哄的,孫熙晨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小小一杯水,讓整個身體都要造反了!
終於,她腦子一熱,彷彿一股子洪流衝破了什麼桎梏,她跳下牀,奔到房門前,拼命的拍打着房門,大聲的喊道:“來人啊,來人,我快餓死了,快點給我一點吃的,給我一點水,快來人啊……”
嘶啞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傳出去很遠,周圍的監房不時傳來咒罵聲。
孫熙晨不知道的是,從她進入監房開始,在拘留所的監控室裡,她的一舉一動就被幾個幹警輪流盯着。
從她喝下那杯水開始,值班的警察就叫醒了其他同伴,大家心裡都鬆了口氣。等到孫熙晨拍着房門大喊大叫的時候,幾人不由的會心一笑。
知道餓就好,有活下去的願望,纔會有面對錯誤的勇氣,這個嫌疑人,終於自己說服了自己。
這很好。
很快獄警拿來了一些麪包和水,孫熙晨已經徹底放棄了尊嚴,一把搶過來,狼吐虎咽的吃起來。她感覺,這是這輩子吃過的最香的麪包,喝過的最甘甜的水了。
可是爲什麼,眼裡的淚水一點都不受控制,順着臉頰流下來,滑過腮邊,流到嘴角。
孫熙晨不由自主的舔了一下,鹹鹹的、澀澀的,她心裡一下子酸楚無比,連嘴裡的麪包都沒有嚥下去,一下子嚎啕大哭起來。
歇斯底里的哭喊聲,在空寂的監房裡迴盪,周圍監房的咒罵聲又響起來。
孫熙晨覺得,自己身上披了24年的那層驕傲的軀殼,已經蕩然無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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