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悠長的報信聲中,一個親丁扶着頭盔,一路大呼小叫着穿門過戶,一直到二堂簽押房外頭,房門前,珠簾懸掛遮擋,檐下珠翠滿眼,一羣丫頭正站在廊下等着伺候差事,一見這親丁大呼小叫過來,掌事丫頭揚着尖尖的小下巴,冷聲道:“王四,作死啊,大帥在歇中覺呢!”
“呃,有緊急的事兒。”
王四也是伺候內宅的親軍,倒也不怕這些丫頭片子,一邊把大帽子拿下來,然後取汗巾擦汗,大冬天的,也是難爲他跑了一頭的汗下來,一邊大擦大汗,一邊笑道:“朝廷那邊派人下來傳了旨,說是濟南危急,叫咱大帥領兵去救濟南。旨意下來了,倪軍門請過去議事咧。”
“切,憑你天大的事,得等大帥睡醒了再說。”
丘大帥的中覺是每天都歇,一年三百多天是雷打不動,所以這通房大丫頭有這種底氣,根本不理什麼聖旨什麼黃子軍門。
王四也是知道的,當下不敢再吵,老老實實的站在廊下等着。
當然,和小丫頭們眉來眼去小聲調笑是難免的。
好不容易等到裡間一聲咳,然後五六個丫頭急急進去,捧便壺的先上,伺候大帥解溲,然後是洗手,上漱口茶水,再上飲的溫茶,接着洗臉,梳頭,更衣。
這麼鬧下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才鬧完事,穿戴完了,丘磊換了一身一品武官的袍服,也是一般戴着紗帽,朱袍玉帶,十分威嚴,到這時,他纔看到一直站着等候的王四,當然,此時也不是王四一個了,後頭站了一溜等着回事的人。
“請大帥觀閱。”
王四將公文遞在自己腦袋上,跪在丘磊跟前,舉起老高,等丘磊將手中公文接去,他完了一件差事,心裡頓時一鬆。
“倪寵這廝還真當自己是巡撫軍門了麼……”
公文是以上文下移的格式送來的,內閣轉承明發的旨意是分別到山東巡撫和山東鎮總兵,但巡撫權重,所以天使先至巡撫處,並沒有到山東鎮來宣旨,而是由巡撫轉述旨意,並且下達軍令就可了。
在別的省份不是問題,在山東德州問題就大了。
巡撫顏繼祖統馭乏術,加上楊嗣昌已經在打算找替罪羊在戰後好清算責任,所以顏繼祖已經被免職,現在待在德州城中,青衣小帽候罪,戰後如果不失濟南,此人還能回家當個富家翁,如果濟南有失,人頭是必定不保的。
失陷親藩,這在大明是第一等大罪,無可獲免的重罪。
巡撫被拿,倪寵朝中有人,順順當當接了位,不過這廝心裡也是明白,保住濟南,他這巡撫還能幹下去,保不住濟南,人頭也是準定落地,準是和顏繼祖一起上法場。
殺方面大吏這事兒,崇禎皇帝現在乾的很順手,絕不會有一點遲疑和猶豫。
倒是丘磊,絲毫不懼。
魯軍中他的部下最多,實力最強,到現在又是絲毫實力未損,皇帝是不會拿他這樣純粹的武將來開刀的。
多少巡撫總督被斬
的時候,武官卻是逍遙自在,丘大帥現在的矜持和對倪寵的不買帳,其來也是有因的。
只是拆開封皮一看,丘磊面色頓時大變,伸出右手,“啪”一下就是在王四臉上狠抽一下,接着又是一腳:“混帳東西,這要緊公文如何敢這般怠慢,到現在才呈給我。”
王四哪敢辯解,只是跪在地下,嗑頭如搗蒜。
“趕緊備轎子,我要去巡撫衙門!快,快快快!”
丘磊一跳老高,手中揮舞着那紙公文,嘴裡卻只顧大笑:“哈哈,登州一箭之仇,這一下老子可是有機會扳回來了!”
……
……
所謂一箭之仇,當然就是六百破三千的故事。
時隔不久,丘磊因爲移駐省城,軍餉加多,親軍家丁人數也多,加上是總鎮山東,地位更高,所以心裡一直惦記着要把場子給找回來。
雖然張守仁現在實力也加強不少,但丘磊卻是不大清楚。
在他心裡,張守仁還是那個帶幾百兵的遊擊兼守備哪。
這其實也不怪他,明朝將領,能重視情報工作的原本就沒有幾個,更何況是丘磊這樣的庸將?加上浮山勢力這段時間也就是在登萊一帶發展,甚至也就是萊州一帶,隔着青州和濟南兩府,丘磊不知道浮山的變化,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浮山營是發展的太快太迅猛,遠遠超出常人的想象之外。
“給我傳令下去,全軍準備出發。”
得到了消息的加遊擊銜的中軍匆忙趕來,丘磊和他一照面,就是立刻吩咐道:“上頭有旨意,着我們去回援濟南。入他孃的,在德州悶死人,咱爺們回濟南去。”
“大帥,上回派了偵騎出城,被韃子遠遠攆開了啊。”
“那是個虛屁,韃子唬人呢,老子帶步騎兩萬出去,咱們自己一萬五的戰兵和輔兵,倪寵這小子也得出兵,加上顏繼祖的撫標營也給他帶走,大軍浩浩蕩蕩往濟南擊鼓而去,老子不信,幾百韃子游騎就敢打咱們的主意?這他孃的是楊閣老送咱們的功勞,韃子也沒吹的那麼厲害,濟南這大城,他們打不下來!”
幾萬對幾百,這個仗倒是能打,雖是被丘磊狂噴了一臉口水,中軍丘曉林還是十分興奮,雀躍着就依命去動員全軍去了。
“老子和倪寵打擂臺去,糧草和開拔銀子是要爭的,人馬也要,你們趕緊預備,和他們說清楚,這是回濟南爭功,別他孃的遲疑!”
“是,大帥!”
中軍趕緊去召集諸將,言明利害,丘磊自是坐着自己八人擡的綠呢大轎,自去和剛上任巡撫的倪寵打擂臺。
糧草,大車、馬匹、精料、鹽菜銀子,這些東西不要齊了,就算爭功也不能走。
在德州貓着,反正朝廷也拿他沒法子,好處弄齊了,倒不妨辛苦一趟,到濟南踩乎踩乎張守仁,就手兒把守城大功給搶到手裡頭。
從德州往濟南,途經禹城等縣境,二百里地,按丘磊的算法,把物資弄齊
了,多弄點乾糧,麪條大餅什麼的多備一些,緊趕慢趕,八天爭取能趕到濟南。
一進城,什麼都妥了!
張守仁這廝的臉色,到時候一定好看的很!
和老子鬥,你們還是嫩了點啊……
……
……
聽了丘磊的吩咐,又說是去搶功,各營的將官倒真的是出了力了,又打又罵,鞭子軍棍一起上,插箭遊營就十幾個,有兩個營頭還抓了幾個倒黴鬼,砰砰放了幾炮,以犯軍法爲名一刀斬訖,這才壓住了營中騷動,到第二天下午,德州城中果然動員了兩萬來人,騎兵一千五六,是倪寵顏繼祖和丘磊三個大人物的親軍和家丁和少數偵騎合在一起,然後就全部是步兵,套了一百多輛大車,裝着丘大帥的隨身物品,從紅漆馬桶到唾壺一類的零碎就是裝了不少,從倪寵手裡勒索來的銀子有小兩萬,都是這陣子朝廷緊急撥下來的軍餉……魯軍是後孃養的,這種機會可是不多。
各營將領,每人也都是和丘磊一樣,坐轎子的坐轎子,少數坐車,只有寥寥無已將領是騎在馬匹上的。
所有官兵,都是斜扛着長槍,槍都是鏽的不成模樣,大夥兒都是罵罵咧咧,對出擊回濟南的差事怨聲載道,十分不滿,長槍兵原本就是最低等的營兵,是消耗品和炮灰,指望他們有士氣或是有精力擦亮手中的兵器,連好好扛在肩膀上的勁頭也是沒有,他們穿着破爛的布鞋,不少都張開了口子,用布帶綁着,大冬天的,腳趾頭冰冷,凍的又青又紫,按理軍中是一年有固定的布鞋發下來,不過這福利肯定是叫上頭給漂沒了,小軍官好歹有雙靴子,士兵是隻能靠自己了。
衣袍都是染成紅色的布襖,明軍尚紅,就算不是鴛鴦戰襖,好歹也染個紅色,製成戰襖的模樣,這衣服和料子都該是一年一發,最少也得兩年一發,不過很多營兵身上的戰襖最少穿了五六年,破爛流丟,穿在身上,未必比叫花子強什麼。
各人都是罵罵咧咧的,前幾天下過一場雪,下午雖不及響午時那麼泥濘,路也並不好走,積雪未盡,天氣極冷,這樣的天手露在外頭拿着兵器走路,還要宿營,想起來就是一肚皮的苦楚。
“各人聽着,大帥說了,莫要抱怨不休,此次出兵,不需沿途官府供給飯食,乾糧和小菜都有,宿營過後,各營領取吃食,各人都管夠!”
走了一個半時辰,兩萬多人的大軍如同一條巨蛇,在蜿蜒曲折的官道上擺成了一條長龍,行軍速度極慢,一個半時辰也就走出五六裡地,眼神好的,還能回頭看到德州城牆。
但此時已經到了紮營的時候,最多再有半個時辰不到,就準得開黑,天黑之後,這支最少有三成夜盲症患者的軍隊,那處境就是十分危險了。
而況不早些紮營立下警戒線,怕是可能就得譁變。
丘磊大帥世家出身,知道眼下士氣到了谷底,拉走三成都不稀奇。每次出兵起身,就是士兵怨氣最足的時候,譁變拉走甚至兵變造反,都極有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