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去的時候,陸青還沒有回來,只有滿臉都瀰漫着焦灼不安的平安等在帳篷裡,告訴了她一件震撼的事情,原本被好好看守着的柳羈,被人發現死了。
大約是今天已經遭受了太多事情的打擊,乍然聽說這件事時,長歌臉上並沒有任何神情的變化。只有在看到柳羈的屍身時,眸底纔有些許動容。
柳羈死的很是奇特,據說是因爲中午送去的飯食一直沒有動過,看守纔想起來去查看一下他的情況,結果發現他整個人已經僵硬了。最詭異的地方是,他臉上仍然掛着明顯的笑容,所謂含笑而逝大約如此,只不過他的笑容看上去讓人不禁覺得心底一涼。
他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就連淤青都沒有,僅有的幾處擦傷還是之前火災時造成的。既然如此,那最可能的死亡原因就是中毒了。
一想到中毒這個字眼,李長歌第一個想起的人便是南宮昀。倘若柳羈是在他授意下對自己說那些話故佈疑陣的話,那麼他的確應該殺人滅口,以確保自己再也不能從柳羈口中問出真相。
他究竟想要做什麼,爲什麼要費盡心思把她置於這樣的境地?
她厭煩地揮手,命人將那具僵硬的屍體擡出去掩埋,若是在一天之前,柳羈的死一定會讓她很是懊惱,頭疼該如何還一個大活人給姬少重。但是恰巧發生在今天,彷彿是命運埋下的另外一個伏筆,將她和那人之間的鴻溝再度擴大,再無癒合的餘地。
在他看來,她大概是故意這樣做的吧,一而再再而三地對龐太師發難,如今又連他的部下也殺了。當初還說什麼交易,如今她已失去所有和他有所聯繫的籌碼。
她勉強定一定神,讓平安在面前鋪開一張紙,提筆落下幾個字,有的是地名,有的是人名。
事情的發展軌跡已經完全脫離了她的記憶,所以前世裡的那些回憶,除了能幫她分析別人的性格和行事作風外,已別無用處。
而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梳理好今生髮生的一切,試圖從中找出一條清晰的脈絡,尤其是,關於姬少重的。
將所有能證實的線索一一寫下,將模棱兩可的全部剔除,包括之前柳羈的所有證詞,現在能確定的就是他是龐素歆的兒子,以及在黑龍寨時,就有人想要殺他。
這兩點,前者是不容置疑的血緣關係,無論是外貌的相仿程度,還是從皇帝和龐太師的言辭上。至於後一點,則是她親眼所見,之前受到柳羈蠱惑時,她曾以爲那場刺殺是出於龐太師的授意,如今看來卻全然不是。如果不是龐太師,那麼便是皇帝?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是完全能夠確定的?她剛想落筆在龐素歆的名字旁邊添上皇帝二字,然而筆鋒纔剛觸及宣紙,手腕便陡然一頓。
皇帝對龐素歆的鐘愛不似作僞,爲何會對自己的兒子如此心狠,是恨他與龐太師過從甚密,還是……
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陡然浮出,長歌手指一顫,毛筆竟自指尖滑落,骨碌碌滾過紙面,留下一道濃重墨痕。她倉促捉回筆來,揮墨作畫,不過片刻便勾勒出三張面孔,居中那人最是熟悉,那是姬少重的臉。
初見時便能讓她驚豔的少年,經過了時光的磨礪,又因這一番不尋常的經歷在眉間添上了硃砂一點,讓容貌五官更見精緻。他的母親在眉眼臉型上與他極爲相似,所以乍然一看便知必有血緣聯繫。
至於皇帝,她見多了他的頹唐醉態,落筆時不免再三躊躇,將他因酗酒而堆積出的贅肉略作修改,才得出了一個略微年輕些的形貌。歲月只能改變外觀皮相,卻改不了骨骼走向,因此這張畫像,至少與皇帝年輕時會有七八分相像。
然而,這兩張臉一經對比,方纔那個詭異的念頭便得了幾分佐證。
姬少重與皇帝在五官上沒有絲毫相似之處,她反覆看了幾遍,都沒有找到一丁點相像的地方。她倉皇扶額,略定一定神後,又憑着記憶將周子侑和周子銘兄弟的臉容畫了下來,一經對比便可看出,那兄弟二人雖然只是略有相似,但每人都有些地方是完全遺傳了他們的父親。
比如壓低的濃眉,又比如是微微帶鉤的鼻尖,父子親緣關係便可確定。但是無論她如何對比,姬少重臉上都沒有任何一個細節,和這位皇帝相似。
難道他根本就不是皇帝的親生子嗣,而皇帝也知道了這一點,所以對他……這便是她之前腦海中突然閃過的想法。在看了這幾張畫像之後,這個想法變得越來越強烈。
另一個問題接踵而來,龐素歆至今未嫁,如果皇帝不是她孩子的生父,那麼那個真正的父親在哪裡?
看着紙上水墨勾勒出的那幾張面孔,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欲出了。
他的相貌像極了母親,其實也可以說是像另外一個人,因爲那個人和龐素歆,是嫡親的兄妹。之前她見到龐太師的時候,並未覺得他與姬少重相像,只是因爲龐華已經比他的年齡過度地衰老了,皺紋和華髮鬍鬚,已經極大地改造了他的面容。
但是仔細想想,他和妹妹站在一起的時候,還是有幾分相似之處的。
如果這是真的,皇帝的一切詭異態度,就都能說得通了。李長歌丟了筆,雙手扶住額頭,只覺得額前火熱,而手掌冰冷,彷彿連她自己都被這個大膽的推測嚇到了。
乍想時似乎非常荒謬,但仔細想想,便覺得所有細微的線索都能吻合了。
因爲這是一場不倫之戀,所以龐太師在講述往事時刻意略過了這個事實,同時留給了她他有所隱瞞的印象。而皇帝顯然知道這件事,但樂得隱瞞,讓她把龐太師想成一個大惡人,將矛頭都對準他。
至於柳羈,他對龐太師的憤恨是真的,但不知是出於皇帝授意還是他自己心理使然,讓他說出了那番不真不實的話,讓她進一步被他們創造的假象所迷惑。
關鍵的一點想通之後,所有的事情都能說得通順了,雖然眼下並沒有什麼確實的證據能證明這一點,但李長歌已經相信,自己推測的並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