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天中,李琰每次見到她時,眼底雖然還有疑惑,但表面上卻沒有再顯露出來。自然,這裡面也有姬少重的功勞,他不僅能哄得太后高高興興,也能在很大程度上影響李琰的舉動,可見在唐宮的這幾年,他並沒有虛度。
身爲身份地位尷尬的質子,能混到自由行動的地步,實屬不易。只不過這僅限於是在皇宮裡,如果要出宮的話,他必須有人監視才行。當然,這個監視人一般都是李琰自己親自充當的。
太后的身體漸漸好轉,想去溫泉行宮療養一段時間。李長歌本來要請求隨行的,無奈太后說行宮不比京城熱鬧,她一個年輕小姑娘去了要悶壞的。太后既然是一番好意,李長歌自然也不便拒絕,因此只堅持了一會兒便默然接受了。
臨行前,太后意味深長地對她說道:“皇祖母年紀大了,很多事都是有心無力,你也不能一輩子都陪在我身邊,是不是?”
李長歌默然,她明白太后的意思,正如太后也明瞭她的心思一樣。
太后知道她對自己好無非是爲了尋得一個傍身之處,一處庇佑之所,然而李長歌在宮裡的路,始終要靠自己走下去。這次太后離宮,一方面固然是爲了休養,另一方面也可以算是對她的一番試煉。
“還有一句話要囑咐你,皇后,始終都是皇后,也是你太子哥哥的母親,這一點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的。”太后雖然已經上了年紀,眼睛卻並沒有像一般老年人那樣變得渾濁,此刻在她的目光注視下,李長歌抿緊了嘴脣,心底的情緒無比複雜。
然而下一刻,她已經抿嘴微笑道:“皇祖母說得是,孫女對這一點從沒懷疑過。”說出這句話時,心底並不是沒有掙扎的。
不管怎樣,皇后和她孃親的死,都是撇不清關係的。而且,皇后是站在李明月那一邊的,她和李明月勢不兩立,是勢必要與皇后爲敵。
但是太后說的也對,無論如何,皇后都是李琰的母親,這個事實永遠無法改變,她如果要與皇后爲敵,就等於是和曾經那樣愛護她的太子哥哥爲敵。
眼下她最主要的敵人,並不是皇后,而是南宮昀,所以暫時的妥協並沒有什麼壞處。
太后顯然也對她的回答十分滿意,當下點頭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這份聰明用在過日子上是沒有錯的,更何況還有你父皇,他也一定不會委屈了你的,”說着,她又轉向身邊伺候的老嬤嬤,“阿雲,去行宮路途遙遠,你膝蓋又不好,這次便留下來照應四公主吧。”
雲嬤嬤立刻恭聲道:“奴婢謹遵太后吩咐。”
李長歌心底涌起些許暖意,她知道雲嬤嬤是太后的心腹宮人,平常都是不離身的。如今太后把雲嬤嬤留下來陪她,便是對她的關心了。
“祖母……”她喉中哽咽,眼底也跟着酸了起來。
憑心而論,前世她不喜歡自己也是有緣由的,畢竟自己那個時候行事太過張揚,不是太后心目中賢良淑德的公主樣板。更何況李明月無論怎麼說,也是在太后跟前長大的,而她始終都是一個半路出現的外來人罷了。
而且,太后從始至終雖然對她苛刻了些,卻並沒有使什麼見不得光的手段來對付她。再往深了想去,她一開始對宮裡的人也都充滿了敵意,也從來沒有把太后當做親人看待過。
凡事一個巴掌總是拍不響的,有些人你再怎麼真心相待,也暖不熱他的鐵石心腸。而有些人即使是相處未深,也懂得投桃報李的道理。
她真心真意爲太后治病,太后也用真心實意待她,還留下了隨身多年的老宮人照顧她,這份情意已經足夠了。
“多謝祖母。”她最終只是這樣簡短地道謝。
有了雲嬤嬤在宮裡,一切都變得井井有條得多了。雲嬤嬤跟隨太后多年,在管束下人方面很有一套,很快就挑選出了幾個背景清白可堪信任的人在殿內伺候,其他人都不着痕跡地打發出去了。有她在這裡坐鎮,李長歌連睡覺都能安心幾分。
相處地久了,李長歌才發現,雲嬤嬤其實對很多事情都有着自己的見解,和她深談受益匪淺。顯然也是有了太后的授意,雲嬤嬤有意地教導她一些在宮中爲人處事的道理,令她對唐宮的人事關係又有了一番新認識。
前世裡她對這些人的瞭解,僅限於南宮昀的情報,還有李明月有意無意閒談時提起的話語。如今這兩個人已經都不堪再信任,雲嬤嬤的出現正是時候。
只不過在她面前,李長歌還須小心掩飾自己對李明月的看法。畢竟雲嬤嬤和太后的想法基本都是一路的,那就是息事寧人,最好不要去招惹事端,憑她公主的身份和皇帝太后的庇佑,自然能安穩度日。
然而她卻低估了有些人愚蠢的程度,太后走後的第三天,舒秀宮的寧妃就找上了門。
寧妃是三公主李錦繡的母親,在唐宮中不算得寵,也不算受冷落。她本人和她所受到的待遇基本一致,不過中人之姿,但頭腦就差得遠了。
剛來的時候,她還維持着表面的客氣,說是來看看李長歌在宮中住的可慣。
但李長歌把她延請到偏殿喝茶時,她看到區區一個偏殿裡便有如此奢華的擺設時,臉色明顯沉下來許多。
看着她的眼珠骨碌碌亂轉,李長歌淺笑道:“您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眼睛不舒服?我手底下有幾個宮女也頗通鍼灸之術,不如讓她們給你針一針?”
寧妃冷哼一聲:“人人都說四公主是鄉下來的,我還道龍子鳳孫就算長在鄉野之地,也與別個不同,如今看來……這宮裡的規矩,公主還真是要好好學學了。”
李長歌的眼皮淡淡一撩:“哦,是嗎?”
寧妃想到自己今天的來意,臉上便又帶了點笑容:“你剛入宮,許多事情都不明白,你和我的錦繡差不多大,我是把你也當自己女兒看待的。”
李長歌險些將剛喝進去的茶水噴出來,這個女人……還真是大言不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