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侯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原因其實很簡單,只不過,那是南宮昀和李明月永遠也無法做到的。
那是一紙加蓋了帝王璽印的詔書,亦是一紙禪位詔書。
試問天下有幾個君王,能在尚未登基時就立下禪位詔書,且將如此重要的東西交給別人保管?只要安平侯願意,就可以在李長歌稱帝后,隨時拿出來這份詔書,要求她將皇位還給李琰。
所以,李長歌所付出的代價,是一個承諾,一個白紙黑字加蓋印鑑的承諾,一個絕對無法反悔的承諾。
也只有她能作出這樣的承諾,因爲她根本不想要那個皇位。
而李明月和南宮昀,謀劃許久就是爲了皇位,怎麼可能作出這樣“愚蠢”的事?所以,李長歌並非勝在手段高明,而是勝在心意不同。
皇位之於她,只是一個不得不接過的燙手山芋,也是保證李琰繼續活下去的憑證,更是向南宮昀復仇的方式。倘若上天垂憐,讓她能達成這些願望,那麼功成身退,便是她求之不得的。
非常簡單的道理,對於安平侯來說,最好的自然是讓外甥李琰登基,這樣他們仍然是朝中首屈一指的外戚權貴。這樣的好處,是無論李明月許下什麼都無法相與比擬的,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支持李長歌。
只是這其中的道理,是南宮昀和李明月那種利益薰心的人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的。
南宮昀眸底掠過一絲惱意,把目光投向了川貴王。川貴王自從回京伊始便是由他一直負責接待的,根本沒有任何和李長歌接觸的機會,而之前他們也已經把條件商議好了,只要他肯保李明月成爲女皇,緊挨他封地的青海郡也會變成他的勢力範圍,無形中將他的封地擴大了一倍有餘。
那邊的土地雖然不算富庶,但擴大一倍封地的誘惑,還不是每個人都能拒絕的。
封地的擴大意味着收入的增加,還有權力的擴大,再進一步說,天高皇帝遠,川貴王幾乎可以一方稱王了。他是唐國上一代僅剩的皇族親貴了,放眼疆土之內,再也沒有能大過他去的臣子。
憑他的勢力,再加上南宮昀許給他的利益,將來就算是佔據一方自立爲帝,也不算得吃力。
然而,川貴王開口時,卻說出了和安平侯一樣的話。
他要保舉的皇女,同樣是四公主李長歌,而非是李明月。
兩名重臣先後說出這樣的話,不得不引人注目,雖然還有大部分臣子未曾說出自身想法,但李長歌登基之舉,似是已勢在必行。
李明月踉蹌一下,險些一跤跌倒,同時對南宮昀怒目而視。
這人,明明已經告訴過她,和朝中有勢力的臣子都已打通關係,怎的先後兩人,都是旗幟鮮明地站在李長歌那邊的?憤怒之餘仍有困惑,川貴王和安平侯之前的舉動,都像是站在己方的,怎麼變臉變得如此之快?
李明月的臉色漸轉灰暗,看向南宮昀的眼神也添了懷疑。
真是不由得她不去懷疑,從前南宮昀對李長歌的態度就十分讓人費解。若不是李長歌一再當衆拒了他的面子,恐怕這兩人早就勾搭到一處去了。
李明月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難道……之前南宮昀和李長歌的種種舉動都是做戲給她看的?這個念頭一旦在心底發了芽,便一發不可收拾,而這正是李長歌想要達到的效果。
想要同時扳倒李明月和南宮昀,實在是太難了。更何況一個是當朝公主,一個是國之權臣。讓他們彼此猜疑,或許纔會有更多的可乘之機。
至於南宮昀,已經有了之前安平侯之言的打擊,如今再聽了川貴王的話後,臉上倒是沒有什麼反應了。而他的一干嫡系黨羽不得他的吩咐,自然也不敢隨便開口說話。
那川貴王卻再度開口:“本王與安平侯已俱有提議,不知丞相和諸位大人以爲如何?”
這句話明擺着是要南宮昀表態,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出來說話了。畢竟,自川貴王以下,朝中身份顯赫者就是他了,他的地位甚至還在安平侯之上,只不過安平侯因爲皇后和太子的關係,地位更爲特殊點罷了。
南宮昀擡起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長歌,其中翻涌的情緒太過複雜,難以判斷。
李長歌眉尖輕擡:“看南宮大人的樣子,似乎很是躊躇,其實大人不必顧忌什麼,各人心中自有明主,天命所歸不可強求。”
她字字句句以退爲進,就是要讓他開口。
李明月握緊了拳頭,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倘若南宮昀開口推舉她繼位,那麼她還有同李長歌一爭長短的本錢。若是連他也不開口,那麼她的千般籌劃,便都在今天不明不白地落了空。
衆人盡皆寂靜無聲,只等南宮昀開口。
就在這樣的寂靜中,卻有什麼東西掉到了地上,發出了清晰的響聲。聽着並不像是重物,但聲音傳來的方向卻是身後的皇陵。
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李長歌緩緩回身,看到陵墓入口兩旁的工匠已經面無人色地跪了下去。而在入口處的地面上,靜靜躺着一卷打開了一半的卷軸。
川貴王率先走過去,手指尚未觸及卷軸,只看得一眼,便也激動地跟着跪了下去,朗聲道:“是先皇遺詔!”
在所有人還沒來得及發出議論之前,他已大聲將遺詔上的字句讀了出來,爾後率先衝着李長歌叩下首去:“四公主乃先帝所指,天命所歸!”
站在下方的安平侯也做出了同樣的舉動,並將他的話重複了一遍。
至此,已有少半的官員被這種氣氛所感染,不由自主地彎下了膝蓋。
南宮昀的雙拳在身側漸漸握緊,原來,她根本就沒有想過要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現在這種時候,再放手一搏,簡直就是愚蠢了。
有先帝遺詔的大帽子扣上,他再說反對的話,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了。
除了他,顯然也會想到,先帝之前已經頒了讓太子繼位的詔書,爲何又會留一份截然不同的詔書在皇陵,還是以這樣詭異的方式出現?
但是,沒有一個人質疑,也沒有人吭聲,所謂大勢所趨不得不服,大約便是如此了。
於是,他終於緩緩屈膝,膝蓋撞在冰冷的地面上,鏗然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