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煜吃完糕點,奇怪的瞥了笑個不停的胤真一眼,懶散開口,“謀害皇子,據我所知好像是誅九族的死罪?”
“正是。”胤真點頭。
“你那兒子叫趙什麼來着?好像早幾年捐了功名,正託林如海四處走門路想領個官職噹噹。就這麼被你連累了,真夠可惜的!”覺得口有些幹,劉煜拿起茶杯牛飲。
趙德祝當即抖得跟篩糠一樣,口齒不清的求饒。
“你一個當奴才的,犯不着跟主子過不去。你背後的人是誰,我心裡清楚的很。你把她交代你辦的那些個齷齪事都寫下來,我便求王爺饒了你一家子狗命,如何?”劉煜循循善誘。
趙德祝只顧着磕頭,不肯答應。王爺那樣一個頂天的人物,會不會跟一八竿子打不着的奴才死磕尚且不定,但如果他真招了,賈敏鐵定不會放過他一家。思來想去,還是不招爲好。
劉煜面色一點一點陰沉下去,黑中帶紫的眼珠子緩緩爬滿血絲,流轉間偶現一縷陰寒煞氣。
胤真溫聲勸解道:“犯不着跟一個奴才較勁兒。他不招也無妨,我自有辦法。”
劉煜冷靜下來。他深吸口氣,低聲道,“那便交給你了。”話落拿起一塊糕點繼續啃。
胤真揮手下令,“他既不肯招便罷了,拖到廳外杖刑,煜兒不點頭不許停下。”末了指着一名長隨,“你替他寫一份狀子,大意是當家嫡母如何授意他暗害庶子,且把本王遇險的事也杜撰一二推到他頭上,再叫他按個掌印。”
長隨點頭,思量片刻擬了一份狀子,交給胤真和劉煜看過後添添改改,重又抄錄一份,行至外間拽住趙德祝的手。按了一個血掌印。
趙德祝此時恨不能時光倒流,他二話不說便把賈敏供出去,怎麼着也能博得煜大爺一點憐憫,說不準還能饒了他一條狗命。眼下倒好,他抵死不招卻依然害了全家,死也是白死!
想到這裡不禁悲從中來,正準備張口求饒。卻聽劉煜淡淡開口,“把他嘴給我堵上,吵得人吃不下東西。”末了將狀子遞給胤真,笑道,“這東西你先替我保管,待我回揚-州之後你便使人送到林如海手上。叫他看看他的賢妻內裡是個什麼東西。”
侍衛立即用一塊破布將趙德祝嘴給堵住,按壓在凳上行刑,棍棒聲,悶哼聲,骨頭斷裂的咔擦聲一時不絕於耳。胤真仿若未聞,接過狀子搖頭失笑,“你可真毒!”思量片刻後戲謔道。“你這可是仗了我的勢,好歹加點銀子,否則我便虧了。”
“你變市儈了你知道嗎?以前那個貴氣逼人,視金錢如糞土的雍親王哪兒去了?”劉煜表情鬱悶。
“近墨者黑,我這不是跟你學的嗎,要怪也怪你自己。”胤真朗聲大笑。
李衛暗暗給自家王爺點贊。對付煜大爺這等渾人,非得比他更渾才行!咦,好像有哪裡不對?
老高頭見廳外慘絕人寰。廳中談笑晏晏,忍不住悄悄退後,直至抵住牆根方纔停下,以防自己腿腳發軟跪倒在地,心中暗暗慶幸自己之前沒站錯隊,否則現在也是這個下場。瞅瞅,三言兩語就把太太也算計了。這份狀子若當真被胤真遞到老爺跟前,太太怕是再也得不到老爺的愛重了……
密集的棍棒聲逐漸停下,趙德祝已昏死過去,只剩出氣沒進氣了。行刑的侍衛忍不住朝廳中看去。
“繼續打。煜兒還沒點頭呢。”胤真舉起茶杯啜飲。
侍衛不得不繼續,只見那臀肉已被打凹下去,露出一截白森森的骨頭,又打了幾下骨頭竟碎了,變成一灘紅白醬料。煜大爺依然老神在在的吃着紅白相間的棗泥白糕,絲毫沒有喊停的意思。
凳下淌滿了血水,打着打着,只聽咔嚓一聲,受刑之人活生生被打成兩截,上半身和下半身驟然脫離,滾落在地,翻轉過來後露出一張早已僵硬的,痛苦至極的面孔,不用試探鼻息亦知道,他早已死去多時了。
“行了。”劉煜這才擺了擺手。
兩名行刑的侍衛齊齊吐出一口濁氣,相互攙扶着退下。
“你的人腦子忒不靈活,杖刑竟只照着一個地方打,臀肉打爛了該繼續往下打大腿,大腿打爛了再打小腿,這樣的話他下半身被打成肉泥也死不了……”劉煜悠悠開口。
“這個刑罰倒有點意思,可有名字?”胤真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李衛暗暗捂住自己翻騰不已的胃部。
“這個刑罰叫一丈紅,是一個叫做甄嬛的女人發明的。”劉煜心裡記掛鮑姨娘,彈掉衣襟上的糕點渣,起身告辭,“我去看我姨娘了,屍體幫我做個防腐處理,洗乾淨後抹一層桐油再裹一層石灰,明日我便派人送去揚-州叫賈敏開開眼。”
胤真伸出手掌比劃了一個數目。
劉煜咬牙道,“你很有做奸商的潛質你知道嗎?”完了重新比劃一下,“就這個數,不能再多了!”話落氣哼哼的走掉,留下胤真大笑不止。
李衛偷看自家越來越心黑手黑的主子,不禁悲從中來。
老高頭見了那等酷刑,又聽聞煜大爺要將屍體送到賈敏跟前,嚇得心肝都快裂了,一邊抹汗一邊慶幸自己沒站錯隊,匆匆行了個禮,追着自家主子往後院行去。
劉煜到時大夫剛走,鮑姨娘正斜躺在臥榻上小憩,“大夫可有說什麼?”
被兒子關心的鮑姨娘睜眼一笑,將劉煜拉進懷裡親暱的說道:“我臉色不好只是因爲這一個多月一直掛心着你,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心病已去,大夫說只需多吃多睡就能恢復,甚至都無需用藥,你別擔心!對了,趙德祝那個敢詛咒我寶貝的傢伙呢?”
“死了。”劉煜冷笑一聲,衝小丸子招手。
小丸子十分乖覺,立馬將帶來的兩個大包裹解開,取出各色糕點。堆了滿滿一桌。劉煜拿起一塊核桃酥,有滋有味的啃,喟嘆道:“吃來吃去,還是康師傅的核桃酥最正宗!在外遊蕩了兩個多月,想死我了!咱回揚-州的時候得把他一塊兒帶上。”
“小崽子,別一來就只顧着吃。”鮑姨娘沒好氣的拍打劉煜的手背,憂心忡忡開口道:“趙德祝真死了?你咋能把他弄死呢?雖說是王爺下的令。可賈敏和趙嬤嬤硬要怪在你頭上,咱們回了揚-州可就沒安生日子過了!我還當你只是杖責他幾下,怎能說弄死就弄死了呢……”
“停!”劉煜往便宜娘嘴裡塞了塊糕點,打斷她的滔滔不絕,“信裡不是跟你說了嗎?要不是他使人驚了牛車,我能與你失散那麼久?要是換個人。早死透了!就興別人弄死我,還不准我反擊麼?這是什麼道理?”說到氣頭上扔掉手裡糕點,冷笑道,“賈敏既然想跟我玩兒,我就好好的陪她玩兒!考完試我們立即啓程回揚-州。”
鮑姨娘心裡七上八下的,遲疑道:“兒啊,還是再等等吧。萬一太太氣得狠了,指不定會怎麼處置我們呢!”
“沒事,我自然有辦法應對。”劉煜摸摸便宜孃的腦袋,柔聲道,“你兒子可不是軟柿子,由着他們想扔就扔,想捏就捏。之前我是不想回去,眼下他們不讓我回去都不成了。你且安心在這兒住着。有什麼需要儘管跟這裡的管事張口,他絕不敢慢待你。我還有事,先走了。”好生安撫了便宜娘,劉煜掀簾子出門。
立在廊下的老高頭連忙亦步亦趨跟上,態度比之前更恭敬千百倍。煜大爺要能力有能力,要眼界有眼界,要手段有手段。要學識有學識,眼下連靠山都有了,回了林府還需顧忌哪個?別說是太太了,就算是與老爺直接對上。也決計吃不了虧!想到這裡,老高頭的腰桿直了直,瞅見劉煜淡淡瞥過來,忙又佝僂下去,輕聲問道,“大爺,有什麼吩咐?”
“明日派人把趙德祝的屍體送回去,記住咯,一定要送到賈敏跟前,讓她親自打開。”劉煜勾脣,微眯的眼底惡意昭彰。
老高頭毫不遲疑的點頭應是。暗自爲賈敏捏了一把冷汗,你說你把大爺放在莊子上多好?爲啥非要整這一出?自尋死路不是?
且不說劉煜如何籌劃歸家事宜,胤真接到諭旨卻是不敢多留,立馬收拾行李上路。胤翔同樣身在金陵,卻不居於兩江總督府,而是住在兩江大營,接到諭旨後也不等候胤真,帶着人馬不告而別,做足了兄弟不合的假象。
胤真聽聞消息後只淡淡擺了擺手,利落的跨上駿馬,俯身朝少年看去,“煜兒,還有一個半月的功夫,好好備考。”
劉煜揚了揚下顎,篤定道,“你放心,小三元已是我囊中之物。”
胤真一個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煜兒說話總是那般自信,直接,不藏不匿,叫他聽了心中萬分舒暢。點了點頭,他調侃的道:“這麼有信心?若沒中小三元,當心藤條伺候!”聽聞這話,李衛立馬抽出背後的藤條,獰笑着揮了揮。
劉煜額角青筋直跳,擡起腳作勢要踢,沒好氣的道:“走你!”
胤真大笑,揚長而去。
立在門口一角的老高頭聽見兩人插科打諢玩笑嬉鬧,心裡驚詫萬分。沒想到煜大爺與雍親王的關係比他想象中還要親厚。人人都道雍親王冷心無情,最難相處,何曾看見他與旁人親暱如斯?又何曾看見他恣意大笑?況且雍親王上有皇帝寵信,下有太子支持,乃天朝最具實權的皇子之一,有他保駕護航,煜大爺歸京後還不得一飛沖天?想到這裡,老高頭精神大振。
一個月後的京城。
胤真與胤翔一同入宮覲見。因之前誤傳死訊,皇帝看見兩個兒子平安無事,心裡因大皇子謀逆而激起的不快消減很多,留兩個兒子吃了飯,又詳細詢問歷險諸事。胤真一一作答,只把遇見劉煜之後的事簡單提了兩句。
皇帝喟嘆道,“林煜是麼?朕要重賞!”
胤真笑着擺手,“父皇且慢,林煜眼下正在準備院試,雖說是喜事,可降旨後恐擾了他心緒。影響他發揮。且他心性極傲,不喜沾兒子的光,還是等他考完歸家,兒子再請旨南下,親自登門道謝。”
“哦?他還參加了今年科考?”皇帝十分感興趣的問道。
“是,他今年週歲十一,參加的童生試已中了兩個頭名。這次再中便是小三元。”說到這裡,胤真眼中浮起真實的笑意。
林如海一直是堅定的保皇派,且增收了不少鹽稅,在皇帝心裡很有些分量。聽聞他的兒子有出息,皇帝心情大悅,笑道。“才十一歲麼?果然是少年英才,有乃父之風!好,便憑他真本事去考吧,且莫去擾他!”
胤真拱手打趣道,“待他歸家,兒子再來父皇跟前討個厚賞拿去借花獻佛,父皇千萬莫要忘了。”
“哈哈。忘不了,忘不了!”皇帝大笑擺手。
林府上房,賈敏正歪在榻上小憩。自從收到趙德祝的信,言及諸事皆已辦妥,她的心情便一直很明朗,吃什麼都是香的,看什麼都是好的。
就在這時,四個婆子擡着一口沉甸甸的大箱子走進來。喘着粗氣道,“太太,趙德祝託人給您送東西來了,叫您一定要親自打開看看。”
賈敏對趙德祝一家真是信賴有加,全無懷疑的上前掀開箱蓋。
“啊啊啊!!死,死人!”貼身大丫環杜鵑湊過來一看,當即嚇得屁滾尿流。
賈敏手還搭在箱蓋上。臉保持着微笑的表情,既不驚叫,也不哭鬧。別誤會,她這不是鎮定。而是驚嚇太過,人已經木了。直到滿屋子的奴才都跑光,她才白眼一翻,厥過去。
沒一會兒,太太屋裡擡進一個死人的消息就傳遍了林府。林如海沒在府中,大管家林忠只得出面,使了幾個膽大的小廝把箱子擡出來,由於驚恐太過,其中一個小廝手一抖,竟將那箱子打翻,斷成兩截的屍體當即咕嚕咕嚕滾出老遠,攤在黃燦燦的日頭下。
沒想到裡面放的竟不是全屍,這人跟林府得有多大的仇啊?送到賈敏房中又是什麼意思?林忠心裡瞬間轉過無數念頭,撇開臉不去看那屍體,指着一個小廝命令道,“你去瞅瞅那死人究竟是誰!”
小廝無法,壯着膽子拿起一根竹竿,將屍體翻轉過來,刮掉上面的石灰細細辨認,片刻後駭然大喊,“大,大管家,這,這人是趙德祝二管家!是趙德祝二管家!”
什麼?竟是趙德祝?林忠完全傻了。府裡上上下下鬧翻了天。
賈敏聽聞那屍體是趙德祝的,剛醒過來又立馬厥了過去。一衆丫頭婆子抹紅花油的抹紅花油,掐人中的掐人中,嗅鼻菸壺的嗅鼻菸壺,好不容易將她給救回來,整個人都呆滯了,眼珠子直愣愣的瞅着前方,不會轉動。
不多時,外間忽然響起趙嬤嬤淒厲的嚎哭聲,這才刺的她一抖,完全清醒過來,掐着杜鵑的手臂嘶吼,“是林煜!是林煜那個孽種!他把趙德祝打死了再送進我房裡來,是想把我活生生嚇死啊!哼!我可不是嚇大的!他一個小小的庶子竟敢跟我鬥,活膩歪了!來人,幫我更衣,再派個人去衙門把老爺叫回來,趕緊的!”
丫頭婆子們七手八腳的給她更衣拾掇,還有人匆匆去尋林如海。因賈敏情緒十分激動,聲量不自覺拔高,外面正摟着老公屍體嚎哭的趙嬤嬤聽了個一清二楚,叫媳婦和兒子把趙德祝的屍體好好裝殮了,自己踉踉蹌蹌往正屋去。
看到賈敏後,趙嬤嬤直接跪下砰砰砰直磕頭,額角瞬間就紅腫了一大片。可趙嬤嬤完全不在意這些,只啼哭道:“求太太給老奴做主。老奴那口子一心爲公,從不徇私,替林府做了十幾年牛馬,萬萬沒想到會得了這麼個結果……”
杜鵑等人早已哭成了淚人,不住攙扶趙嬤嬤,嘴裡好聲好氣的勸慰。
想到趙嬤嬤一家對自己的忠誠和關愛,賈敏一時悲從心來,開口道:“嬤嬤,這是我的錯,當初若不是我讓趙德祝去高老莊,也不會鬧出這樣的事來!是我這個嫡母沒有教育好庶子……”
“不不不,”趙嬤嬤順勢起身,坐在杜鵑端來的矮凳上,抽泣道,“煜大爺當年便是個瘋的,見誰不順眼便動手抽打,現如今一別三年,非但沒有長進,反而變本加厲了……這是誰都預料不到的,我哪個都不怨,只怨我夫命苦,我認了。”話落又開始撲簌簌掉淚。
賈敏看了一眼在屋外圍觀的林忠等林府家生子,自覺已經做足了嫡母的姿態,這才稍微曝出了心底的恨意,她狠狠的砸了手邊茶杯,斥道,“你怎能不怨?你應該怨!我林氏子孫不是那等殘暴好殺之輩,你且放心,這件事我定然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來人,立即去金陵把林煜押回來!”
“夫人意欲如何處置煜兒?眼下他還有一場院試,不若等他考完再接他回來細問根由。他今年才十一歲出頭,如何有那樣的膽子?”林如海只有兩個兒子,嫡子打從出孃胎就一直病歪歪,只這麼一個庶子眼見着出息了,自然不忍懲治於他,聽了小廝回稟,忙急匆匆趕回來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