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一出來,丁少陽眉頭一挑,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吃灌湯包的時候,咬破了皮,嚐到了裡面的湯汁,味道不錯。
細碎而又悅耳的鋼琴,伴着手鼓音效的電子鼓,整個前奏很特別,有爵士風韻,又有中南亞民謠的味道,但都不濃。
簡短的前奏之後,秦時月的歌聲響起。
“陰天,在不開燈的房間,當所有思緒都一點一點沉澱。
愛情,究竟是精神鴉片,還是世紀初的無聊消遣。
香菸,氳成一灘光圈,和他的照片就擺在手邊。
傻傻兩個人,笑得多甜。
……”
丁少陽之前聽葉落的所有歌曲,多少都帶着一種前輩高人的風範和心態。
一方面,是他對葉落音樂才華,確實很欣賞,另一方面,他也有着自己的驕傲,縱然葉落的歌,他丁少陽寫不出來,但是丁少陽自己的風格,葉落也模仿不來。
這也是爲什麼,到現在爲止,儘管丁少陽在主線歌方面一敗再敗,卻依然能跟葉落勉強抗衡的最關鍵原因。丁少陽有自己的特色,在葉落音樂的強勢衝擊之下,丁少陽的音樂,依然有市場,站得住腳。
有這一份驕傲和底蘊,丁少陽在面對葉落所有新歌的時候,才能不驕不躁,心平氣和。
但是今天,當葉落專區中,《陰天》在播放器之中的進度條越來越長時,當這首歌的歌詞、曲調,一點一點展露在丁少陽眼前和耳邊時,丁少陽往日的灑脫,逐漸從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面沉似水。
雪茄煙夾在他的手指之間,菸灰越積越厚,搖搖欲墜,但丁少陽卻再也沒抽過一口。
一直到《陰天》全部走完,丁少陽掐滅了雪茄,神情凝重,沒有說一句話。
李逸鳴,也是沉默不語。
這首歌,乍一聽略平,沒有什麼高音,是民謠、爵士混合而成流行音樂,但是這歌裡的滋味,卻極爲濃郁。
而這,也是丁少陽最擅長的曲風,甚至這首歌的歌詞,也是丁少陽一貫以來的風格。
葉落的這首情歌,不僅神似丁少陽,而且似乎隱隱還略勝半籌。尤其歌詞描寫之細膩、到位,心態之成熟、老道,讓丁少陽和李逸鳴覺得不寒而慄。
這種歌,對才情的要求,暫且不提,光是感情閱歷和心態,就必須是三十五歲往上的人,才能夠具備。而葉落今年,二十一歲。
這首歌聽完,丁少陽心中的那份驕傲,已經蕩然無存。
前陣子,那首《月半小夜曲》出來的時候,丁少陽心裡還曾暗爽過,而現在,他忽然開始同情音樂雙鬼。因爲自己最擅長的音樂風格,被葉落吊打的滋味,他此刻也在品嚐。
數分鐘之後,丁少陽有些回過神來,咕噥了一句:“真他娘是個妖怪。”
李逸鳴重重地點頭,顯然非常同意自己師傅的說法。
此時丁少陽看了看周圍,發現這麼多臺攝像機盯着,覺得剛纔自己的表現,微微有些失態,於是笑了笑,說道:“葉落的這首歌,確實漂亮。”
“但是本週愛情戰爭的兩首番外,也是不錯的。三首歌的風格都差不多,談不上誰好誰壞。”李逸鳴馬上說道:“關鍵還是要看葉落的下一首歌怎麼樣,光這一首,還不足以決定勝負。”
“勝負,不要看得太重。”丁少陽提醒了自己徒弟一句,然後說道,“聽下一首吧。”
李逸鳴應了一聲,點開了葉落的第二首番外歌。
這首歌,演唱者是樓俊,這也是樓俊首張個人專輯的主打歌曲。
前奏是一段迴旋曲式的鋼琴,連續四小段旋律,曲調婉轉低沉,又很接近,似是在原地徘徊躑躅。
這個前奏一出來,曲子的風格就能以小見大,體現得是一種情緒上的困頓。雖然這種方式,對普通樂迷來說過於隱晦,但丁少陽這種級別的音樂人,還是一聽即知。
寫歌寫到丁少陽這種級別,對於歌曲的效果追求,就不僅僅是好聽而已了。他們會用音樂語言,在歌曲的結構上,有更高的要求,有時候,還有些個人印記。
不僅僅是人聲旋律和歌詞,伴奏中每一種樂器的選擇,伴奏樂器旋律的編寫,都是音樂人的表達方式,只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有些音樂人的表達,普通樂迷只是覺得好聽,而真正的內行人聽起來,卻會拍案叫絕。
葉落這首歌的前奏,丁少陽是聽懂了,然後他心裡隱隱覺得不妙。
這首歌,葉落一起手就處理得如此精妙和嚴謹,這一輪的番外,這小子是要逆天啊。
很快,伴隨着電子鼓,樓俊軟糯咬字風格的嗓音,開始在錄音棚裡響起。
“一盞離愁孤燈佇立在窗口,我在門後假裝你人還沒走。
舊地如重遊月圓更寂寞,夜半清醒的燭火不忍苛責我。
一壺漂泊浪跡天涯難入喉,你走之後酒暖回憶思念瘦。
水向東流時間怎麼偷,花開就一次成熟我卻錯過。
……”
丁少陽聽葉落的歌,除了聽《月半小夜曲》那次,一般不看歌詞。但是這首歌第一句歌詞一出來,丁少陽馬上伸出手,把李逸鳴面前的手提電腦轉到自己眼前。
因爲這首歌的歌詞,丁少陽覺得很特別,用語古樸奇特,光聽,或許會錯過精彩之處。
一段主歌聽下來,丁少陽已經大爲動容。
用音樂表達離愁的方式,丁少陽有無數種。但是葉落的這種,不斷地用迴旋曲式,再加上雋永古樸的歌詞,把“離愁”二字如此濃墨重彩地渲染,濃郁到力透紙背、撲面而來的程度,丁少陽自問做不到。
不知是葉落有意還是無意。第一首《陰天》,葉落相當於是在對丁少陽說,你會的,其實我也會。
那麼這首《東風破》,葉落卻在說,我會的,你不會。
丁少陽爲人灑脫,雖然剛纔鬱悶了一下,但現在也看開了,只是一陣苦笑,沒說什麼。
而馬上,主歌一過,副歌來臨之前,一直遠遠吊着的鋼琴,忽然換成了琵琶。
前幾天,丁少陽剛剛在葉落家裡,現場彈過琵琶曲。琵琶,丁少陽是正宗北派琵琶傳人,是高手中的高手。他沒想到,這麼快,葉落就在曲子裡用上了琵琶。不僅用上了,而且還讓琵琶成爲這首歌的點睛之筆。
《東風破》一遍放完,丁少陽嘆了口氣:“葉落這小子,番外歌,整這麼兩首歌出來,誰來都是白給啊。尤其是這首《東風破》,就算閻無忌重回巔峰,估計也寫不出來。”
“這首歌的歌詞,太強了。”李逸鳴嘆息道,“寫歌詞,我自問也不差,聽完這首歌,我忽然覺得好像不會寫歌詞了。這首詞有些句子,沒法從語法上去分析,但是聽下來的感覺,卻絲絲入扣。古詩與現代語法相互交融,令人拍案叫絕。
光憑這一首詞,葉落就足以跟如今國內兩大詞壇巨匠,方文海和林陽相提並論。”
“陰天的歌詞,也有這個水準。”丁少陽說道,“這兩首歌的歌詞,風格完全不一樣,但是精妙程度卻相差無幾。以前聽葉落的歌,歌詞有時候不太講究。但是今天看起來,他的那種不講究,也是有意爲之的,是爲了通俗易懂。你看他一旦講究起來,誰都講究不過他。”
說到這裡,丁少陽看了一眼身邊的攝像師,說道:“好了,以上這段話,統統掐掉,算我沒說。”
“自然會掐的。”現場導演點了點頭,然後好似又想起什麼來,說道:“對了,丁導師,《東風破》,這個歌名很奇怪,我個人有些好奇,您能幫我解解惑嗎?”
丁少陽看了現場導演一眼。要是學員們問他這個問題,他就要拍桌子罵人了,因爲這個問題,正經音樂學院出身的學生,都應該知道。只是這個現場導演,不是這個行當的,不知道也正常。
丁少陽於是開啓了音樂學院教授模式,耐着性子解釋道:“東風破,一個東風,一個破。東風是什麼,我們先擱一邊不說。什麼是破,破就是破開。當然,這裡的破開不是把東風破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呢,這首歌唱得就是武俠了,劈空掌。”
說到這裡,現場衆人一陣鬨笑。
丁少陽接着說道:“破開,破的是曲子。學名叫曲破,指的是我國唐宋元時期,大麴破開,用其中一段,編爲歌舞,然後現場表演,大多數,是有調無詞的。
所以從語法上來辨析的話,《東風破》,《東風》是一首古曲,《東風破》,就是其中的一段曲調,如今被葉落填上了新詞,重新演繹。
相傳宋朝時期,詞聖歐陽軾曾做名曲《東風》,只是這首曲子,如今已經失傳了。那麼葉落的這首歌的旋律,到底是不是《東風》中一段,無從考證。
但無論是致敬也好,繼承也罷,總之,這首《東風破》,做爲一首流行歌曲,用這種歌名,那說明咱們的葉落導師,也是個文藝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