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KTV的時候,正看到何勇豪舉着酒瓶聲嘶力竭地唱《死了都要愛》,好不容易吼完最後一個字,還要嫌棄這家店的音響效果不行,罵罵咧咧完了就豪氣萬丈地一揮手,“給老子切青藏高原!”
底下一片讓他吼得東倒西歪、眼睛裡直轉圈圈的傻帽兒一點兒都沒反應過來情況,居然還起鬨歡呼。
幾個女同事算喝的少的,表現沒那麼離譜,只是扎堆聊天,但也明顯處於亢奮狀態,一點兒都控制不住嗓門。
而陸小刀則正費勁地擺正幾個已經撲街後幾乎癱軟到地上去的。
蘇淺醍面無表情地站在包廂門口,眼角的青筋跳動,他這是第一次參加聚會,所以以前還沒見識過同事們的瘋勁兒,可是現在,看着前方不成人樣的人民公僕們,身後還站着兩個三觀不正、對人類認識不夠充分的妖怪……
其實這是蘇淺醍以前沒來所以不知道,大家也不是回回都這樣,畢竟身爲警察,這種剋制力還是有的。只不過今天何勇豪因爲一些私事心情不好,上來就勸酒,而且不分人,大家讓他這麼一鬧,一不小心就沒收住。愛喝酒的人知道,這隻要喝過了一個點,那就不是自己想停能停的了。
一屋子人吵吵鬧鬧,居然誰也沒發現蘇淺醍三人的到來。《青藏高原》的前奏出來,何勇豪咳嗽了幾聲,似乎是嫌嗓子太乾,這時候居然發現自己手上的是酒瓶了,也沒多想,舉起來猛灌了一大口,擡首時剛好對上蘇淺醍昏暗燈光下深邃難測的雙目,竟然一口酒瞬間狂噴出來,結結巴巴道:“小…小蘇啊,你你你、你怎麼,在這?”
蘇淺醍冷笑,“不是你們哭着喊着要我來的嗎?”
還好沒噴到老子身上,不然讓你從上面噴出來,從下面灌進去。
想是蘇淺醍淫威常在,何勇豪看起來似乎清醒了一些,他嘿嘿傻笑起來,“那什麼……咋可能嘛!我我……我絕對,不會去打擾你休息的!”
底下的人此時也注意到蘇淺醍了,好幾個都驚得坐直了腰板兒,跟着何勇豪連連點頭諂笑:“是啊是啊,怎麼敢去打擾你休息呢!”
蘇淺醍微微蹙眉。
陸小刀“哎呀”了一聲,睜着他小鹿斑比般無辜的小眼睛不好意思地過來了。
“哥,你來啦!”
“行啊!有長進,知道糊弄你哥了!”
陸小刀臉上的紅暈即使是房間內的暗淡都掩蓋不住,他充滿歉意地看着蘇淺醍,但是也沒解釋,顯然是對自己騙蘇淺醍一事十分愧疚。
蘇淺醍“嘖”地一聲,手掌拍拍他耷拉的毛糙腦袋。他也就是那麼一說,心知陸小刀是因爲實在是收拾不了局面了,才喊他來救場。其實他接到電話時就覺得奇怪,大家往日對他畏懼多於親密,這種玩樂時間,怎麼還會想起找他來掃興。
其實蘇淺醍這麼想有些極端,大家倒不是不喜歡他,只是蘇淺醍之於他們,就如同劉海平一樣的角色,你說玩兒的時候要有個領導擱着,還是蘇淺醍這種玩不起來的類型,那他們能自在嗎?
不見他們哪怕是喝醉了,見到蘇淺醍還是條件反射地挺着背呢!
此時安棠起身走近,她酒也喝的不多,臉頰微泛紅雲,顯得比平時有女人味兒得多。
“小蘇啊,我剛纔聽到小刀給你打電話了,我說你也別老跟個機器人似的,該放鬆的時候得放鬆,來跟大家喝點酒唱唱歌不挺好嘛!”
“你倒來我這做好人,怎麼卻不攔着阿豪!”
安棠頓時讓他說得啞口無言。蘇淺醍當真腦子轉得快,一下子就想明白,除了同安棠之間的事,還有什麼能讓何勇豪失控醉酒。
安棠嘆了一口氣,沒有接話。
身後其他幾個女同事嘻嘻哈哈地湊上來,想來是氣氛使然,加上又都喝了點酒,大家面對着蘇淺醍隨便了許多。
“哎呀都到這兒了,小蘇你就別板着個臉啦!”
“就是就是!來跟我們喝酒吧?”
“哎呦呦~~~這兩個帥哥是誰啊?小蘇你給我們介紹一下嘛!”
“誒誒這個是上次來找小蘇的商先生啊!”
“這位小帥哥沒見過呢!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啊?”
籬術從跟着蘇淺醍進來,那兩眼就不停放光,此時被一堆妹子包圍,也毫無怯場,不知是無師自通還是以前在妖族裡鍛鍊的,一口一聲姐姐的,嘴甜的把一羣平時的女漢子逗得花枝亂顫。
至於商略又恢復了最初蘇淺醍認識他時候的樣子,充分施展他的冷豔技能,冰封三尺於不動聲色間,即使是神志不清的女同志們也下意識地只圍着籬術,而放過了他。
眼瞅着籬術滿面桃花、一臉陶醉地被妹子們拉到了角落裡去交流感情,蘇淺醍挑挑眉,既然他自己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人家小叔也不怎麼在意,自己更沒必要去多管閒事。
“算了,咱們也去坐一會兒吧,看他們還沒那麼快結束。你也不用管我們了。”前一句對着商略,最後一句則是吩咐陸小刀。陸小刀點頭哈腰地回去接着擺他的“人偶”。
商略不置可否,跟着他坐到沙發較清靜的一側。也虧包廂夠大,才讓他們還能找到一處乾淨消停的地兒。
既來之則安之,蘇淺醍乾脆開了幾瓶酒,遞給商略一瓶後就自顧喝了起來。
屋內的煙味有點重,蘇淺醍只是想案子或者有心事的時候纔會抽一點,其實並不很喜歡煙味,情不自禁地向商略靠近了一些。從第一次見面他就感覺到,和商略挨近了以後會聞到一股奇異的味道,說不出來是香還是臭,有點像乾燥的菸草和麝香的混合味道,乍聞起來有些奇怪,但是並不難聞,給人感覺暖暖的,反而越聞越想聞。
商略似乎不愛喝啤酒,淺酌兩口潤了潤喉就放下了,對於蘇淺醍無意識地舉動,也不知是他沒有察覺還是根本不放在心上。
包廂內又陷入之前的癲狂狀態,而且這回多了個籬術,女方陣營的動靜更大了,籬術這個活寶簡直如魚得水,又蹦又跳地,他雖然不會唱歌,但是放得開手腳,長得又好,逗得一干女警心花怒放,恨不得把他當弟弟塞進懷中□□一番。
蘇淺醍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倚在沙發靠上放空,他的眼神迷離,失了焦距,消瘦的臉上既不見算計的陰險、虛僞的假笑還有緊繃的嚴肅,只有一種徹底放鬆精神後夾着淡淡倦意的泰然。繽紛的五彩燈光在他的臉上上演迷幻,將蘇淺醍的臉色襯得有些蒼白。
他眯着眼,沉靜在短暫的悠閒間,放鬆了精神後似乎人分外容易喝醉。只是幾瓶啤酒,他卻已覺得自己看不太清商略的表情。
第一次,讓另一個人靠得如此近,那張一向缺乏表情的臉上,說是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不如說是懶於對他不屑一顧的生物做出反應,似乎生命就如此了,沒什麼值得他的心起波瀾。
可是現在,他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若不是喝多了,他怎會覺得商略的樣子這麼順眼?怎會有種那張冷毅的臉龐變得柔和的感覺?
認識商略初時,他的確是很討厭這張臉的,討厭那臉上理所當然的高高在上,更討厭商略輕視他的目光。後來他知道,這種莫名而來的厭惡主要是因爲品種問題,但其實,即使不是因爲這個原因,他也早已對商略改觀。
一樣的同周遭格格不入,一樣的不喜歡和人接觸,一樣的自負,一樣的固執自己的堅持,如果此生真的能夠遇到一個人會懂他,大概就是商略了吧……
他一直不願對自己承認的,纏上商略,是因爲他恐慌於自身的秘密,還是在一段漫長的歲月裡,一個孤獨的靈魂一直在等待的一場救贖。也許,真的可以求來逆轉方向的希望呢。
細長的手指摩挲冰冷的酒瓶,蘇淺醍自嘲地笑起來,脣邊泄露呢喃:“我真是醉了……”
商略原本只是閒來無事,蠻盯着蘇淺醍喝酒,房中的吵鬧並沒有對他捕捉到這句輕碎言語形成阻礙。商略聞言後一愣,但主要令他怔住的,還是蘇淺醍此時的模樣——如畫眉眼熏熏然,狹長的目闔上了,猶如兩道水墨隨性而爲的悠長。嘴角似笑而非,好像在訴說他本不屬於這個世界。那該是段很長的故事了。一片雪花從天而落,埋入了墨中,不知最終究竟是融化,還是就這麼一路沉沒下去。
他的喉嚨不受控制地乾燥起來,雙眼緊緊盯着蘇淺醍白淨修長的脖頸,不合時宜且突兀地,一股飢渴的感覺涌上來。
一人沉醉,一人沉默。
四周的喧囂可曾靜過?
他們不知道,因爲他們都聽不到,那些人聲、音樂,還有陸離的炫目燈光,都已像是上個世紀的事情。
在這個小小角落裡,兩個不知道守候了多久的幽魂,飄搖在時光經久不息的沖洗中,明明滅滅,不知道未來會不會到來,不知道能不能脫離這潭墨池,亦不知道錯過對方……還有沒有再一次的與爾同歸。
蘇淺醍微笑地享受着這一次沉迷,他好像做了一個夢,夢中一片柔軟擦過了自己的嘴脣,帶着淡淡的甜味兒,和奇幻的香味,那一瞬間,他好像觸到了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