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義馮一鳴這樣的人,的確比較困難。”李父失笑,又問:“那在你心目中,你這個表弟的心性如何呢?”
看兒子依舊目無焦點、滿臉呆滯,李父嘆道:“刻薄寡恩?熱心助人?豁達大度?睚眥必報……”
“他……他很複雜……”李語終於回過神,低聲喃喃道:“不管是當初開連鎖網吧,還是後來天韻科技,再到天河乳業,他都算得上厚道,刻薄寡恩這四個字無論如何都按不到他頭上。”
“有的時候手段狠辣令人心驚膽戰,有的時候目光長遠不計較一時得失,既能和一羣粗人喝酒擼串打成一片,但坐在辦公室裡和那幫技術猿也能說得頭頭是道……”李語苦笑道:“如果我看得清,就不會……”
“不會什麼?”
李語深吸了口氣,說:“從去年上半年開始,一鳴連續向天河乳業注資,原本在他產業版圖中並不受重視的天河乳業,已經是衆矢之的,羊城那幾個人哪個不對我咬牙切齒?比起乳業企業,他們it公司更需要注資。所以我在想……”
“所以你在想,等你和羊城那幫人的矛盾到了臨界點,一鳴就會把你拋出來平息他們的怒氣?”李父輕笑一聲,翹起二郎腿,搖頭道:“商業運作的事我一丁點兒都不懂,但世間萬事皆有共通之處。”
“我問你個問題。爲什麼和上位者相處,共患難易共富貴難?”
李語當年成績不怎麼樣,但心思很靈,而且受父親影響,對歷史頗有興趣,立即反應過來了,臉色更是灰敗。
“共患難易共富貴難,要麼功高震主,要麼慾壑難填。”李語猛地抽了口煙,自嘲道:“我總算不上是功高震主吧?”
不是功高震主,那就是慾壑難填了,李語漲紅臉,低聲吼道:“我雖然算不上潔身自好,但自問手腳乾淨,問心無愧!”
還沒等怨毒的情緒纏繞心房,李語就聽見父親悠悠長嘆道:“我提醒過你了,對你小舅的話,你徹底想歪了,差之毫釐謬以千里,難怪一鳴不放心,輾轉託我來開導你。”
李語側過頭,不解的看着平靜的父親。
“慾壑難填這個詞用的不太準確。”李父笑着解釋道:“但凡立功的人,總想着升官發財,發財咱們暫且不論,所謂的升官,在古代要麼爵位,要麼職位,在現代,特別是在企業中,就意味着更高的地位,更多的權利。”
李語沒說話,又點了根菸,靠在椅子上靜靜聽着。
“你自持有功,當時一鳴安排你做天河乳業的老總,你是不是覺得理所應當?”李父淡笑着問。
“是。”
“立了功,就想着升職,看起來理所應當。”李父搖搖頭,嘆息道:“但實際上,能不能升職,關鍵不在於你有沒有立功,而是你能不能勝任。立功者以爲理所應當,上位者認爲不可輕率,這纔是共患難易共富貴難的關鍵所在。”
“能不能勝任?”李語反覆咀嚼這句話,良久之後,吶吶道:“那還不是那個意思嗎?認爲我擔不起這副擔子,要換人……”
“我怎麼生了個這麼蠢的兒子!”李父皺起眉頭,眼神落到牆壁上的鞭子上,那是李家祖上傳下來的,不僅僅是李語、李父,就連在外面客廳裡玩鬧的李晟也捱過,李語打了個激靈,趕緊給父親的茶杯添添水,諂媚笑道:“爸,我這幾天腦子都糊塗了,您仔細說說唄。”
“你小舅雖然族人多,但他那一脈已經是三代單傳,一鳴手下產業中,只有你一個親戚,連個姓馮的都沒。”李父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盯着不開竅的兒子,“要真把你撤下來,你也沒臉繼續待下去了!一鳴正愁着手下沒信得過的人手呢,還把你往外趕?”
“那……”
“我問你,在現在這個位置上,你自己覺得乾的怎麼樣?”
李語眨眨眼,想起馮一鳴回覆的那封郵件,說:“天河乳業成立到現在也不過兩年,雖然有一定基礎,但畢竟時間短,我自認爲做的還行,但一鳴可能不太滿意。”
“那你自認爲頗有餘力?”
“不不不。”李語大力搖頭,道:“很勉強,實在很勉強,畢竟現在天河乳業場面這麼大,光跑一圈都得一天,那麼多事務堆在那,每天累的半死不活的。一鳴不滿意的地方,有些我也注意到了,但實在沒時間、沒人手去處理。”
“那天河乳業發展速度怎麼樣?”
“非常快,已經在全省建立起相當完善的銷售體系,甚至在南湖省幾個地級市都有一定知名度。”李語斟酌道:“但瓶頸問題擺在那的,品種單一、全國範圍內知名度不高,最重要的是原料來源很緊張。”
“如果天河乳業能突破瓶頸,以極高的發展速度壯大,你還能勝任嗎?”
李語霍然起身,在書房裡來回急走幾步,沉思片刻後,試探問:“是小舅那邊還是一鳴那邊透出來的……”
“都不是。”李父平靜的說:“我是按照你目前的處境,你小舅,還有一鳴的態度、談話,總結出來的。”
看着兒子失望的眼神,李父笑着補充道:“我探過一鳴的口風,反正他沒否認。”
“難怪,難怪了!”李語的眼珠子都放光了,興奮的低聲吼道:“難怪小舅那邊意有所指,讓我充充電,說什麼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但是如果要收購畜牧場,我這兒一點消息都沒有,一鳴不太可能繞過我處理這些事務。”
“那我就不知道了,回頭你自個兒問他,現在有臉面去拜年了吧?”李父調侃了句,又說:“你是典型的野路子,從下面跌爬滾打上來的,在理論方面欠缺太多,青萍大學有個名譽校長,過完年會在青萍大學開課,是關於工商管理的,你去報名,知不知道?”
“好。”李語一口應下,突然反應過來,父親雖然以前也是教育界人士,但和青萍大學不掛鉤,怎麼會提前知道這種消息?
“爸,誰告訴你這消息的?”
“還能有誰?”李父打了個哈欠,低頭抿了口茶,“前天下午,我還沒下班,一鳴跑到圖書館去看書,莫名其妙說起這事。”
“嗨,這小子忒古靈精怪了,有什麼話不能跟我說,非要拐彎抹角……”
“真直接跟你說,你受得了嗎?”李父翻着白眼,口氣嚴肅起來,“既然知道問題出在哪了,就給我下點功夫,如果真被攆下臺,也不準心存怨恨!要不是當年你給他當槍使,這種機會哪輪得到你?”
走出書房的那刻,這幾天臉上一直烏雲密佈的李語將兒子高高舉起轉了幾圈,衝廚房喊道:“媽,咱們大年初二早上就過去,聽說一鳴手藝不錯,咱也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