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都在林場的食堂裡共進晚餐,三百多學生,比在食場工人還多,熱鬧非凡,周遊作爲公司的領導、馬子善、李芝芳作爲學校的領導,與林場的領導共坐一桌。
用過晚餐之後,大家就要登上江輪順水而下。
在登上江輪之前,張恪找來周遊,問他:“錦湖現在就搞林紙一體化,會不會太提前了一些?”
“啊……”周遊愣在那裡,沒想到張恪在林場轉了一天,就提出這樣的問題。
紙業生產所需的原料,主要有草漿、木漿,由於草漿在生產過程會造成極大的環境污染,而且草漿多雜質,無法用來生產中高檔紙品;從九三年起,國家就逐步關停化學制草漿生產線,而國內林業資源有限,自產木漿十分有限,木漿主要依賴於進口。
錦湖所負責運營的造紙企業都從印尼進口木漿爲原料生產中高檔紙品。
所謂的林紙一體化,即造林、製漿、造紙三位一體,這是成爲大型紙業集團的必經之路。
錦湖目前正逐步併購整合旗下的造紙企業,在城南區建設大型的紙業生產基地,暫時還沒有計劃籌集製漿工廠,還談不上什麼林紙一體化。
張恪記得一直到2001年,國家才明九六年搞林紙一體化,費時費力,資金還不好籌措,國家根本不會給予低息的貸款支持,但是林紙一體化項目對資金的佔有又十分的巨大。
若不想破壞現有地森林資源,林紙一體化首先就是要造林,投入大量的資金。大規模的造速豐林,速豐林地生長週期通常在五到六年,也就是說前期投入巨資造林。要等到五六年後纔會逐步的產生收益,這絕對是一項高投入緩回報的項目,除了資本雄厚的造紙企業會走這條路,國內還鮮有企業邁出這一步,特別是目前國際木漿供應相對充足,更沒有人去做這項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雖然速豐林對生態的好處並不是那麼明顯,但是至少在水土保持、蓄洪減洪方面有着明顯的作用,速豐林的生長週期很短,只要實施,一兩年就能成林。五六年就能輪伐,稍許能減緩九八年那場洪災對小江流域的衝擊。
說實話,就算九八年之前能造幾十萬畝的速豐林,對洪災地緩解也十分的有限,但是對於身負數百公斤的駱駝。加一根稻草會把它壓趴下來,減一根稻草,或許就可以讓它咬咬牙挺過去了。
除此之外。最值得做的事情,就是說服徐學平讓水利廳排查小江中下游的水利工程隱患、加大這兩年堤防建設地投入。
張恪不顧周遊的驚訝,說道:“我們留下來,不跟他們回海州。”
“啊……”周遊又是一愣,他想說他目前是愛達的人,真要上林紙一體化項目,可以派錦湖地工作人員認真調查分析,想想作罷,誰知道張這時候有什麼奇思妙想要迫不及待的留下來。
張恪跑到江輪上找到唐、李芝芳,說他會跟周遊、傅俊他們留下來。
唐問張恪:“爲什麼要留下來?”
別人在場。一時也解釋不清,張恪說道:“要不你也留下來?”
唐是想跟張恪在一起,不過她是學生會的成員。又是冬令營的發起人之一,總不能中途下船的。再說過幾天就要開學了。唐也知道張中途跟周遊、傅俊留下來也多半是爲了公司的事情,便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先回海州了,你小心一些,不要感冒了。”
張恪想抱一抱唐,不過唐不好意思的躲開了。
對於這麼一個特立獨行的學生,學校方真不好說什麼,何況張恪本來就是與周遊一道中途上船的,馬子善、李芝芳額外吩咐了一聲,還特別用林場的電話給張知行打了個電話知會一聲,盡了學校地責任,才放張留在林場。
周遊、張恪、傅俊突然要留下來,林場方面也相當意外。
用晚餐時,林場的幾個負責人都出席了,最後負責歡送冬令營江輪離開的是一個名叫塗進營地副場長。愛達電子雖然是民營企業,但畢竟是國內知名企業,塗進營雖然覺得麻煩,也不好拒絕,更不能有失待客之道,在碼頭打電話給場長蔡高中,問要怎麼招待才合適。
蔡高中正享受木材商人的熱情招待,沒空搭理這邊,讓塗進營自己做主。
作爲小江上游最大地國有林場,有五十多萬畝的林地,幾乎佔了小半個縣的面積,下設六家木材加工廠、擁有水岸碼頭、大型駁船、拖船等,這幾年木材需求旺盛,大量的木材商人涌入林場,使得場部所在地興盛得跟海州城郊的鄉鎮一樣,也有小旅館。
張恪與周遊看出林場方面的不耐煩,堅持要自行安排住處,至於留下來的目的,也只是說想着在山裡多逗留幾天,海州可沒有這麼新鮮的空氣,也沒有這麼好吃的野味。
塗進營本就有些不耐煩,見周遊、張恪他們堅持,也就甩甩袖子走了,有些迫切。
突然留下來,又沒有林場方面的配合,想了解情況一時間也沒有頭緒,站在碼頭上,看着燈光照射下的江水波光粼粼,周遊問張恪:“怎麼突然想起林紙一體化這事?”
不好跟周遊說兩年後洪災的事情,張恪說道:“想起謝劍南來,還真是有些厭惡,要是我們一意孤行的上林紙一體化項目,他們或許會退出錦湖也說不定……”
周遊笑了笑,說道:“林紙一體化,雖然很有前途,但是項目的週期性太長,我想正泰手裡的資金還沒有
陪我們玩這麼項目,只是我們手裡的資金也不寬裕啊湖地木漿需求爲10萬噸。考慮到未來幾年內的成長性,就要考慮二十萬噸的標準圈地造林,至少需要準備十五萬畝地儲備林地。此外還要建大型的木漿生產基地,沒有十億二十億,只怕做不下……”
周遊一時無法準確估算出所需要的資金量,但是大概在什麼量級,他還是清楚的,他也十分懷疑這時候有沒有必要上這個項目。
他十分欽佩張恪在商業上的天賦,並不是說他就沒有自己的思考。
十五萬畝林地,遠遠不夠張恪的預期,他恨不得小江沿岸各縣每個縣都種上十五萬畝的速豐林。
張恪說道:“前期只是育林的話,而且選擇跟林場、農戶合作育林。就不需要一下子拿出這麼大的投資。製漿生產線…等到速豐林成林之後再進行投資還來得及,投一座小規模地工廠,積累一下技術與經驗就行……”
周遊指着前面的路,遠處亮着一片燈光,那裡是住宿的地方。說道:“邊走邊說吧。”
張恪問周遊:“你說楊雲、劉明輝兩人誰能替你分擔一下壓力?”
“啊,”周遊拍拍腦袋,“你不會讓我再回錦湖負責這事吧?”
“不會。讓你在錦湖兼個副總負責這事……”
周遊眼前一暗,只覺自己命苦,愛達電子纔剛剛走上正軌,還沒有享兩天清福,就要給張恪差來做這件他自己也覺得很勉強的差事,苦笑道:“楊雲與劉明輝啊,我選楊雲,他的大局感稍強一些,適合統領全局,也能很好地統御這段時間招攬來的那羣營銷精英們……”
“那行。就讓楊雲負責市場運營部替你分擔壓力……”張恪很乾脆利落的說道。
周遊苦笑不已,也沒有問這事要不要跟謝晚晴討論一下,這些時間來。張地建議無一會被謝晚晴否決,也緣於張恪的目光過於精準。以致周遊這時候會想,會不會有什麼地方是自己沒有看到,而張恪靈光一動窺見了商機?
要說商機,確實也存在,九七年九月,印尼森林大火,使得全球木漿供應一下子拉緊,加上亞洲金融風暴使東南亞製造業遭受摧殘,國內包括造紙在內的製造業趁勢崛起。當然,這些都不是這時候可以跟別人說的因素。
考慮到造紙業的長期趨勢,林紙一體化雖然回報週期很長,但也是一項穩妥的、結構合理的投資。
若是沒有自己的林業基地,沒有自己的木漿供應源,五六年後,等錦湖發展起來,規模龐大起來,對國際木漿價格就會變得敏感,一座大型的紙業集團必需要走林紙一體化地道路才能夠進一步發展,這時候投資速豐林,五六年後就擁有成熟的林地,這樣就不用怕木漿供應會卡錦湖的脖子。
無論如何,周遊還是覺得過兩三年再考慮上林紙一體化項目也不會太遲,或許張恪真想將正泰擠出錦湖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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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上去,有條小街,小街兩邊都是職工自建地住宅,小街臨街還林立着許多店鋪,有餐館、理髮屋、還亮着曖昧霓虹燈、看上去富麗堂皇的美容院、桑拿浴室,各地擠到這裡地木材商人很多,有這些地方不足爲奇,張恪往裡張望了一眼,有個中年人看背影像是林場裡的一位負責人。
往前走了一段,還沒有看見塗進營所說的旅館,倒先看到一家棋館,裡面倒是有幾個人在下棋,圍棋、象棋都有,還有兩個十多歲、相貌靈秀的女孩子在下五子棋,可能是那個棋友將女兒也一起帶出來散步。
張恪他們走進去想問旅館的方位,走進去卻聽進裡面下棋的人正高談闊論林場的種種陋事,他們都是生於廝長於廝的工人,也有在林場打工的民工,性格粗獷,平時雖然拿那些場領導無可奈何,也不十分懼怕,私下裡痛罵一番倒是常有的事。
張恪與周遊倒不是急着問路,要一壺茶。一壺茶水五元,開水任添,棋任下。兩個下五子棋的女孩子。一人幫他們沏茶水,山茶,茶碎。形狀不好看,但是奇香縈鼻;另一個女孩子問他們要下象棋還是圍棋。店主人模樣的男人躺在一張藤椅上,拿舊毛毯蓋着膝蓋,在看書。
周遊說:“先拿圍棋吧……”
林場伐後未補種地荒山不少,要造速豐林,與林場合作最直接,也最省力。在這裡聽聽林場職工發牢騷,也能摸摸這個林場的底細。
周遊的圍棋完全不夠張恪看,換象棋也不行,張恪最後問他:“要不要換五子棋?”
周遊厚着臉皮說:“那就下五子棋吧……”又笑着問。“你有沒有測測你智商到底有多少?”
店裡就張恪他們幾個外人,棋館地主人自然注意他們,他看了一會兒,也覺得張恪棋下得妙,覺得技癢。他將書放下來,走過來說:“陪我下一盤,茶水算請你們的。”
正愁不知道怎麼跟這些人熟絡起來。周遊站起來,將椅子讓給店主,他拉傅俊下五子棋。
傅俊說:“你竟挑我們這些人欺負,下象棋吧……”
張恪哈哈一笑,傅俊象棋下得極好,他陪傅俊下來,也要提起精神,周遊又找謔去了。
張恪問店主:“林場的旅館在哪裡,我們從碼頭那邊過來,還沒有看到?”
“你們不歇腳。再往前走幾步就到了,也不用急着過去,
了十二點。門雖然關着,你們用力敲門就是了。看第一次到林場來,住宿費,十元一個牀位,不要給他們宰了。”
“操你王麻子的屁股蛋,你不說,我們旅館還能蒙他們?”那邊站在一邊看打牌的中年婦女回過來罵店主。
“耳朵跟狗似的,一直豎着,”店主笑了笑,問張恪他們,“大過年的,你們進林場做什麼?”
“聽說林場可以承包林地,我們過來看看。”周遊說道。
“只要找對門路,那倒是發財的好法子……”店主笑了笑。
周遊問道:“怎麼說?”
“你們過來承包林地,自然是問好路子再進來的,還要問我怎麼說?”店主倒有些奇怪了。
張恪撇着嘴,拿着棋子跟店主下棋。周遊嘴裡說的是承包林地,可以是承包荒山造林,也可以是承包林地伐木,看來店主理解成他們想承包一塊林地伐木,這潭不淺。不過話說回來,國內什麼地方地水淺過?張他們對此認識再深不過,聽了店主的話,也不大驚小怪。
棋下到中局,張恪的優勢很明顯,店主想要扳回劣勢,在盤中主動發起攻擊,想要殺張恪一大片棋;很多人都不下棋,圍在他們旁邊看。
旁人有人問:“你們怎麼想着到林場承包林地?林場是市林業局的,背地裡的彎彎道道更多,你們還不如直接找縣林業局承包一片林地,這裡地林地,有林場的,也有縣裡的,直接找縣裡,五千元就能拿三四百畝山林地,背後花費也不到十萬而已,關係硬地話,五六萬也能擺平……”
張恪拿起一枚棋子,聽了他這話,心裡一驚,落到棋子鏗的一響,將旁邊一粒子磕飛了,傅俊過去幫他將棋子撿起來。
周遊問道:“二十公分的落葉松,拉到水邊,一方要多少錢?”
“你是問成本?”站在一旁的男人問道,“你們這些人啊,什麼都沒有搞清楚,就想過來承包林地?呵呵,不過也沒有問題,只要找對門路,送對錢,不可能虧的,二十公分的落葉松,拉到水邊的話……”那個男人心裡算了一會兒,“不要八十。”
“真是好賺頭,到外面,二十公分直徑的鬆板少說也要二百六,原木也不可能低過二百……”周遊怕張恪不清楚這裡面的行情,索性將他所知道的數據報出來。
張恪沒有下棋地好心情,承包三四百畝山林,只有五千元能夠入賬,攤下來,每畝山林不到二十元,拿來買幾根樹苗都不夠,難怪沿岸看到都是濯濯童山!
這裡一畝山林至少能出二十方的原木,拋開人工成本,一畝山林兩千元總是值的,三四百畝地山林,經濟價值接近百萬,如今只需要五六萬打通關節的錢再加五千元入明賬地錢就能擺平,這世界還真是奇怪,難怪天寒地凍的,林場裡桑拿浴室、美容院看起來會這麼熱鬧。
要說自己是過來承包荒山植林的,店裡這羣人大概要笑了。樹、白楊等速生類的原木價格低廉一些,約爲落葉松的三分之二左右,不過產木量要高一些,每畝山林的經濟價值相當,但是說起投入來,那自然要比承包山林伐高得多。
張恪放下一枚棋子,吃掉店主的兩粒子,這下子,店主再沒有回天之力,忍不住嘆息,想要再下一盤,見時間已經很晚,怕耽擱張恪他們休息,會很失禮。
張恪這時候才說道:“其實我們是想承包荒山植林……”
張恪這話一說,邊上人都愣在那裡,他們都知道承包山林伐木出山那是好賺頭,還從來就沒有聽說過有人過來要承包荒山植林的。倒是店主先反應過來,說道:“你們來承包荒山植林好,那是好事,你們只要到這家破店裡,茶水任喝,棋任下……這些年砍樹的不少,林業局明面上的那點收入,還不夠買幾棵樹苗的,更不要說他們那羣東西,背地裡拿了錢,明面上還要公款吃喝,大片的山地都荒了,種樹哪有砍樹來錢快?他們也不想想,這樹一直砍下去,沒幾年就要砍光了。”
九八年洪災,上游還好一些,中下游受災極其慘重,到那時候再製止濫砍濫伐只能說是亡羊補牢。
張恪很少會跟徐學平談論政治上的事情,在下面聽到些什麼,只要不是跟自己太相關的東西,能不說則不說,當前的國情如此,徐學平心裡不會沒有數,說多了,只不過各自添堵。但是省林業系統的現狀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這時候能整隸一下,或許能爲九八年洪災多留一些餘地。
徐學平本來就是從政法系統出來的,這事情辦起來也簡單,授意省紀檢的人直接查幾起省林業系統內的案子,張恪心裡想着要怎麼跟徐學平說起這事纔好。
除了這個事,還有小江流域堤防體系質量隱患問題,這可是導致九八年洪災中小江多處潰堤的直接因素。張恪相信省內一定會有水利專家對小江堤防體系的穩定性產生懷疑,只是由於官僚體系的頑疾,這種憂慮的聲音很難傳到上位者的耳朵裡去,即使能傳到上位者的耳朵裡去,會有更多報喜不報憂的聲音來影響上位者的判斷。
張恪甚至九六年或者九七年,小江流域發一次大的洪水,衝破一兩處江堤,給人們提個醒,但是在張恪的記憶裡,九六年、九七年兩年,小江流域夏季的氣候又出奇的穩定,暴雨期很短,也沒有特別厲害的颱風經過東海境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