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好和黃氏正說着話的時候,莫二老爺就讓人傳了話來,說是讓錦好去書房,父女兩個好好說說話。
錦好聽了就有些想笑,實在想不出來,他們兩個還能有什麼話好說的。
黃氏聽了心裡就嘀咕起來,這二老爺做事實在是不靠譜,想來定然是想着哄着錦好給王氏請太醫來,也不想想,這些人當初是怎麼害錦好的,怎麼就好意思開這個口了。
因爲府中有不少下人,是從山谷鎮來的,這些日子她主持中觀,就聽說不少錦好當初在山谷鎮的事情,這越聽心裡就越涼,也難得錦好是個好的,若是心胸狹隘點的,只怕莫要說和睦相處了,不成仇就算是好事情了。
現在瞧着莫二老爺又開始做不着調的事情,眼皮子跳了兩下,就對着那傳話的小丫頭道:“你沒瞧見五小姐這一臉疲憊,回去傳話給二老爺,就說五小姐累了,有什麼事情明兒個再說吧!”
莫二老爺到底是錦好的父親,有資本胡鬧,他們四房可不是,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感情,可容不得二老爺這般揮霍,聽說,有望能替了二老爺的知州位置,可千萬別給攪合了。
這時候,要黃氏怎麼護着錦好都樂意。
於是,倒是難得強硬的冒着被二老爺厭惡的風險,替錦好推了去,心裡尋思着,這事情也該說給老太爺聽聽,老太爺這人,雖然也做過寵妾滅妻不着調的事情,可是內院的事情,卻還是比莫二老爺清楚,明白的。
錦好自然明白黃氏是一番好意,也沒有推卻,只是乖巧的垂下眼簾子,像是聽話的樣子。
那傳話的丫頭,也知道這家裡管事的是誰,雖說二老爺是家中的男主子,可是主持中觀的卻是四夫人,即使心中有些不甘,卻只是乾笑着,擺出一副關懷備至的樣子,對着錦好道:“既然五小姐累了,就好好休息。”說完恭恭敬敬的行禮告退,半點也不敢逗留。
原本來請五小姐,心中就有些沒底,畢竟五小姐在莫家超然的地位,做奴才的誰看不出來,相信二老爺自個兒心中也很清楚,再加上四夫人出面說話,她也不用擔心回去後,會被二老爺責罰。
莫二老爺聽了丫頭的回報,心中恨的要死,不過也不敢強迫錦好,這個死丫頭現在正是風頭健的時候,據說前些日子,因爲威遠侯府的小姐和她鬧了一番,朱三那個混蛋居然鬧到了皇帝的面前,藉口威遠侯不尊先皇,硬生生的將威遠侯府搞的名聲掃地,據說威遠侯都被皇上逼着上摺子退位了,而許老太爺和葉氏傳出鬧出通姦的事情來。
威遠侯府在京城中那是根深樹大,這麼一個鐘鳴鼎食之家,居然這麼說完了就完了,他還是算了,不惹這個黴頭去了。
要莫二老爺說,這都是莫錦好的錯,你說你一個沒進門的媳婦,和未來的小姑子掐什麼架,讓着點,不就是了,何必鬧成現在這副模樣,威遠侯府敗了,她這個媳婦兒難不成就有面子了?
要知道,豪門世家,那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是他這個女兒卻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來,也不知道外面人會怎麼看她呢,都是姚麗娟那個女人的錯,若是當初錦好沒跟着姚麗娟離開莫家就好了,一定不會像現在這般無法無天的。
而,那個混蛋朱三也不是個東西,先是將自個兒的兒子搶了過去,居然還入了朱家的族譜,原本他還想着,過些年,等到姚麗娟性子不那麼犟了,就接他們回來,否則也不是沒人給他提親,他一直留着二房夫人的位置,就是想着日後一家子團聚。
可是……
莫二老爺萬般頹廢的癱在椅子上,想着自個兒的女兒回來,居然連面不露,自個兒巴巴的讓人請她過來,居然說什麼累了。
每次她去姚麗娟那裡,哪一次不是笑容滿面,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明顯就是非常喜歡去姚麗娟哪裡。
他不自覺的想起那日博古齋的事情,其實當時他也站在人羣中,看着朱三那個混蛋居然那般縱容着錦好,居然還告到了皇帝的面前,而姚麗娟更是離譜,他記得清楚,最是重規矩,愛面子,膽子小的姚麗娟,那日卻像個潑婦一般,與人大庭廣衆之下動手。
實在是太丟人了,只要想想,他都覺得丟人丟的難受,真沒看出來,姚麗娟居然是這麼個不要臉皮的人,還說自個兒是書香世家出身。
姚老夫人居然看着這麼一對活寶夫妻,還感動的跟什麼似得,那一刻,莫二老爺甚至有些慶幸,自個兒與姚麗娟和離了,否則這傳揚出去,世人怎麼看他莫家,看他莫二老爺。
但是,自個兒的女兒卻顯然不是這麼想,他當時看的出來,錦好非常的感動,看着朱三那個混蛋就跟看着親爹一般,最讓他覺得刺耳的是,她居然叫着朱三那個混蛋爲父親。
父親?這讓他這個真正的父親情何以堪,因爲他聽得真真切切,錦好的那聲父親,叫的是心甘情願,叫的是情深意長,比他這個真正的父親來的更爲真實。
錦好這丫頭每次叫他的時候,都是一臉的淡漠,面無表情的,哪像叫朱三那個混蛋那般的情真意切,而且瞧他們相處的樣子,顯然感情很好,想着錦好見到他,一向是沉默是金,半句閒話都沒有。
不管什麼事情,大的小的,從來都不和他說,更別說她心裡的事情,而且行事從來就不會和她知會一聲,就像博古齋的事情,到了今天都沒想着和他提上一提,所有的消息還都是從別人的嘴裡聽來的。
害的所有人都以爲,他這個父親根本就不關心她一樣,看他的眼神都含着指責,就連自家的兄弟,都曾含蓄的說過,提醒他對錦好多用點心,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到底也是他身上掉下來的肉。
這叫什麼事啊?
難不成,他不想對錦好這丫頭好嗎?
他想啊,可是錦好這孩子根本就不給他這個機會,別說別人這般想了,就是自個兒他也覺得不解,他們之間哪裡像個父女了,還比不得朱三那個外人呢。
要說當年的事情,哪裡是他錯了,當年也不是他不肯將錦好留在府中,明明是姚麗娟非要犟着和離,是姚家大舅非要帶走錦好,他不過是沒法子,這才應了下來。
就算當初,他那事情做的有些不對,可是天下無不是父母,錦好這丫頭怎麼就記上仇了。
他自個兒私心裡還盤算過,姚麗娟是個女流之輩,錦好又是孩子,哪裡知道人間的疾苦,即使有姚家幫襯,可是哪有女人撐門立戶的,只要等她們母女在外吃了苦,碰了壁,自然就會想起莫家的好了,就會回頭,他們又可以回到從前了。
但,他沒想到,姚麗娟居然收留乞兒撐門立戶,她們是從來就沒有回頭的打算。
姚麗娟和朱三那個混蛋,將他的女兒教養成這個樣子,彷彿恨不得離莫家,離他遠遠的。
難道看到他們父女就跟陌生人一樣,他們就滿意了?難道看到自個兒的女兒叫着別的男人爲父親,她心裡就舒坦了?
這麼多年了,他都差點沒了,怎麼她還記着當年的那點小事情,瞧她現在行事風格,當真是越過心胸越小了,什麼都放不開,這些都是朱三那個混蛋的錯,還不是他教的,生生將一個賢良淑德的女子教成現在這副模樣。
想當初姚麗娟在莫家的時候,最是溫柔小意,哪裡會像現在這個樣子。
說來說去,都是朱三這個混蛋的錯。
莫二老爺越想越是生氣,不由得狠狠地使勁的拍打着書桌,卻因爲力氣過大,疼的跳腳,不過即使這樣,那手掌傳來的疼痛,也能將胸中的那口悶氣散了些。
送走了黃氏之後,就見雪蘭面色黑沉沉的從外頭走進來:“小姐,離兒來了。”
錦好動作一頓,離兒這丫頭怎麼來了,離兒一向規矩,若不是有大事,絕對不會出現。
“讓離兒進來。”
離兒進來之後,紅着眼圈,就跪在了錦好的面前:“請小姐,救救離兒!”
錦好示意離兒起來說話,可是這個離兒卻怎麼都不肯起身,只是一個勁的落眼淚。
錦好有些無奈的說道:“你要我救你,總得說出個緣由來吧,否則我就有心,也無從下手啊!”
離兒聽了這話,眼睛一亮,知道錦好這是表示願意救她的了,忙言辭麻利的將事情說了一番。
原來這段時間,佟湘玉和王氏鬥法斗的厲害,佟湘玉這邊有牡丹三姐妹,而王氏那邊,也有新鮮出爐的美人憐心姑娘,兩方都用盡了渾身的解數,可是人不如新,衣不如舊,這新鮮美人威力實在是不小,最近幾日,更是令莫二老爺天天留在了王氏的院子裡,美其名說不放心王氏肚子裡的那塊肉。
佟湘玉那裡就來的少了,這讓佟湘玉冒起了火氣,可是這種事情,又不能拿到檯面上說,只得暗裡想着法子與王氏鬥。
這不,就將主意打到了離兒的身上,既然莫二老爺喜歡新鮮美人,這離兒長得鮮嫩,身段窈窕,又是女兒家最美的光陰,莫二老爺已經有幾次,都將目光盯着了離兒的身上,只不過,之前她顧及着這離兒是莫錦好安置下來的人,有些不好辦,裝作不懂,可是這幾日實在是被逼得急了,於是也顧不得離兒是誰安置的人了。
離兒紅着臉,咬着脣,對錦好道:“小姐,奴婢當日被小姐所救,一心報恩,從來不曾遲疑,就是將這條命送給小姐,也不會眨一下眼睛,只是這樣的事情,實在做不來,奴婢雖然卑賤,可是卻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兒,若是做出這等有辱門風的事情,日後如何見九泉下的父母。”
錦好先是一怔,隨即拍案而起,怒道:“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她佟湘玉倒是好記性,居然敢將主意打到你頭上來了。你告訴我,這事什麼時候的事情?”
“就是剛剛的事情,讓奴婢今兒個晚上伺候老爺。”雖然臉已經紅得跟煮熟的龍蝦一個樣了,可是爲了一輩子的幸福,離兒還是說得清清楚楚。
剛剛的事情?
錦好眉頭微動:“她跟你提的時候,知不知道我已經回來了?”
離兒點頭:“應該不知道吧!”想了想,又道:“是大夫人房裡的憐心姐姐離開之後,她才和奴婢提這事的。”
“憐心?她不是大夫人那邊的人嗎?怎麼和佟姨娘攪合在一起了。”雪蘭驚叫了起來。
“不清楚。”離兒搖了搖頭:“這也是我第一次瞧見她出現在姨娘的院子裡,之前有沒有來過,倒是沒有看見過。”
離兒想了一會兒,徐徐道:“小姐,奴婢總覺得這些日子,佟姨娘似乎時常支開奴婢,而牡丹三姐妹行爲也有些奇怪,可是奴婢又說不出奇怪在哪裡?她們三個神情似是又緊張,又期待的樣子。”
錦好點了點頭,將離兒的話,記在了心上,不管是佟湘玉身邊的離兒,還是王氏身邊的翠兒,都是極爲細緻之人,所以離兒開口說異常的地方,一定要值得注意。
這麼一想,就給了雲燕一個眼色,見她會意而去,就站了起來,對着離兒道:“你先起來,這事情我應下來了,你是我買下的人,是個什麼去處,還由不得她說的算,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再在佟湘玉那邊當差了,我這裡還差些人,你日後就跟着雪蘭,雲燕後面吧。”
離兒一喜,隨即有躊躇了起來:“這樣一來,會不會對小姐有影響?”
這孩子倒是實誠,這時候,還想着她。
錦好淡笑搖頭:“沒事,還影響不到什麼。”影響肯定有一點,不過比起這孩子的實在和志氣來,她倒是喜歡的很,半點不介意這點影響。
錦好帶着雪蘭和離兒來到佟湘玉的院子,佟湘玉正搗着鮮紅的鳳仙花汁,見到錦好進來,泛出柔媚的笑意,看到錦好身後的離兒,眉頭蹙起,眼底蘊藏着寒意,面上冷笑,慢慢兒放下手中的事情,站起身子,冷淡地道:“今兒個颳了什麼風,怎麼將五小姐颳了過來?”瞪了錦好身後的離兒一眼:“死丫頭,沒看到有貴客過來,你還不上茶?”
離兒的賣身契雖然在錦好的手裡,可是她是跟着自個兒進府的,佟湘玉就不信,錦好敢將這事情捅出來。
“茶就不用上了……”錦好自在的落座,伸手,挑起幾片鳳仙花的花瓣,笑着斜睨佟湘玉:“從青樓裡出來的,就是不一樣,這鳳仙花汁都比尋常女子做的鮮豔,也難怪天下的男子都愛往這青樓去,你說對不對?鳳仙姑娘?”
這也多虧了她將牡丹三姐妹弄進莫府,否則她實在不會懷疑到這上面,畢竟佟湘玉是打着王氏的表妹身份進府的,而且還出現過佟老夫那一茬,實在真的不能太真了。
可是,佟湘玉聰明反被聰明誤,居然弄這麼三個進來爭寵,這三人相貌平平,居然能得到莫二老爺的喜愛,這讓錦好十分不解,於是想來想去,也只得想到了牀上的事情。
牡丹三姐妹看着年齡不大,若是牀上真的特別動人,那麼這三人的來處,自然就不言而明瞭,佟湘玉在京城中,人生地不熟的,卻能找到這樣的好貨色,只能說明,她很瞭解行情,故而錦好大膽的猜測,又讓人調查了一番,這才知道,這位佟湘玉曾經可是風靡一時的花魁娘子——小鳳仙。
佟湘玉臉色一變再變,到最後血色全無,猛的站起身子,如一頭惡狼一般瞪着錦好,心頭慌亂,氣息粗喘,也不知道是怕的,還是嚇的,或是怎麼的。
她先是聽到青樓二字,這心就差點跳出胸腔來,再聽到鳳仙二字的時候,就覺得自個兒掉進了冰窟中,渾身都失去了只覺,卻還強撐着:“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真的很難懂嗎?”錦好將鳳仙花瓣扔了下去:“既然佟姨娘聽不懂我說得話,那麼我就找父親說說,父親這人最是聰明,一定能聽懂的,是不是?”
錦好看着手上沾染的鳳仙花的花汁,很是熱心的拉起佟湘玉的手,將花汁細細的塗在她的手指上:“果然佟姨娘最配這鳳仙花。”
佟湘玉只覺得拉着自個兒手的雙手猶如毒蛇,冰冷得令她動彈不得。
“你想怎樣?”
錦好笑了起來,如朝陽破雲:“我不過就是覺得身邊缺了個小丫頭跑跑腿。”她對着佟湘玉眨了眨眼睛:“你是知道的,若是我心情好了,我是不喜歡多話的,這事情自然就不會往外說,可是我若是心情不好,例如缺小丫頭跑腿,我就不知道會不會告訴別人了。”
“一個蠢丫頭罷了,既然你喜歡,就帶走吧!”佟湘玉說得咬牙切齒。
“這樣最好不過。”錦好笑着道謝:“多謝佟姨娘的慷慨,不過父親那邊,離兒的事情,還請你自個兒說說。”
言畢,就對着佟湘玉淡淡的點頭,領着離兒和雪蘭回自個兒的院子。
離兒含淚給錦好叩頭,錦好只是憐惜地說道:“你是個有志氣的,我能幫自然幫你。”又讓雪蘭將離兒安置下來,自個兒腦子卻將今兒個發生的事情竄連起來,總覺得像是要抓住什麼,細細想來,卻又什麼都沒發現。
雲燕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家的小姐陷入沉思中的身影,上前了幾步,驚醒錦好:“怎麼樣?憐心那邊有什麼異常嗎?”
“沒有異常。”雲燕搖頭:“不過,倒是聽說最近喜歡上了水仙花,還送了兩盆給大夫人。”
水仙花?
錦好蹙眉,有些不解,什麼時候憐心喜歡水仙花了?
晚上,錦好吃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又吃了一個肉餅子,就洗洗睡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從心底對莫家沒有歸屬感,也不過就是十多日未回,居然有些認牀,不過還是閉上眼睛養神,只怕明日事情不少,好戲連臺,若是一個睡不好,哪裡有精力卻看戲。
誰知道睡到了半夜,就聽得王氏的院子那邊傳來尖銳的痛叫聲,接着又是一陣哭鬧的聲音,錦好正迷迷糊糊要入睡,被這麼一吵一鬧,自然就醒了過來。
守在外間軟塌上的雲燕披了衣裳,起身,見錦好醒來,忙到:“小姐先睡着,奴婢去瞧瞧發生了什麼事情?”
錦好想着黃氏今兒個的話,低聲應了聲:“也莫要瞧了,咱們睡覺。”大概又是王氏在折騰了吧!
她尋思着,她這屋裡的人還是莫要再去惹人嫌了,真要有事,那也是王氏自個兒做的孽,怨不得別人。
雲燕聽了錦好的話,乖巧的又上了外間的軟塌,她其實是挺困的,春天人睡覺都睡不過來了,也懶得理會王氏那院子的破事,剛剛躺下,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錦好卻一時半刻有些睡不着了,沒一會兒,就隱約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朝這邊而來,雲燕雖然睡了過去,卻極爲驚醒,聽到腳步聲,又睜開了眼睛,穿好衣衫,迎了出門。
過了一會兒,就聽見門外傳來黃氏的聲音:“你們小姐呢?”
雲燕低聲應道:“小姐剛剛睡下,今兒個累了一天,晚上又動了會針線,這才入眠。”
黃氏聽着錦好入眠,遲疑了一下,知曉錦好的意思,是不大想理會王氏那邊的意思,也是,那樣的人物,誰也不想理會,她是沒法子,否則也會裝耳聾,更不說錦好了,有事沒事全都推到錦好這丫頭的身上,只要不是腦子被門縫夾着的,哪個理會。
五丫頭這是打算避嫌啊!
不過想着王氏那邊的情形,卻還是輕聲的對着雲燕道:“你快去將你們小姐叫醒。”
錦好聽到這裡,心知必然發生了大事,否則黃氏知道她有心避嫌,絕不會硬要將她叫醒,於是裝作迷迷糊糊剛剛從睡夢中驚醒的樣子,軟軟的叫了聲:“雲燕,你在和誰說話?”
黃氏見錦好醒了,面上一喜,忙提了聲音,答道:“錦好,是四嬸子我。”
錦好披了件外衫,走了出來:“是四嬸子啊,怎麼深夜來訪。”側耳聽了一下,蹙着眉頭:“可是大伯母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
“錦好,你大伯母半夜忽然大出血,這人都暈過去幾次,找了大夫來,都束手無策,只能用人蔘吊着,你祖父沒法子,這才讓我叫醒你,看看能不能找長公主,幫忙請個太醫來。”黃氏輕聲慢語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管之前有什麼恩怨,能搭把手的時候,還是搭把手吧,畢竟這肚子裡還有一條命呢。”
黃氏擔心錦好還記着以前的恩怨,不由得勸了起來。
錦好心中一驚,沒想到情況原來到了這等地步,聽着黃氏的勸,點了點頭:“四嬸子說得是,前程往事如雲煙,到底是一家人,沒有什麼過不去的,我這就書信一封,請人送到長公主的公主府,看看能不能幫着請個太醫來。”
她自然不是好心的要救王氏,雖說一屍兩命聽起來很慘,可是投生到王氏這樣人的肚子裡,還不如重新回地府投胎呢。
她會這樣做,自然有她的用意,莫家的事情,倒是拖的太久了,說真話,瞧了金翰林處理威遠侯府的麻煩之後,錦好覺得那才叫痛快——名聲算什麼,自個兒心中舒暢了,那纔是頂要緊的事情。
黃氏聽着錦好願意幫忙請太醫,臉上的神色舒展了一些,這孩子果真是個宅心仁厚的,笑道:“那你快去寫,我在這裡厚着,一寫好了,我就讓人送過去,你大伯母那裡,現在已經是火燒眉目了。”
錦好點頭,轉身離去,只是當進來內室之後,臉上的表情都變了,冷淡而嘲諷:刀子沒劃在誰的心口,誰都不疼,黃氏今兒個還幫着推卻,現在卻慌忙的請她出手救人,說到底不過是瞧着王氏現在命在旦夕,不忍心吧了。
可是,當初王氏等人,謀害她母親性命的時候,怎麼沒有人不忍心,當初她被逼着冥婚,自焚的時候,怎麼沒有人不忍心。
難不成,惡人害人,都是天理昭彰,好人看戲,倒是天理不容了。
說來說去,還不是受害的,受苦的,委屈的,被謀害的人,不是自個兒,事情擱不到誰的頭上,誰都能說漂亮話。
錦好寫好書信,雲燕也正好打了水過來。
黃氏到底顧及着錦好的心情,瞧錦好這模樣,似是打算和她一起去王氏院子的樣子,不由得出言提醒:“錦好你這時候過去,怕是又要招惹不快了。”
王氏那人香的臭的,都喜歡往錦好身上賴,現在這要死要活之間,只怕更是容不下錦好,若是此時過去,怕是又要惹出什麼事情來。
“雖然叫着大伯母,可是那肚子裡的,畢竟是我父親……雖然說感情沒有什麼,但始終是同父的,而且還在腹中,再大的仇怨,也說不到孩子的身上,我這心裡也很同情,總要走上一遭吧!”
其實,她是覺得好戲提前上演,若是不親眼看着,樂趣會少了很多。
不是她心狠,她雖然恨王氏,可是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出手,這世間有些事情,有可爲,而有可不爲,一個王氏,還犯不着她爲了她髒了自個兒的手,一輩子心中不安。
謀算王氏和她肚子中孩子的事情,從頭到尾,她都不曾出手,只是靜靜的看着,沒有出聲提醒吧了。
王氏定然要遭到報應,前世害她,還她母親的人,也要遭到報應,只有這樣,她才能解開自個兒心中的仇怨,徹底的放鬆下來,不管是前世的,還是今生的,都就此了結。
王氏聽着錦好如此說話,越發覺得這孩子仁義,長嘆了一聲,領着錦好來到王氏的院子。
王氏院子今兒個動靜挺大的,不但驚動了莫二老爺等人,就是莫老太爺都給驚動的站在院子裡了,而莫老夫人也給擡了過來。
現在院子裡,給莫老太爺見禮,黃氏開口說道:“父親,五侄女已經修書一封,媳婦兒已經讓人送去長公主府了,想必應該能請到太醫過府。”
莫老太爺顯然沒有想到,這事情辦的這麼輕易,錦好和王氏之間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而今兒個白日,老二請她,卻被拒絕了,還以爲這孩子不肯,卻原來不是他想的樣子。
第一次,仔細看這自個兒的孫女,發現這孩子的心思,連他這個在官場了沉浮了大半生的人,都看不清楚。
“你們先進去看看吧。”莫老太爺揉了揉太陽穴,對着錦好道:“你祖母身子不好,你多照應點。”
錦好點頭,心中明白,這是讓她看在莫老夫人的面上,不予王氏計較,乖巧的點了點頭,隨着黃氏進了王氏的房中,而目光不自覺的就定在了窗前飄着淡淡清香的水仙花。
王氏在榻上,捂着肚子,痛的死去活來,喊得撕心裂肺,莫二老爺緊皺着眉頭,頹廢的坐在一旁,無力的看着王氏,而莫老夫人卻在一旁抹眼淚——她最近與王氏有些不對付,可是卻不妨礙她對王氏肚子的關心,那肚子裡可是她莫家的骨肉啊。
而哭的最傷心欲絕的卻是憐心,那是聞着傷心,聽者流淚,這是錦好知道憐心與王氏的關心,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爲她老子娘死了的。
衆人見錦好跟着黃氏進來,反應各不相同。
莫二老爺見錦好肯來,面色一喜,看來看王氏,說明這孩子對自個兒還是有父女之情的。
莫老夫人目光閃了閃,神色有些複雜,連眼淚都忘了抹了。
憐心卻是眼神一縮,面色白了幾分,她可是聽說這位五小姐最是能耐,也不知道會不會……這麼一想,哭聲倒是一僵。
所有的人,都有些像是斷點的樣子。
王氏見到錦好進來,心裡的恨意咚咚的冒了出來,認定這個死丫頭是來看她笑話,捂着肚子,眼淚鼻涕一把的嚎着:“你來做什麼?誰讓你進我的房間的,我現在這個樣子,你是不是高興了?看到我這麼慘,你心中是不是特別的舒服?”
黃氏剛剛可是見證了錦好的心胸,現在聽見錦好一進門,王氏就這般惡語傷人,就有些看不過去了:“錦好不過是關心你,過來看看,你何必一開口就傷人?”
她原本是小戶人家出身,性子溫軟,看不慣王氏的尖酸刻薄,又得知她當初對錦好所做的一切,更是添了幾分厭惡——不管錦好是誰,可總也是莫家的骨血,她怎麼能生出那些惡毒的心思,怎麼就不怕天打雷劈?
“喲,我不過就說了兩句,你就上趕着來護着了,不就是想要哄着這賤丫頭開心,日後提攜你那個沒用的蠢貨嗎?”說着啐了黃氏一口:“牆頭草,你別忘了自個兒什麼出身,上不了檯面的東西,嫁了個沒用的庶子,就當自個兒是一盤菜了,我的面前,哪有你說話的餘地,你給我閉上你的臭嘴。”
又捂着肚子,哼了幾聲,看着身下越來越多的鮮血,臉色發白,嘴裡卻是半點都不歇,滿眼忿恨的瞪着錦好:“當初那道士就沒說錯,你這賤丫頭命裡帶煞,專門害人的東西。你這一進家門,我就肚子疼。”
“你給我閉嘴!簡直一派胡言。”
這次不用錦好開口了,莫二老爺自個兒就聽不過去了:“你肚子哪裡是今兒個疼的,早就聽你叫疼了,你別胡亂開口,壞了錦好的名聲?”
“我沒有胡說,是她回來,我才疼的這麼厲害,她就是個帶煞的命。”王氏見莫二老爺居然裝慈父了,還護起了錦好來,對錦好的忿恨,立刻又上升了一個臺階,狠狠地道:“本來今兒個我這肚子已經不怎麼疼了,偏偏她一回來,我就這樣了,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巧合,根本就是她身上的煞氣太重了。”
“是我煞氣太重,還是你命格太賤了?”錦好冷眼看着捂着肚子痛的在牀上打滾的王氏,也不知道,她已經痛得頭上出冷汗了,怎麼陷害起她來,居然還是這般的“盡心盡力”啊!
不由得的嘴角噙着冷笑,她自個兒對王氏的絕情絕藝再次感到深深的佩服,這裡都快要一屍兩命了,怎麼還不忘陷害她一下——若不是這話實在問不出口,也知道不會有答案的,她一定開口問問,她是上輩子殺了她爹,還是刨了她王家的祖墳,這般糾纏着她,至死不休的樣子。
“若是我命中帶煞,怎麼當初,我時時陪着我母親,怎麼不見她有事,怎麼不見她腹中的弟弟有事。”
不等衆人開口,錦好冷笑藐視着王氏:“如此看來,是你命格太賤,壓不住纔是真的,否則你沒來京城之前,這家裡安寧的不得了,怎麼你一來,就雞犬不寧了,要我瞧,真正帶煞的是你?而你會這樣,不過是命格太賤,壓不住這京城的貴氣。”
“你胡說八道。”王氏雙眼都氣紅了起來。
“聽五侄女一說,我倒是覺得有些道理了。”黃氏對王氏的厭惡,讓她立刻添了把柴火進來:“五侄女的確尊貴,否則怎麼就成了一品博學,又入了長公主的眼,聽說威遠侯已經上了摺子,辭了侯爺的封號,皇上已經準了,外面的人都在議論,五侄女怕是要成爲最年輕的侯爺夫人了。這還真是貴不可當呢。”
王氏臉色慘白一片,看着錦好,滿眼的嫉妒,這個死丫頭怎麼運氣就這麼好,居然要成爲侯爺夫人了。
憑什麼啊!
因爲生氣,那肚子痛的更厲害,卻依舊不服氣,等着黃氏道:“黃氏,我跟你無冤無仇的,你居然如此敗壞我的名聲,你怎麼就不怕天打雷劈?”
“你都不怕天打雷劈了,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呢?”黃氏冷哼一聲:“你明知道錦好婚期在即,卻張口閉口,說她命中帶煞,難道你這樣做,就是正確的嗎?你知不知道,這話若是傳揚出去,對五侄女來說,會有什麼影響嗎?難不成,錦好的親事毀了,你心中就痛快了?”
“就她這麼個不知廉恥的,居然能有這麼好的親事,老天爺沒睜眼睛啊,勾三搭四的,不知道清白還有沒有?金家公子也真是個大度的,這頭上的帽子,說不得都已經綠了。”
王氏又痛又嫉妒,忍不住將壓在心頭的話,都怒道了起來,根本就顧不得什麼矜持的形象了,朱三爺瞧着比姚麗娟潑辣的不知道高出多少倍的王氏,眼皮子跳了又跳:潑婦啊!
他這麼斯文的人,怎麼身邊會有這麼個潑婦呢,還出口成髒,也不知道當初他怎麼就同意娶這麼個潑婦進門的。
“啪!”
莫二老爺忍不住甩了一個巴掌過去:“在讓我聽你嘴裡胡說八道,我就打掉你一嘴狗牙。”
王氏沒想到,自個兒都已經痛的死去活來,肚子裡的孩子,也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這個男人居然還甩她巴掌。
王氏被打蒙了,人也越發的歇斯底里起來,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撲向莫二老爺:“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她嘴裡說着自個兒死了算了,可是手下的動作,卻是恨不得弄死了莫二老爺纔好。
錦好瞧着眼前生龍活虎的王氏,眼底的笑意又多了幾分:真是蠢到極頂,這時候不該平心靜氣,收斂心神,以求保住腹中的胎兒,居然還鬧什麼脾氣。
任性,總是要付出代價的,枉費王氏活到了這等年齡,居然還不懂如此簡單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