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凌風張了張嘴,還想要解釋兩句,這事兒的確是他們理虧在先,所以也不能怪徐建業發這麼大的火。一個教練員最擔心的有兩種情況,第一是輸掉原本不應該輸的比賽,也就是通俗意義上的“被爆冷”;第二種情況則是失去對球隊的控制。現在這兩種情況同時發生,可想而知徐建業的心裡面這個時候會有多麼的憤怒,當然,或許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恐懼。
“大米乾飯養出賊來了,虧了我手把手把你們帶到了現在,你們就是這樣回報我的麼?”暴怒過後,徐建業的聲音忽然變得很低沉,火氣也沒有剛纔那麼大了,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失望到了絕望的悲涼。
“閉嘴吧,我現在不想聽你解釋,甚至聽到你的聲音就會頭疼。”徐建業目光空洞的緩緩搖了搖頭,雙手無力地拉開更衣室的門,行屍走肉一般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更衣室裡,隊員們面面相覷,雖然在此之前他們已經想到了教練會發火,但是他們卻沒想到僅僅是輸了一場“無關痛癢”的比賽,徐建業就會氣成這個樣子。得虧他們之前一直在贏球,要是一直輸球的話,徐建業這會兒恐怕一半身子都要埋在土裡了。
和水雲一中更衣室這邊凝重的氣氛截然不同的是,南洋模範中學的更衣室卻變成了歡樂的海洋,他們自然不知道這場球是對手主動“讓給他們的”,他們理所當然的認爲勝利完全是靠着他們團結一心的拼搏換來的。溼漉漉的球衣扔得滿地都是,一個個光着膀子,精赤着上身的半大小夥子們見人就抱,好像不這樣不足以宣泄他們內心的激動一樣。
季剛雙手抱胸,笑眯眯地站在更衣室的角落裡。整場比賽,他的心一直都提在了嗓子眼上,一直到終場鐘響的那一刻,看着幕牆上昭示着他們贏球了的比分,才終於長舒一口氣,一下子輕鬆了下來。儘管說贏下這場比賽,南洋模範的出線前景依然是很不明朗,即便最後一場比賽大勝無慾無求的成都樹德中學,但是晉級的主動權卻依然不在他們自己手中。但是至少,他們不用在今天的比賽結束之後,就提前收拾行囊打道回府了。死刑變成了死緩,不管能不能看到活下來的希望,但是心裡面卻總會好過許多。
季剛已經足夠開心了,可是當他聽到另外一個場地上,另外兩個對手比賽的結果之後,他就更加的開心了。樹德中學居然在上半場落後18分的不利局面下,實現了今天大逆轉,一舉擊敗了強大的清華附中的同時,不但將他們自己暫時拉出了泥潭,更是間接的幫助南洋模範中學希望大增。
兩輪小組賽結束之後,四支球隊都是一勝一負,而水雲一中和清華附中卻要在最後一輪展開正面的火拼。清華附中獲勝,那麼南洋模範不管贏樹德中學多少分,都會因爲勝負關係而慘遭淘汰。但是如果水雲一中贏了,那麼他們卻只會爲南洋模範做嫁衣,在都獲得了兩場勝利的前提下,他們同樣會因爲勝負關係的原因而無緣四強。
如此一來,在目前的局面下,水雲一中居然成爲了出線希望最爲渺茫的一支球隊。
“什麼?你說樹德中學戰勝了清華附中?”返回賓館的路上,燕凌風滿臉不敢置信地看着孫飛英問道,儘管強作鎮定,可是他的四肢卻忍不住已經在顫抖起來。
孫飛英一臉痛苦之色地點了點頭,雙手無力地垂在兩條大腿上。
“這,這怎麼可能?”燕凌風努力地咬住了自己的上嘴脣,可是依然不能控制住身體的顫抖,他的目光裡充滿了絕望的神情,他的臉上一片灰白之色,他的思緒已經完全混亂了……
燕凌風之所以敢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向隊友們保證今天的比賽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比賽,之所以敢慫恿大家故意輸球,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建立在清華附中戰勝樹德中學的基礎上。按照本次大賽的規則,小組賽首先按照勝利場數排名,如果兩隊或者三隊同分的話則比較勝負關係,勝如果負關係還是一樣的話再比較小分,小分如果還是相同的話,當然,這種機率出現的概率還是非常非常小的,則三場比賽累計得分更多的那支球隊勝出。
輸掉了今天的這場比賽,水雲一中等於是把他們的出線主動權拱手送了出去,晉級,也僅僅只剩下了理論上的可能。錯非樹德中學能夠在下一場比賽中繼續爆發,爆冷戰勝了清華附中之後再次爆冷擊敗南洋模範,否則的話,水雲一中就算最後一輪比賽中狂勝清華附中100分,也只能帶着無限的遺憾,以及無限的悔恨打道回府了。
冷門之所以會被稱之爲冷門,就是因爲出現的概率極低。爲什麼樹德中學戰勝了清華附中會被稱之爲冷門?一是因爲樹德中學的整體實力相比於同組其他三支球隊有着明顯的差距;第二則是他們在上半場比賽結束的時候落後了多達18分,這固然有“孔雀翎”白霄帶傷上陣,用一次又一次不怕死的衝鋒激勵起了全隊的士氣的功勞,也和清華附中輕敵大意,王牌核心提前早退有着非常大的關係。明天的比賽,出線希望大增的南洋模範,還有可能會輕忽大意麼?
“樹德中學,白霄……”眼神渙散的燕凌風,嘴巴里面無意識一般地念叨着這,毫不誇張地說,白霄以及他所效力的樹德中學,把燕凌風推上了審判臺,用腳趾頭都可以想象得到,“故意輸球”的內幕曝光出去之後,燕凌風會遭受到多麼可怕的批判。不管之前有多喜歡他,但是一旦知道了這個真相,恐怕很多“風絲”都會扯爛他的海報扔在腳底下狠狠跺上兩腳再吐上兩口濃痰吧……
人生之大喜大悲,往往都在一瞬間。楊超和白霄兩個人,很可能會改變很多人的悲喜和命運,這其中毫無疑問就包括被媒體球迷廣泛看好,前途無量的燕凌風。
中國的球迷,愛一個人,往往會愛的恨不得他永生;但是愛恨交織,轉變也就只在一瞬間。愛到了極致,就容不下一點瑕疵。“飛人”劉祥在2004年雅典奧運會上征服了數以億計的國人,但是連續兩屆奧運會的傷退事件,卻讓最愛他的人變成了最恨他的人,粉絲是可愛的,粉絲也是真摯的,但是粉絲卻往往也是最不能容忍欺騙的。姚名退役之前,姚黑鋪天遍地。但姚名退役之後,很多姚黑卻搖身一變成爲了“姚蜜”,爲什麼?要知道在職業生涯末期,姚名和劉祥其實並沒有什麼區別,也是因爲傷病一次次讓粉絲失望,但是姚名和劉祥不同的是,他比劉祥要更聰明。急流勇退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懂,但是套用一句很“江湖”的話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姚名打不動了可以退役,劉祥跑不動了,卻只能一次次“摔倒”,哪怕他自己其實並不願意下半輩子含着金湯匙,披着貂絨毯坐在輪椅上。
欺騙,是這個世界上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每個角落,都不可能會像上古時代那樣雞犬相聞,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每個人,也不可能一輩子都不說謊話,不做惡事。但是正常人可以欺騙,公共人物卻不能。盡力了,但沒有做好,可以被原諒。但不努力或者已經沒力了,卻裝作很努力,卻只會招來四面八方洶涌而至的罵聲。
假球黑哨,是中國球迷最爲深惡痛絕的事情,“金哨”陸軍,坦白講爲中國足球的發展做出了很大的貢獻,但是當他的醜行暴露於世的時候,除了他的親人以及和他“蛇鼠一窩”的那些人,再也沒有人對他表示過同情。
黑哨沒有好下場,打假球的人呢?
燕凌風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渾身上下四肢百骸全都往外冒涼氣,重生之後第一次,他感覺到了恐懼,深深的恐懼。他的確在球隊當中的人緣很好,但是兄弟兩個字前面,畢竟沒有一個“親”。人都是自私的,或許有人會願意和他一起承受罵名,但卻絕對不是所有人。到時候只要有一個人把燕凌風在更衣室裡的話公之於衆,那麼燕凌風就必將會成爲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籃球之路還很遙遠,燕凌風並不想就此半途而廢,他還想要繼續走下去。可是他又不能殺人滅口,那麼怎麼才能保證更衣室裡的秘密不會外傳呢?只有一個辦法,晉級!也只有晉級,才能夠掩蓋住燕凌風的“昏招”。
想到這裡,燕凌風的眼睛中閃過一絲希望,可很快,又被深深的陰霾所掩蓋。晉級兩個字,說起來容易,嘴巴一張一閉就可以了,但想要實現,現在卻變得無比的困難。首先水雲一中要保證能夠在和清華附中的比賽裡獲勝,然後最主要的還是寄希望於樹德中學能夠繼續爆冷。
想到這兒,燕凌風絕望地搖了搖頭,這種把命運交到別人手上的感覺,真是再糟糕不過了!
機械一般地回到賓館,燕凌風也沒有心情吃飯了,一個人誰也不理的徑自回到了房間,衣服,鞋都懶得脫,直接就趴在了大牀上。
“叮咚叮咚叮咚叮……”
頭腦昏沉,神遊太虛之外的燕凌風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意識處於冥想之中的他,忽然被口袋裡諾基亞手機經典的來電鈴聲驚醒,窗外的天空已經灰暗了下來,霧濛濛的就好像是燕凌風此時的心情一般。
本能的不想接聽,也懶得動,這個時候的燕凌風就像是犯了錯的小孩一般,恨不得避開所有人逃離到另外一個星球上,可是打來電話的人卻很有耐性,鈴聲足足響了五六分鐘,而且看那架勢還有繼續響下去的趨勢。
“唉……”
燕凌風長長嘆了一口氣,艱難地轉了一下身,緩慢地伸出手摸出了手機來,放在眼前看了一眼,是個北京當地的座機號碼。也沒有多想,燕凌風很乾脆地按下了“拒接”鍵,肯定是哪家媒體報社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了他的電話號碼,想要約見做個專訪啥的,可是這會兒燕凌風又哪裡有心情接受採訪呢?
隨手一扔,手機劃出了一個優美的弧線飛到了牀下,諾基亞手機在蘋果和安卓系統出來之前風靡全球無敵手也是有道理的,別的不說,抗擊打抗摔性就是強,手機和地板做了那麼親密的接觸之後,還是很負責任的繼續響了起來。
燕凌風突然很痛恨自己的手機很強大,他現在真的很希望自己用的是國產機,山寨機,一摔就完蛋的那種,那樣的話自己就可以不用再繼續被噪音騷擾了。沒錯,以前聽來還算蠻悅耳的鈴聲,現在在燕凌風的耳朵裡聽來,甚至比噪聲還要難聽。
“幹嘛不接電話啊?”
推門而入的孫飛英手裡拿着一個保溫盒,放在茶几上之後,走到燕凌風牀邊,彎腰把手機撿了起來,遞給燕凌風道:“喏,不管是誰,不管你現在的心情多麼惡劣,生活總還是要繼續的。”
燕凌風猶豫了一下,還是緩緩接了過來,孫飛英說的沒錯,世界末日還很遠,明天的太陽依然會升起,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坎,就算再難再哭總不會比死亡還要難以接受。他都死過一會的人了,還想那麼多做什麼?
低頭看了一眼,還是那個座機號碼,燕凌風苦笑一聲,還有閒心思贊一下這個記者鍥而不捨有前途,是個當狗仔隊的好苗子。
“喂,你好。我是燕凌風,哪位?”燕凌風按下接聽鍵之後,主動開口道。
“我還好,你還好麼?”電話那邊許久沒有人說話,就在燕凌風等得不耐煩想要掛掉電話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一個讓他朝思暮想的聲音,一個讓他立即從牀上坐了起來,兩眼放光的聲音。
“雪兒?雪兒!你在哪?我好想你!我真的真的很想你!”燕凌風本是一個有點矜持,臉皮也很薄的人,以前在人前是從來不好意思說這樣露骨的情話的,可是情到深處使人癡,對於陸雲雪深入骨髓的想念,已經讓他完全忘記了矜持這兩個字是怎麼寫的。
“風,是我,我……我也想你。”陸雲雪的聲音明顯有一些顫抖,也隱隱帶着一絲哭腔。
“我不問你爲什麼,我只想你回到我的身邊,好麼?”燕凌風咬着牙用一種懇求的口吻說道,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愛情的人,永遠也不會明白愛情會讓一個人發生多麼大的改變。燕凌風兩世爲人,不管遇到過什麼困難,都沒有求過任何人,但是現在,他卻把那所謂的尊嚴豁出去了。
“現在,現在還不行。”陸雲雪明顯有一些猶豫,艱難地說出了這句話之後,輕輕咳嗽了一聲,“凌風,我們現在還太小,還不到長相廝守的時候,請你原諒我的自私。我離開你不是因爲不愛你,正是因爲我愛你愛得太深,所以我必須要讓自己在沉淪之前冷靜一下。只有經歷過沉澱的愛情,纔是永恆的愛情。你說,對麼?”
“對……”燕凌風咬着牙從嗓子裡擠出了這個字來,不管陸雲雪說的對或者不對,也不管燕凌風是不是贊成她的的觀點,但是燕凌風太瞭解陸雲雪了,她絕對是一個外柔內剛,一旦下定了主意就絕對不會輕易改變的人。而且愛情不是勉強,燕凌風不想勉強陸雲雪,所以他只能勉強自己了,勉強自己繼續忍受煎熬的相思之苦。
“風,你聽我說,短暫的分離,是爲了更好的在一起。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如果我們的愛情,能夠忍受得了距離的折磨和時間的煎熬,那麼這就是真正的愛情。”
“你用公共電話打給我,就是不想讓我找到你,對麼?”燕凌風苦笑一聲,“不過有點值得高興的就是,我總算知道你現在人在何方了。”
“風,吃飯了麼?”陸雲雪沒有理會燕凌風的自嘲,關切地問道。
“還沒有。”燕凌風嘆口氣道:“沒心情,不想吃。”
“爲什麼沒心情?因爲今天的比賽輸了麼?”陸雲雪的聲音一掃之前的柔糯,變得有點嚴厲起來。女人在男人面前,永遠不能夠一味的柔軟,該剛強的時候就要剛強一點,否則的話,男人永遠不會把你當女人,而只會當成是一隻寵物。
“嗯。”燕凌風點了點頭,轉瞬又有點擔憂地問道:“雪兒,如果有一天我變成一個人人喊打,人人厭惡的騙子,你會不會也討厭我?”
陸雲雪頓了頓,似乎正在消化燕凌風帶給她的震驚,片刻之後用緩慢但卻堅定的聲音回答道:“如果我說不會,你會不會認爲我很虛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