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之中,除了初一的年味兒最濃之外,就數十五了,過了十五纔算是過了年。
,雲浮城中的香澤大街上早早的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天還未黑,街道兩旁就有一些賣燈的小商販擺了攤子出來,華燈初上的街道上迎來送往,人挨着人比肩接踵着過,耳朵裡滿是人聲鼎沸的吆喝聲。
嬋衣隔着蒙了一層薄紗的車窗往外望去,天色漸黑,街道上卻亮如白晝,攤販擺出的花燈在竹架子上頭綴了好幾層,無論是用紙糊的花燈,亦或是用紗絹糊成的兔子燈,都在架子上頭閃閃發亮。
多少年了,雲浮城裡的還是這樣熱鬧,她思緒漸沉,前一世的這一年,她就是在遇見的簡安傑,一眼看進去,就再也出不來,而重活的這一世,簡安傑的樣貌都要在她腦子裡漸漸模糊了,她側過臉去,再不看那片燈。
“…二姐姐,聽說廣安寺今年掛出來的花燈有好多都是從外邦來的樣子,特別新奇好看,” 嫺衣看着嬋衣的眼中有着隱藏不住的期待,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咱們一會兒去廣安寺逛逛吧。”
嬋衣有些無奈,自從那日將她的兜衣拿回來燒掉之後,她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對自己小心翼翼外加些討好,雖然眼睛裡頭還有些不情願,但好歹是能夠跟自己平聲靜氣的說話了。
但說到廣安寺…
那天在內室裡聽到嫺衣跟陳媽媽說的話,太子已經去了西北,那顏姨娘的計劃應該也落空了纔是,現在再提到廣安寺,真的只是因爲廣安寺的燈好看?
她忍不住看了嫺衣一眼,嫺衣臉上沒有一絲異樣,她點頭道:“那一會兒去看看都有什麼樣子的燈吧。”
嫺衣脣角上揚臉上就有了幾分笑意,她原本就生的好,精緻的容貌已經隱隱有了些長大之後的絕色,笑容將那張花容月貌添上了幾許嬌媚,就連嬋衣自己也忍不住想嘆一聲,生得好也是一種便宜。
過了香澤橋之後,馬車就不許再前行了,身旁的錦屏扶着嬋衣下了馬車,一眼就瞧見立在外頭的夏明徹,手中還拎着兩盞兔子燈,是了,夏明徹是跟她們一道出的門,謝氏吩咐他在外頭要照顧兩個妹妹,所以他一路上就是遇見了相熟的朋友,也都是打個招呼了事。
夏明徹見兩個妹妹都下了馬車,眼睛一彎,將兔子燈一人一個塞到她們手裡,“街邊看見有攤販賣花燈,兔子燈扎的好看,正好一人一個,誰也不用搶。”
嬋衣忍俊不禁有些失笑,二哥這是將自己當成小孩兒了,不過想來也是,自己這一世也不過才十三歲,她這個年紀的世家小姐大都愛玩鬧,喜歡這些小東西,她笑盈盈的謝過兄長,幾人隨着人流小步小步的往前走,一邊賞着花燈,一邊看着街景。
暖黃的燈將黑沉的天色整個照亮,橋下的流水潺潺,開了春,連河水都消了冰,河面上浮着許多荷花燈,或大片大片的往下游漂去,或三三兩兩零星散漫在河岸兩旁,即便她兩世爲人,也還是忍不住心中的歡喜。
人聲鼎沸,香澤大街上的人滿滿當當,幾乎是人貼着人走,衣角擦過了別人的衣角,不少跟她一般年紀的女孩兒手裡都拎着盞花燈,眼睛忙碌的看着街邊掛起的大而明亮的燈,嘴邊的笑容比花燈還要耀眼明亮。
走到半路忽然覺得有些餓,嬋衣擡起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夏明徹,“二哥哥,餓了…”
夏明徹笑着摸了摸她紮起來的頭髮,爲了行走方便,她沒有挽那些複雜的髮髻,反而是梳了一個雙螺髻,看上去嬌俏又稚嫩,“二哥知道過了前頭的衚衕口有一家賣湯圓的小攤子,黃糖芝麻餡兒的,裡頭還裹着桂花,香的很,二哥帶去你們去吃。”
嬋衣笑盈盈的看着夏明徹,“也不知道清姐姐這個時候到了哪裡,要是她在的話,一準兒能數出離這兒最近的美食都有哪些。”
夏明徹臉上忍不住就有些紅,支支吾吾的讓她們慢慢往過走,他先去前頭的小攤上點湯圓。
嬋衣笑得止不住,跟嫺衣一同擠過人羣,到了河岸邊的小攤子上,這個時候湊在攤子上的人有不少,攤位上頭的凳子都坐滿了,她跟嫺衣站在房檐下頭,夏明徹端了兩碗熱騰騰的湯圓過來,裡頭的湯圓不過拇指大小,卻有白有紅還有黑,看上去十分好看。
嬋衣一手捧着粗瓷碗,一手拿着一隻粗瓷勺,舀了一隻黑湯圓,輕輕咬了一口,外頭那層黑色原是黑糯米,裡頭裹着的餡兒流出來,卻是白芝麻跟桂圓黃糖,一黑一白顯得極爲好看,芝麻很香,她不由的吃了好幾個進肚,又就着粗瓷碗喝了一口湯。
熱湯順着喉嚨嚥下去,原本被風吹着有些發寒的身子瞬間就暖和起來。
嬋衣感覺自個兒袖子被扯了扯,然後是嫺衣輕聲細語的說話聲,“二姐姐,那人怎麼一直盯着你看?”
她順着嫺衣的視線往過一看,怔愣住,那個人是……簡安傑!
手裡捧着的碗“咣噹”一聲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連同裡頭未吃完的湯圓都摔到地上,裡頭的餡兒被摔的四濺開來,像是詫然知道他心裡的那人不是她時,四分五裂的心情。
“哎呀,你這小娘子怎麼把我的碗摔了……”小攤販咋咋呼呼的聲音響徹在耳畔。
夏明徹忙笑着致歉,賠了攤販銀錢,關切的看着嬋衣:“是不是燙着了?還餓不餓?要不要再吃些,還是咱們到前頭再買別的吃食?”
嬋衣搖頭,猝不及防間再見到他盯着自己看,她忍不住有些失態,其實說到底,她還是在意的,自己一心一意對待的人,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眼睛裡頭住進了別人的?她始終想不明白,就像她死之前一定要問清楚一樣,可終究是這樣了,再不明白,他也做出了那樣的事,只能怪自己識人不清,楚少淵有一句話說的對極了,她的確是有眼無珠啊……
她側身避開來自街道對面的目光,笑着對夏明徹道:“咱們去廣安寺看花燈吧,四妹妹剛纔還唸叨今年廣安寺的花燈新奇又好看呢,正好廣安寺裡頭賣的花生切味道好,咱們也一道買回來嚐嚐。”
夏明徹自然是沒有異議,領着兩個妹子便往廣安寺的方向走,忽聽背後有人叫“瑾瑜!夏瑾瑜!”
回頭一瞧,卻是沈伯言從街道熙攘的人羣中過來,笑容滿面的看着夏明徹,“你也出來看燈吶?”因不認得夏家的兩個女孩兒,也沒有跟她們打招呼,只是頷首笑了笑。
夏明徹停住腳步,笑道:“陪自家的兩個妹子賞燈,伯言兄案子辦完了?”
沈伯言揮了揮手道:“小案子罷了,當天晚上就抓住了,招了供畫了押,按王晟坤的吩咐將人亂棍打死了扔到了亂葬崗上頭,你說說,這人是圖了什麼?”
夏明徹愣了愣,以那人的功夫,不應該這般輕易就被抓住了纔對,何況當時明明已經送他出了城……
“哎,瑾瑜,咱們一起去前頭喝一杯吧,”沈伯言一把拍在夏明徹的肩膀上,邀他去喝酒,“翩雲跟翾雲那倆小子在前頭的酒肆等着呢,”又笑呵呵的道,“還有樑家大公子跟王家的二公子也在。”
夏明徹卻有些猶豫,出門之前母親吩咐他,一定要照顧好兩位妹子,他若是去了,豈不是把兩個妹妹都撇在了這裡?
而嬋衣聽得這話,眼睛一亮,樑王二家一直在朝中爭首閣的位置,兩家的公子都在,再加上翩雲跟翾雲兩位表哥,說不準能探聽出些什麼消息來,她忙道:“既然沈公子邀二哥哥去喝酒,二哥哥就去吧,難得出來散散心,這些天在家裡一直讀書,可別到時候憋出病來,將夏琪跟夏天留下跟我們一道去廣安寺看燈就行了,等要回去的時候,我讓夏天去酒肆喚二哥哥。”
夏明徹見嬋衣安排的妥當,點了點頭,溫聲交代了夏琪跟夏天幾句,跟沈伯言去了。
嫺衣卻是忍不住回頭看了沈伯言好幾眼,嬋衣眼尖的看到了,心下了然,沈伯言今年十八歲,尚未娶妻,卻已經在五城兵馬司當差,身上的補服也是六品的東城指揮使的補服,看上去就威風凜凜,再加上他原本生的不差,自然會引來一干小娘子仰慕的目光。
“四妹妹小心腳下,”嬋衣忍不住提醒,“別被亂花迷了眼,街上的燈這麼多,要挑最喜歡的那個,不要被外面的花架子迷惑了去。”
嫺衣臉上瞬間一紅,她不過是多看了幾眼而已,她咬着嘴角不做聲,跟着嬋衣有一步沒一步的往廣安寺走,街上人來人往,她沒注意不當心撞到了一個人身上,她剛要道歉,一擡頭就看到,竟然是方纔一直盯着嬋衣看的那人。
“你!”嫺衣驚呼的話說到一半兒,被他嘴角邊的微笑愣住。
“抱歉,在下未曾看路,撞到了姑娘……是你!”那人眼睛明亮的看着嫺衣身邊的女孩兒,眼中迸發出驚喜之色,“姑娘可還記得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