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倩在人進來之前先一步避回到了神像裡。
不過沒多久就聽見外面傳來畢恭畢敬的說話聲:“谷娘,平安有禮了。多有打擾,您是神仙,寬宏大量,請莫要見怪。”
“谷娘,稻香廟的神是谷娘?”
谷歌和度娘聶小倩是很熟悉的,閉門家中坐,可知天下事嘛,這谷娘倒是第一次聽說。
來人聲音稚嫩,顯示年齡不大,好像還有幾分耳熟,“平安”二字就更熟悉了。
聶小倩正想着外面的究竟會是誰,外面傳來簌簌的雜音。
“廟祝?”
聶小倩悄悄探出頭去,卻看到一個眼熟的身影拿着一把松枝,在給稻香廟打掃衛生。
“原來是牧童平安。”
聶小倩不由想起了很久以前,她寫的第一部小說《上錯花轎嫁對郎》都還沒刻印出來,曾經在一個月亮風高的晚上,幫一個叫平安的小牧童尋找他家一頭老黃牛阿黃的事。
稻香廟,稻香廟,聶小倩還記得平安當時說他住在山那邊的稻香村裡,原來這就是稻香廟的來歷。
小牧童平安當時可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來着,很傻很天真的模樣,小半年沒見,看起來長大了一些。
聶小倩再次從神像裡出來,平安彎着腰低着頭打掃衛生,並沒有看見她。而且她的身形顯現出來也是淡得與透明差相彷彿,平安好幾次走近,都沒有發現她近在眼前。
不被人看得見,接下來聶小倩又嘗試着與平安說話,但平安也是一副沒有聽到的樣子。
對此,聶小倩感到略有些怪異。
不過她就這樣靜靜的站在一旁,看着平安小朋友忙碌。
原先對於清潔衛生一事,她是隻要揮一揮衣袖就完事了的,如今身輕形弱,揮一揮衣袖,連微塵都帶不起來一粒。
聶小倩安靜的看着平安打掃乾淨她如今的安居之地之後,又將香爐裡的三炷冷香點着。
青煙嫋嫋升起,繚繞其上,散發出很好聞的香火氣。
聞着低迴悠長的香火氣,就在旁邊的聶小倩有種寒冬臘月時分,窩在被窩裡的暖融融之感,渾身不由的就懶洋洋起來,外間的冷意似乎隨着香火,被驅散一空。
廟外的春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雨歇風起,柔和的春風一陣接着一陣,吹綠大地。
先前被微風吹得站不住腳的聶小倩,如今身在香火中,如坐紫金蓮,穩似泰山。
焚香靜坐氣氤氳,散馥還如一碩人。
隨風本勝千釀酒,寧心安神得長生。
聶小倩想到蘇東坡似乎也喜歡焚香靜坐,還爲此題詩說:“無事此靜坐,一日似兩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
“香能定魂養神,靜坐,有養生健體之功效,難怪古人都喜歡焚香靜坐。就連蘇東坡,也要嘆一句,焚香靜坐的豐腴時光。”
在香火裡,八風吹不動。
如此,聶小倩便有有了香火,再也不怕風吹的慨嘆。
她回頭去看平安,看到平安靠着牆壁,繾綣在炭火旁睡着了。
氣息綿綿的,大有一睡睡過滄海桑田天荒地老的勢頭。
好吧,古人焚香靜坐,你焚香靜睡,也算是特立獨行的幽靜風雅。
還在想方設法與這小牧童說話的聶小倩,見他倒頭就呼呼大睡,正懊惱時,突然心生一念。
她如今雖然能在白日裡現身,但孱弱不堪,與人近在咫尺都無法被看見,說話無法被聽到,透明一樣的存在。
既然現實裡無法交流,那麼在夢中呢,鬼可是有託夢一說的。
根據傳言,鬼如果有什麼生前遺願未了,或者有什麼冤情未解,想要來個了斷,可一般人看不見鬼,鬼就更難與人交流了。
往往這個時候,鬼會選擇在人的夢境中出現,將自己的事情一一訴說給人聽。
至於人信不信,那就兩說了。
聶小倩的確是有生前遺願,也有冤情未了,還有很多事情等着去做,但這些事情都不是小牧童平安所能幫得上忙的,即便他願意幫忙。
她就是想着繼續寫小說,讓他幫忙買些筆墨紙硯之類的寫書物事。
“真的要託夢嗎?”
聶小倩這樣想着,隨即莞爾一笑,她好像沒給人託過夢,那麼問題來了,就算是想要託夢,可到底怎樣做才能託夢呢?
“莫非來一句我要託夢給平安……”
聶小倩意念剛動,緊接着發現自己周遭的景象突然一變。
山環水繞中,茂林修竹旁,一頭老黃牛在河邊吃草,一個小人兒坐在一塊大青石上,右手握着牛毛筆,眼睛遙望着水邊不遠處的私塾,聽着私塾裡傳出來的朗朗讀書聲,目光中滿是豔羨。
聶小倩仔細看去,那小人兒不是平安是誰。
前一刻他可是還躺在炭火旁噴着鼻涕泡,睡得正香的。
疑惑間,小童牧牛圖又是一變,變回了稻香廟裡。
平安睡眼惺忪,哈欠連天,就像是還沒有睡夠一樣,眼神懵懵懂懂的站在神像前。
聶小倩想要說話,平安卻揉揉眼睛,出聲了,語氣中頗有驚喜之意:“神仙姐姐,是你嗎?”
於是聶小倩意識到,自己正在平安的夢境中。
“原來真的是我想託夢給平安,就能託夢給平安了。”
鬼託夢竟是這般簡單,毫無技術含量,就更談不上難度了,聶小倩恍然大悟。
夢境裡的平安又說話了,對着谷孃的神像在說話:“神仙姐姐,原來你就是谷娘啊。”
“雖然嚴格來說,我確實是鳩佔鵲巢,但我什麼時候成谷娘了?”聶小倩往谷孃的神像看去,然後驚訝的看到那端坐在神壇上的神像,面貌竟然依稀與自己有幾分相似。
真是見鬼了,哦,不,是見神了。聶小倩驚歎着,完全不知道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神仙姐姐,既然你在廟裡,那我以後常來看你,好不好?”平安還在自言自語的說着話。
聶小倩滿心不解,就想要找平安問個明白。只是她纔剛剛要說話,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分崩離析,夢境破碎了。
一陣模糊的恍惚,她定睛再看時,廟還是間廟,沒有什麼變化。
神壇上青煙繚繞,谷孃的神像還是原來的泥塑木雕,面目呆板模糊,毫無生氣,又哪裡有半分與她相似之處。
而平安,已經不見了,嗯,準確說來,平安不是不見了,而是夢境中的平安不見了。
現實裡,他還在沉睡中,鼾聲細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