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誰?
自然是柳婧。
而柳婧爲何又要那山河圖?
這就要從那與柳婧交易,將柳婧投入這記憶迷城中,並稱要看看柳婧能耐的上古魔神說起。
所謂的“上古魔神”,實則是一個十分簡單粗暴的稱呼,就如同現在的“人類”、“妖獸”、“惡鬼”一般。
所以就算是“上古魔神”,也是有各種各樣的魔神的,就連龍、鳳、欽丕、白澤,都曾被稱爲上古魔神,也正因如此,想要得知一位存在至今的上古魔神的身份,並尋出它的弱點,以此挾制它的想法實在是天真不已,更是千難萬難。
但柳婧卻偏偏得知了那魔神的身份。
——域外天魔。
是的,那上古魔神的本體,便是域外天魔。
按理來說,若是那魔神一意掩蓋自己的身份,那麼柳婧並不該這時就知道的。
但也不知是這魔神太過自大,還是它太過小瞧柳婧,又或是二者皆是,以致於它竟做出了一座記憶迷城來考量她的能耐。可它卻似乎忘了,能夠擡手間用處這般攝人神通的,除了域外天魔外,再無他人。
倒也是柳婧運氣太差,若是這次她遇上的是其他魔神,或許她能有更好的週轉脫身的法子,畢竟域外天魔並不是一個好相與的魔神。
就好像它翻閱過她的記憶,也知道她乃三世轉生之人,但它卻絲毫沒有將她放在眼中,甚至毫不在意地在柳婧面前用出這樣的神通。因爲無論是它還是柳婧都知道,只要她一天破不開這座迷城,那麼她就一天命控於那天魔之手,永無翻身之地。
那麼,要怎樣才能破開這座迷城?
醒來便是。
但這句話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千難萬難。
柳婧十分清楚,此時的她並不算真正地醒來。
就像是夢中夢一般,就算柳婧明知自己是在做夢,但卻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甚至於只要時間再長一些,柳婧便會因這大神通再度迷失神智,陷入這場記憶與夢境。
那麼,怎樣才能真正地醒來?
柳婧用她僅存不多的清醒的時間,將她的記憶梳理了一遍,雖然不是十分清楚那域外天魔選擇她這段記憶的用意,卻也連蒙帶猜明白了八分。
當年的斷海城一行,若說她最大的愧疚所在是李易之死,那麼她最大的不甘所在,怕就是乘她危難之時那將她捉住,對她百般羞辱的國師府了。
而這也正是她想要拿到山河圖的原因。
因柳婧深知,在這山河圖中,隱藏了一個有關於國師府的天大的秘密!
只要她拿到山河圖,那麼就算她那時又被那域外天魔的大神通掩蓋了記憶,忘卻了過往,再度變作那個因蝕魔印而失了神通的金丹期魔修,但憑藉她的心思,待她揭開山河圖中隱秘的一天,便是她擊潰國師府,脫離這記憶迷城的一天!
想到這裡,柳婧微微一笑。
但就算柳婧在這一笑中再如何溫柔繾綣,也掩不去她骨子裡的涼薄。
瞧向身前的董嘯,柳婧柔聲道:“公子,你當知世上的事,總是知道得越多,死得也是越快,所以你不必知道這麼多,只需將那山河圖交予我便是。”
董嘯背脊發寒,那欲語還休中引去的殺意只令他感到莫名的恐怖襲上心頭,讓他想要就這樣順着柳婧的心思交出那山河圖,換回自己一命,但……
董嘯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竭力抑制住自己發抖的衝動,強撐道:“我不明白……姑娘是什麼意思。”
柳婧聞言,幽幽一嘆。
這聲嘆息愁腸百轉,似蹙非蹙的眉眼好像有說不盡的哀愁,只將一衆鏢師們看的心都揪了起來,讓他們甚至忘了方纔那道勢如雷霆的一劍——又或說,他們迫使自己忘了方纔那雷霆一劍。
想來也是,眼前這女子身姿婀娜,一雙露於人前的雙手纖若無骨,說不出的柔弱嫵媚。既然如此,方纔那一劍又怎麼會是出自她的手中?
他們或被動或主動地遺忘並否定了這件事,但下一刻,柳婧便再度喚起了他們的記憶。
“既然如此……那邊算了。”柳婧柔聲慢語,擡手撫上了自己的髮髻,一隻金簪便被她輕輕摘下,託在手中。
她擡起頭來,向着董嘯露出一個嫵媚笑意,握着金簪的手輕輕垂下,道:“小女子向來不願勉強他人。”
“但縱然如此,我卻還想再問最後一次。”
柳婧溫柔笑着,握着金簪的手一鬆,那金簪便墜落在地,融入泥土。
“公子,你當真不知那山河圖何在?”
話未落音,霎時間,一道金色劍芒驀然出現,如同初春綠潭之上的柔波,在空中輕輕一漾。
董嘯猶自沒有反應過來,但下一刻,他身旁那方纔還同他說着話的劉老鏢師的頭顱卻是咕嚕嚕滾到他的腳下,熱血從那無頭屍身上噴涌而出,將董嘯澆了滿身滿臉。
董嘯腦中瞬間空白。
那柔柔漾過的金光又回到了柳婧身畔,化作一支金簪,落在她的手中。
瞧着董嘯面色青白、雙脣發紫的模樣,柳婧噗嗤一笑,語氣中帶上了幾分嗔怪,道:“公子,你怎的不回答我?”
怎的……不回答她?
董嘯死死咬着牙,幾乎遏制不住自己發抖的肩膀,而在他身後,那羣凡人早已嚇得癱軟在地,動彈不得。
瞧着柳婧臉上絲毫未變的笑容,鏢師們卻再也無法感到方纔那般令他們心動不已的溫柔如水和柔媚惑人,只覺得兩股戰戰,心膽俱裂,若非還有個董嘯仍坐在馬上,怕是他們就要大喊“妖怪”了。
眼瞧空氣再度冷凝下來,久久沒人說話,柳婧臉上神色淡了些,眼中再度蒙上了絲絲紅芒。
只是這樣細微的一個變化,落在董嘯眼中卻像是天翻地覆。
腳下頭顱那熟悉的面容睜大眼,死死地瞪着他,滾燙的熱血澆在他的身上,卻讓他幾乎要被凍傷。
董嘯終於再也承受不住,崩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山河圖在哪兒!!”
柳婧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伸手一招,那董嘯便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掐住脖子,提到了柳婧身前。
“公子肯回心轉意,可真是再好不過了……”
柳婧柔柔笑着,纖細的指尖撫上了董嘯的臉,那觸感分明溫熱柔軟,但卻偏偏令董嘯打了個冷戰,汗溼夾背,面如死灰。
“說罷……山河圖何在?”
董嘯顫抖着脣,艱難開口,道:“在……國……國師……府……”
國師府?!
柳婧神色瞬息三變,眉間染上薄怒。
怎麼可能?!
她分明記得那山河圖從未落入斷海城的國師手中!
但還未等柳婧開口呵斥,這董嘯又繼續道:“是……國師府的……門人……”
國師府門人?
也是,國師府雖對於弟子招收頗爲嚴苛,但卻廣收門人,門客衆多,甚至只要身懷長物,那麼便是妓子賊人也肯收下。
這樣想來,似也是頗有可能。
柳婧眼中微閃,聽得越發專注了,臉上卻是微微笑着,不緊不慢道:“誰?”
董嘯道:“門……門人……江……江……”
就在這一瞬間,董嘯手中突然落入一柄短匕,眼中驀然染上猩紅,竟像是換了個人似地,獰笑着將那匕首刺向了柳婧。
柳婧眉頭一皺,剛想要擡手接下這短匕,但下一刻,柳婧卻是神色突變,將董嘯用力甩開,而自己也藉着這一推之力向後遠遠退去。
而事實證明,柳婧的選擇是正確的。
只見隨着那柄短匕揚起,一道古怪黑芒在空中閃過,緊接着,柳婧方纔所站之處便像是被一隻來自虛空的無形巨口一口咬下,一大片土地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衆人面前。
這是——
柳婧目光如電,刺向了董嘯,那雙方纔殺人時也含着媚意的眼中終於換上了狠厲戾氣。
“——原來是你!”
原來是他……竟然是他?!
那人……竟然是他?!!
柳婧胸中怒火翻涌,擡手想要撲殺此獠,但一陣天旋地轉卻毫無徵兆地降臨。
魔氣在呼吸間從七竅流逝,小腹上那褪去了的猩紅印記再度變得滾燙。
柳婧感到身體的異狀,頓時心中一個咯噔。
用力閉了閉眼,柳婧強撐着清醒,瞧了那雙眼猩紅、惡形惡狀不亞於魔門中人的董嘯,不由得冷笑一聲。
“既然我已找到你了,那麼……”
柳婧冷冷笑着。
“等着罷。”
一道清風揚起,滿地積葉和着泥土,瞬間化作颶風,將想要撲上前來的董嘯狠狠拋開,而下一刻,那颶風便與那紅衣女子一同消失不見。
良久,塵埃落定。
待到董嘯再次睜開眼時,曾經佈滿眼球的猩紅褪了乾淨,周圍的鏢師也早已不知何時跑了精光,只餘他一人呆呆站在原地。
董嘯不可置信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又捏了捏自己的臉,才發覺他竟然還活着。
“怎……怎麼回事?”
董嘯滿心茫然。
而在小樹林的另一邊,柳婧睜開眼來,詫異發現她竟不知何時離開了海灘,站在了一片她從未見過的樹林中。
“這是……怎麼回事?”
柳婧喃喃着,眉頭緊皺。
不待她想個明白,小腹上源自蝕魔印的痛楚再度襲來,讓柳婧猝不及防下一個趔趄,視線天旋地轉,險些跌倒在地。
柳婧伸手扶住身畔的大樹,長長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樹皮中,滿頭大汗,咬牙不讓自己痛哼出聲。
好不容易待到這陣痛楚過去,柳婧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掌下有異。
柳婧微微一怔,將自己原本扶住大樹的手攤開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掌心竟不知何時寫下了三個血色的大字——
山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