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夕接連提了五個難題,從取得當地政府全力支持到推動國家礦產資源立法,任何一條拿出來都是了不得的動靜,對絕大部分的從業者來說都是難以逾越的天塹,更別說將這五條湊到一起,單單從字面上理解,就會讓人望而卻步,壯志雄心化水東流!
不過正因爲太難,准入的門檻太高,需要調動的社會資源和人脈資源太亂太雜,一旦你能人所不能,天大的收益立刻在等着你!
寧虎臣聽完寧夕的話,轉頭看向溫諒,眼神並沒有什麼變化,可突然之間溫諒覺得有無數道利刃刺在身上,一點點的將他整個人刨開兩半,沒有秘密,沒有遮掩,心中所想,腦中算計,都被人輕易的一覽無餘。
“年輕人,你說說看,爲什麼選這個時間來做這個鉬礦項目?”
爲什麼選現在,您老還不知道?不過大家都是聰明人,既然老爺子裝傻,溫諒現在還沒摸清楚他的底牌,自然樂得也裝傻,答道:“從93年開始,受經濟飛速發展的影響,鉬礦價格連年翻番,到去年年初,漲到了十五萬的高位,不過在維持了兩個月的高位後逐漸下滑,中間略有反覆,於去年年底最終穩定在十萬左右。但從春節過後,又有新一輪的下降行情,截至昨天,價格已經跌倒了八萬一噸。從整體來看,我們認爲價格已經跌至到谷底,選在這個時間進入,不僅能節省大量成本,也可以在理順各方面的關係時減少點阻力……”
“既然都到谷底了,幹嗎還做這筆生意?你怎麼能斷定接手之後,價格就能立刻反彈?”
溫諒對這樣的問題早有準備,看都不用看寧夕,就將皮球踢了過去,自己卻畢恭畢敬的道:“有跌纔有漲,這是由經濟規律決定……”
二人轉的好處便在於此,面對寧虎臣。那種無處不在的壓力不是言語所能表達,一次對話所耗費的心力,幾乎可以頂的上過往的總和。如果被他連着追問,連腿肚子都要禁不住打顫,還怎麼鬥智鬥勇?
所以兩人來之前就定好了策略。如同沙盤推演般將所有的可能性全都預演了一遍。然後全憑默契,適時的你進我退,輪流上陣,讓另一個人緩口氣。定定神!
寧夕在心裡給自己悄悄打了氣,事到臨頭,容不得半分的遲疑和退縮,反正爺爺能心平氣和的聽她和溫諒將話說到這個程度,已經遠遠超出了她事先的預估。
以往的寧虎臣最忌諱的三件事之一。就是彙報工作時拖沓冗長,一般情況下只聽原因和結論,然後由他籤個同意或再議。這一次能容忍他們兩個逐條逐項的彙報已是意外之喜,更別提竟然還有問有答,就某些邏輯性的問題提出反問,而不是直接否決,這在往常,都是不可想象的事!
想起和溫諒事先商議的計策,這一步走的有點冒險。可她站在這裡,本身就是最大的冒險,還有什麼可怕的呢?神棍就神棍吧,反正當初溫諒怎麼忽悠自己的,這次就怎麼忽悠爺爺。當然,難度會翻了十倍,不過她另有殺手鐗在握,咬牙賭一把好了。如果真的成了,日後的好處不可限量!
“經過深入分析。結合每十年一個經濟週期,我認爲明年東南亞很可能會發生極其嚴重的經濟危機,也勢必對我國造成嚴重影響。爲了應對經濟危機,國家必定會採取一系列刺激經濟的措施,比如積極的財政政策和較穩健的貨幣政策,並進一步加大鐵路、公路、通訊、環保、城市、農林、水利等基礎設施方面的建設,以此來擴大內需,刺激消費等等。而鉬礦製品既可以用來製造運輸裝置、機車、工業機械,以及各種精密儀器,也可以製造軍艦、坦克、槍炮、火箭、衛星的合金構件和零部件,還能用作高溫電爐的發熱材料和結構材料、真空管的大型電極和柵極、半導體及電光源材料,鉬的某些化合物在農業肥料中也有很廣泛的用途。也就是說,只要在97年我們徹底控制沙河鉬礦資源,在接下來的兩三年內,應該有一個可以盈利的前景,一旦危機度過,經濟開始復甦,我們就能用最低價收購的礦產,去賺取五六倍的收益!”
“東南亞?經濟危機?”
寧虎臣雖然不懂經濟,但久在樞要,對經濟的敏感性異乎常人。如今各國都在看好未來十年的發展,明年國內也將再次上調gdp增速預期,哪裡來的經濟危機,這不是亂彈琴嗎?
他的臉色第一次有了些微變化,可看在溫諒眼中,卻彷彿亙古以來矗立在北極的冰山傾盆而下,將小小的屋子頃刻間化成一片冰天雪地。
“你認爲?”
寧虎臣年近八十,陽光從窗外打進來,臉上的老人斑歷歷在目,可那種被歲月凝固的智慧和威嚴,卻足以讓人感到喉嚨發緊,手腳僵硬,幾乎喘不過氣來。
寧夕卻鎮定自若的從包裡拿出了一封郵件,放在寧虎臣的面前,道:“這是我在沃頓的導師,羅伯特教授的親筆信函!就經濟危機爆發的可能性,我們曾進行過多次交談,在這封信裡,他初步贊同了我的看法……”
作爲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的羅伯特無疑是當今最好的經濟學家,他的一言一行都可以視作對當前經濟領域所發生的一切事宜的最權威的決定。寧虎臣沒有去翻看那封信,雖然純英文的信件旁邊有中文翻譯,但所有人都知道,寧夕一定沒有說假話,因爲沒人有這樣的膽子!
寧虎臣又陷入短暫的沉默,過了一會,道:“這是他公開的言論?”
寧夕搖搖頭,道:“這只是師生間的探討,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會公開發表任何見解。不過爺爺,等到有了十足把握的時候,我們可能就已經來不及了……”
寧虎臣行軍出身,一輩子都在兇險中廝殺度過,有了三成把握就能賭上一條命,有了五成把握就能打出十成的威風,做事果決可想而知,聞言不再猶豫,拍板道:“可以!”
反正不過一年的時間,如果危機是真,自然可以按照既定規劃發展下去,如果是假,那也只是小事一樁,沒什麼影響!風險小收益大,做一做無妨!
寧夕和溫諒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狂溢而出的喜色,不過對今天要完成的任務來說,這不過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雖然艱難,但開局還算不錯!
寧夕忙道:“可這個項目實在太大,我怕一個人吃不下,不如再拉別人進來一起做,爺爺你看……”
寧虎臣問道:“你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寧夕試探着問道:“雷方怎麼樣?”
寧虎臣不知爲何笑了起來,道:“也難爲你了,好吧,雷方磨練這些年,還算機靈,去下面做這些事正好是人盡其用!不過你先去見見雷雲海,將你和你導師的討論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他,就說我說的,不要聲張,暗中組織一些專家在內部進行一些這方面的研究!”
雷系是改革派,對經濟方面事務尤其拿手,雷雲海作爲雷家最年輕、也最有前途的政治明星,一直跟在主管經濟工作的副總理陳隆起身邊做事,隱隱已成爲雷家的代言人,寧虎臣讓寧夕直接去找他,其中深意簡直不言而喻!
聯姻的話,寧夕就是雷雲海的晚輩,哪裡有資格去跟他直接談事情,可要是合作的話,那就另當別論!
寧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以爲千難萬難的事,卻如此順利的達到了目的,垂在腿側的左手狠狠擰了一下,劇烈的疼痛傳來,讓她知道自己沒有聽錯,眼眶頓時一熱,差點當着爺爺的面流下淚來,道:“爺爺,您……”
寧虎臣擺擺手,不耐煩道:“哭什麼鼻子,你先去吧,這小子留下來,我還有話跟他說!”
寧夕有點遲疑,溫諒對她微微搖頭,這才帶着滿腹狐疑的出門去了。溫諒靜站在一旁,看着寧虎臣從桌後起身,雙手推開窗戶,默默的看着窗外,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問道:“你跟李青牛是什麼關係?”
“不認得!”
溫諒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個人,連聽都沒有聽過,寧虎臣轉過身,微笑道:“他還有個名號,叫李瞎子!”
腦海轟的一聲巨響,溫諒呆呆的看着寧虎臣,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三十多年前李青牛曾幫過我一個大忙,後來卻不知所蹤。直到兩年前,我纔在一次偶然的機會再次遇到他,不想當年風采照人、灑脫如同神仙的李青牛竟然成了鄉間小觀的邋遢道人……”
寧虎臣臉上露出幾分惆悵,不過幾乎瞬間就消失不見。以他的身份,當着溫諒這個外人的面,有這瞬間的失常也不應該,可見他的內心深處,確實爲李青牛感慨良多。
“不過更沒想到的是,前不久去西川,三十年來第三次見面,我竟是爲他送別……”
溫諒渾身一顫,臉色刷的變得蒼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