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怪不得溫諒杯弓蛇影,剛被常成的跟梢惹的一肚子火氣,又幾乎跟許庭翻了臉,猛然碰到這位在青州‘花’名顯赫的齊舒,不能不多想幾層爲什麼。
齊舒饒有興趣的望着身旁皺着眉頭陷入沉思的小男孩,她這次來見溫諒,純屬臨時起意,跟顧家和青州的局勢無關。香積廚本是她和另外一個‘女’人的產業,所有的事情,包括地皮,投資,籌劃,建設,客源都是她們動用自己的關係跑下來、拉攏住的——這也可以理解,齊舒跟着顧時同鞍前馬後這麼多年,手裡的錢自然不能說少,可真要舒舒服服的度完餘生,卻遠遠不夠。她是一個見慣浮沉的‘女’人,今日冠蓋如雲,明日形影相弔,這世上沒有什麼是可靠的,唯一可以依仗的只能是自己,所以纔開了這家香積廚——以她的能力和另外一人的人脈,這幾乎是穩賺不賠的生意,後半輩子也算有個着落。
她今天出現在這裡也是湊巧,平日的管理都是‘交’給張起雲——張起雲就是帶溫諒過來的那個張經理,是齊舒的遠房表弟,也是她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張起雲高中畢業,爲人‘精’明能幹,深得齊舒的信任,開業沒多久,就把香積廚打理的風風火火,在青州已經小有名氣,要不然許瑤也不會慕名而來。
齊舒剛到辦公室翻看一下這月的賬目,就接到張起雲報告,說有客人在包房打架,有溫懷明的兒子和許復延的‘女’兒,另一個人身份不明,似乎是許瑤的哥哥。青州各大佬及其家屬的資料張起雲早熟爛於心,做這種迎來送往的生意,這是基本配置,沒什麼稀奇。齊舒本來已經囑咐張起雲不用‘露’面,可到最後卻突然改變了主意,讓他邀溫諒過來一見。
她對溫諒的好奇心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從那晚在御香苑初次見到溫諒,就對這個面對林震和連自忠絲毫不落下風的小男孩印象深刻。之後又是這個男孩同顧文遠在校‘門’口大打出手,導致許復延和顧時同‘交’惡,明華在青州的境地頓時艱難起來,這件看似偶然的小事造成的影響直到今日還未消散,集團的直接損失巨大,間接損失更是無法想象。緊接着又聽聞他在蒲公英力挽狂瀾,將關山那位大公子的掌上明珠‘逼’至絕地,硬生生的把溫懷明從危險邊緣拉了回來。
凡此種種,你說他年少紈絝,好勇鬥狠似乎也成,說他心思敏銳,冷靜沉穩好像也過得去,但不管怎樣,這都不是一個十六歲少年該有的作爲,齊舒凝視着溫諒的側臉,一時間整個房間靜寂下來。
小妖要是還在,也該有這麼大了吧?
感觸到齊舒投‘射’過來的眼神,聞着鼻端一絲如沁的芳香,溫諒暗哼一聲,臉上浮出幾分輕薄的笑意:“早聽說齊姐姐你‘豔’‘色’動於青州,可這麼直勾勾的盯着我看,未免也太心急了吧?”
溫諒的調笑在耳邊響起,齊舒方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眼前的少年彷彿在這片刻的寧靜中突然變了一個模樣,不再是方纔那個滿臉天真唯唯諾諾的小孩子,他的眼神,他的眉角,他‘脣’邊若有若無的笑,都像極了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危險,且充滿侵略‘玉’望的男人。
不知怎的,她突然有點想念剛纔那個裝傻充愣的溫諒。
“好啊,小小年紀,倒也知道佔姐姐的便宜……“
齊舒肩頭和溫諒輕觸了一下,嬌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看上去沒有一點的芥蒂,畢竟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裡,實在見的太多,如此這般的眼神。
可等溫諒轉頭看去,屋內溫暖如‘春’,齊舒笑意盈盈,可以他兩世爲人窺探人心的能力,還是看到那墨‘色’的雙眸深處,悄然掩蓋的如雪一般的冰冷。
溫諒怎麼也沒想到會從齊舒的眼中看到這麼深邃的悲涼和冷漠,他有些後悔剛纔的言語輕薄,不管齊舒究竟是不是傳說中的那樣,他做人頭頂天腳踏地,何苦拿這些東西來羞辱一個‘女’人,低聲道:“對不起”
齊舒愣了下,顯然沒想到溫諒會說這樣的話,眼中的異‘色’一閃而逝,嫣然笑道:“哎喲,這就害羞了哦,姐姐還以爲你多大的膽子呢……”說着身子卻往邊上移開了幾分,不像剛纔那樣保持一個曖昧的距離。
溫諒不想再跟這個‘女’人糾纏下去,正‘色’道:“齊老闆究竟找我有什麼事,沒事的話我也該走了。”
齊舒伸了一個懶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嫋嫋婷婷的走了幾步,忽然一個轉身,笑道:“事嘛,還真有一點小事。明華準備接手範恆安名下的一些資產,想請溫少跟溫秘書長帶個話,擡擡手讓我們拿了好了……”
這番話依然是在試探,溫諒自然不會上當,失笑道:“我一個高中生,你可是找錯人了……抱歉了齊老闆,這事實在幫不了你,咱們回見吧”
說完起身往‘門’外走去,齊舒緊盯着他的背影,‘脣’邊卻隱隱可見一絲莫測的笑意,喊道:“溫少,以後有空常來,所有開銷都算我的。”
溫諒背對着她拱手做謝,揚長而去。
張起雲從‘門’外一閃鑽了進來,疑‘惑’道:“舒姐,他一個半大孩子,就算是溫懷明的兒子,可以你的身份,何必對他這麼客氣?”
“孩子?”齊舒冷笑一下,道:“你沒看見剛纔他的眼神,雖然掩飾的很好,可我還是能看出他在聽到明華想要‘插’手範恆安的資產拍賣時,非但沒有絲毫的‘迷’‘惑’不解,反而帶着點不屑的嘲諷……”
溫諒離開香積廚,先給溫懷明打了電話,知道他還在市委參加一個臨時會議,想了想便去了青化廠。‘門’口收發室的老頭用懷疑的眼神盯着溫諒,墨跡半天才給廠長辦公室打了電話,結果不到五分鐘,就看到紀政一路慢跑從廠區的另一頭趕了過來,還沒走到溫諒跟前,臉上已經堆滿了笑。可能很少見到紀廠長這種恭謹的態度,兩人都走出好遠,老頭還爬在‘門’口不住的張望,嘖嘖稱奇。
青化廠雖然蕭條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廠長辦公室的裝修很過得去。溫諒四周打量着,笑道:“紀叔叔,你這辦公室可比我爸的氣派啊。”
紀政也笑道:“做企業要的是‘門’面,做政治卻是講究內涵,境界不一樣,我可不敢跟溫秘書長相提並論啊,哈哈。”
溫諒走到辦公桌前,隨手拿起一份市委下發的紅頭文件,標題寫着《關於推動青化廠產業結構調整,並進一步深化企業內部改革的幾點意見》,具體內容可以概括爲兩個方面:一方面要儘快轉換經營機制,對外以市場爲導向,調整產品結構,積極開拓市場;對內改革組織結構、調整分配原則、設立競爭機制,實行績效掛鉤的獎罰制度,保證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另一方面,積極引進外來資金,實行企業轉制,在保證原有企業職工充分就業的基礎上,通過身份置換協議簽訂長期聘用合同,並大幅度提高工人工資及福利待遇……
這都是按照他跟溫懷明商定的步驟在走,溫諒放下文件,問道:“廠裡準備的怎麼樣,工人們情緒如何?”
“這幾天一直在開動員會,按照溫組長的指示,首先要統一思想,宣傳政策,現在各個部‘門’都調動起來,由副廠長、各車間主任分別帶隊挨家挨戶宣傳市裡的指示‘精’神,力爭取得絕大多數工人的理解和支持。根據反饋,情況比較樂觀,大多數人都對青化廠的現狀感到不滿,從心裡是支持市委市政fǔ大力改革,帶領大家走出一條新的道路……”
溫懷明兼着市國企改革領導小組副組長的職務,所以紀政稱呼他爲溫組長也不爲錯。溫諒點點頭,人心思變是大勢所趨,不過要說情況真的如此樂觀,卻也小看了國情,他半開玩笑道:“紀叔,你要是總這樣報喜不報憂,以後真出了什麼‘亂’子,可別怪我不幫你一把哦。”
紀政苦笑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廠裡幾個舌長的刺頭不願意放棄國有職工的鐵飯碗,正‘私’下串聯想要搞遊行……這可真是人善被人欺,當時元大柱他們上下勾結把廠子賤賣都不見這幫人出來叫一聲,現在什麼都爲他們着想,還要出來搗‘亂’……”
溫諒哈哈大笑:“這纔是中國特‘色’嘛,怎麼,能處理嗎?”
“放心吧,要是連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我也沒臉在這個位置呆下去了。”
又隨口問了些與改制有關的問題,紀政思路清晰、信心堅定,一看就知道吃透了溫懷明的意思,又能結合青化廠實際提出許多增補意見,此人有水平有見識,關鍵時候還能狠的下心,實在是困難重重阻力巨大的改革中不可缺少的攻堅人才,溫諒十分滿意。
不過溫諒今天過來卻是爲了一件小事,他說了七號院‘門’衛秦老頭想要幫孫子找個工作的事,紀政自然一口應承下來,既然是部隊回來的,先安排到保衛科鍛鍊一下。
離開的時候,紀政送到了大‘門’口,笑道:“有時間到家裡來吃頓便飯,蘇芮剛學了幾道好菜,我陪溫少喝上幾杯。”
溫諒剛要答話,卻見一個人從廠子另一邊跑了過來,面‘色’焦急,步履匆匆,看見紀政立刻遠遠的喊道:“紀廠長,我有事給你彙報……”
紀政對他揮了揮手,那人立刻在遠處停了下來,歉意道:“可能有什麼要緊事,溫少你看……。”
溫諒笑道:“你趕緊去忙,我這就走了,你的難處我會跟父親說,總不能什麼擔子都讓你扛了。”
紀政感‘激’的道了謝,身爲下屬有些難處不能跟領導開口,可這些難處不解決,工作起來阻力就大,要是能通過溫諒迂迴一下,自然是上上大吉。
紀政走過去和那人耳語幾句,兩人聯袂快步離去。‘門’崗老頭腆着臉過來打招呼,看樣子想套套溫諒的底細,溫諒隨便應付幾句,卻看着那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本以爲,何曉‘波’應該早就被紀政趕出青化廠纔對,可看剛纔的情形,反而重用了起來。
別人不知道何曉‘波’是什麼貨‘色’,可溫諒怎能不知道?這樣一個賣友在前,辱妻在後,連禽獸都不如的傢伙,紀政竟然還能容的下他?
難道過了這麼多日,蘇芮還沒有把那件事告訴紀政?仔細想想也並不是不可能,那天因爲溫諒去的及時,蘇芮並沒有吃太大的虧,可對一個‘女’人來說畢竟不是什麼好事,對丈夫瞞了下來也情有可原。
但就算如此,紀政也應該知道何曉‘波’是向元大柱告密,害的他差點不可翻身的元兇。
人的肚量真的能大到這個地步?
世上也許有這樣的人,但溫諒絕對不信紀政是其中之一。他心思一動,問老頭道:“那人是誰,看樣子跟紀廠長關係不錯啊?”
老頭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的道:“那是何科長,聽說前段時間跟紀廠長有什麼誤會。不過紀廠長回來後一概不計較,大家一看連何科長都沒事,其他跟紀廠長不對付的人都安了心,現今大家都誇紀廠長人好,大人有大量,人心齊了,廠子纔有奔頭啊。”
老頭說的簡陋,但透漏的訊息卻讓溫諒對紀政刮目相看。青化廠有着國企所有的通病,如機構臃腫,人浮於事,效率低下等等,這些都是必然要解決的問題,可當下首先要做的卻是推動企業轉制,穩定高於一切,不動一些人,受到的阻力就會小一些,等到轉制完成再一刀刀的切下不遲,所謂溫水煮青蛙,不外如是。
放下青化廠這攤子事,溫諒轉道去了市委,齊舒說的話雖然玩笑的成分居多,但真要被明華低價拿了範恆安的資產,對他來說也是吞了一隻蒼蠅般噁心。
所以,只要有機會的話,溫諒不介意多給顧時同挖幾個坑。
再大的山,也頂不住挖坑的人勤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