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孝拾起地上一枚酒杯碎片,嗅了嗅,米酒的味道濃厚,碎片上殘留一層□□。
他用帕子包起碎片,望向那孫把式,道:“你把來龍去脈如實告訴本官。”
“是、是……”孫把式恨恨的瞪了眼老馬哥他們,說道:“小的就是不久前來晶兒門前,想問問她準備的怎麼樣了,可是敲門後沒人回答,小的就又多敲了幾遍……就這麼發現不對,推門進去,門沒鎖,小的一進屋就看見晶兒她死了……當時小的萬分不信,衝過去一探她的鼻息,竟是沒氣了!小的覺得天昏地暗,就、就趕緊叫人!”
老馬哥啐道:“我呸!講故事誰不會!我看晶兒姑娘就是你殺的!”
“真不是我!老馬你爲什麼要含血噴人?”
“肅靜!”常孝冷聲喝止二人,視線繼續在屋中尋覓,忽的瞅見紗簾後有一盞供桌。
常孝即刻走去,掀開紗帳,供桌上器具陳設一目瞭然。
這晶兒看來是個愛祭神的,供桌上擺着泰山奶奶的神位,銅爐檀香,花果貢品。大白天的,兩支蠟燭還燃着。
四盞瓷杯就擺在神位前,整整齊齊,瓷杯口都衝着外側。
常孝眼神一沉,觀察四盞瓷杯片刻,拿起其中一支,嗅了味道,接着就拿着瓷杯回到桌子處,將瓷杯放在了晶兒對面的位置。
“常孝,這是……”蕭恪詢問。
常孝說:“這盞瓷杯,原先該在這裡。”
“在桌子上?”那位置還是在晶兒凳子的對面,也就是說,是與晶兒共飲的位置。
常孝道:“神位前的酒杯,都是三盞。”
這樣一說,蕭恪也反應過來了。祭神都是三杯酒或者清水,哪有擺上四個杯子的?
“這盞瓷杯是有人放過去的。”常孝說:“瓷杯裡還有殘留的米酒,應該是有人不久前與晶兒姑娘對飲,之後將瓷杯放在神位前。”
衆人聽了這話,頓時對常孝口中那人充滿了懷疑。
莫非,是那人騙晶兒喝下摻了□□的米酒,謀害了晶兒,接着再把自己的杯子混在神位前嗎?
老馬哥指着孫把式的鼻子道:“就是你!我早說了你小子有問題!是你殺了晶兒姑娘再跑出來賊喊捉賊!”
“不是我!真不是我!”孫把式一着急,猛地拽起老馬哥的衣襟,“姓馬的我跟你到底有什麼仇,這麼急着置我於死地!”
“他媽的你敢抓我!”老馬哥一口吐沫吐在孫把式臉上,“你做賊心虛了!抓住他,抓住這個兇手!”
“你——”
“肅靜!”常孝厲聲道:“再爭執不休,妨礙本官辦公,就抓去京兆尹衙門領五棍子!”
孫把式這才丟開老馬哥,擦着臉上唾沫,臉色怒紅,眼底仇恨。
班主慍怒道:“你們就別再給官爺添亂了!”
老馬哥啐了一口,見常孝一直在看他,問道:“大人,怎麼了?”
常孝不語,將視線從老馬哥的中衣衣領上挪開,看着手中杯子和死去的晶兒,說道:“孫把式的確嫌疑最大。”
“大人!”孫把式臉色一白,“小的是冤枉的!”
“就是你!”老馬哥道。
常孝話鋒一轉:“嫌疑是代表本官的懷疑,不代表兇手真的是你。”
孫把式頓時鬆了半口氣。
天英帝道:“常孝,你有什麼推斷,說出來給朕……給大家聽聽。”
“是。”常孝拱手,說道:“在這之前,本官還想問班主幾個問題,還望班主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是。”戲班班主趕緊答話。
“班主,本官問你,晶兒姑娘今天有沒有出房間,她最後一次回房是什麼時候?”
班主想了想,答道:“就在中午的時候,草民喊她出來吃飯,她出來了一趟,接着就進去了。之後草民一直在忙着下午的戲,沒顧着她,但她應該沒有出屋。”
“哦?班主如此肯定?”
“是的。”班主說:“官爺有所不知。晶兒姑娘的房間跟我們梨園的後臺是通的,草民在戲目開場之前,一直都在後臺裡忙活。她要是出房間了,草民肯定能看到。”
“也許是班主忙碌,漏看了也說不準吧!”蕭恪冷冷道。
班主臉色發白,連忙解釋:“回右丞相的話,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晶兒是草民一手栽培的,草民把她捧成梨園的頭牌,她對草民十分感激。要是她看見草民在忙活,就算是草民沒顧得上她,她也會主動跟草民打招呼的!”
蕭恪冷臉瞥向常孝。
常孝說:“既然晶兒姑娘的房間和梨園的後臺相通,那麼要是有人進了房間,班主也應當看到纔是。”
“這……”班主疑惑了半晌,回道:“官爺這麼一說,草民覺得奇怪。從午飯吃完了,草民就在這裡忙活,有幾個兄弟進進出出,卻沒見誰出入晶兒姑娘的房間,就除了……”
“除了誰?”蕭恪追問。
“除了……”班主的眼神朝着孫把式瞟去,“除了孫把式說發現晶兒死了……”
“班主,不是我啊!”孫把式嚇得臉色灰白,差點要跪在地上。
老馬哥等人罵道:“證據確鑿,你個狗東西竟然殺了晶兒!”
“對,這傢伙一定是憎恨晶兒讓他丟臉,就想殺人報復!”
“說不定他殺晶兒前,還逼晶兒就範!常大人,這傢伙應該殺頭!”
“不、不是我!大人明鑑啊,小人是冤枉的!”孫把式膝蓋一軟,跪在地上就開始磕頭。
“你起來。”常孝面色如常,目光微沉,卻又帶着穿透一切的清亮,看向晶兒房間的花窗。
“無人進出房門,卻未嘗不可從窗戶通行。”
衆人聽言,愕了一愕。
蕭瑟瑟也望向那盞花窗,看上去關得嚴嚴實實,窗簾也是攏在兩側的。
常孝走近花窗,仔細看了看窗裡窗外,用手指小心摸索,接着推開窗子,手指又在下方窗棱附近摸了一陣子,陡然眼中湛亮,猛一回頭,視線所及之處,是晶兒的房門。
那門口處,端端正正靠着一支柺棍。
常孝指了指那支柺棍,“這柺棍本官記得,是《柳毅傳》裡洞庭湖龍王手中所執。”
衆人一時有點懵然,不知道常孝怎麼突然提起這個了。
老馬哥卻拍拍胸脯,自豪的說:“扮演洞庭龍王的就是我,衣服已經卸了,讓大人見笑。”
“你謙虛了,洞庭龍王的角色,你演得很好。”常孝離開花窗,朝着老馬哥走來,“但晶兒姑娘之死的戲,你演得就遜色了。”
老馬哥身子一僵,“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常孝眼神湛亮,正色道:“首先,如果是本官親手殺了晶兒姑娘,那麼在隨人潮涌入她的房間後,不會把演戲的道具規整的放在門邊,而是繼續握在手中,或者裝出因爲震驚而失手掉落的情形。”
老馬哥頓時一驚。
“其次,如果本官是你,在從窗戶進出晶兒姑娘的房間後,一定會記得擦掉窗棱上的痕跡,不留下鞋底的灰泥。”
老馬哥再一抖,急道:“大人這是在開玩笑吧,我就習慣把東西放在門邊,這也能說明我殺人?還有窗棱上的痕跡,別人的鞋底也有灰啊,憑什麼說是我?”
蕭恪喝道:“放肆!你就是這麼跟朝廷命官講話的?”
“我……”老馬哥語結,眼中分明閃着心虛。
常孝給蕭恪拱手,示意他無事,接着看了眼老馬哥,又走回到晶兒的屍體旁,蹲下身來。
“第三,本官如果是你,那麼在給晶兒姑娘強灌下毒酒後,一定會把自己指甲裡的香粉洗乾淨。”
蕭恪道:“怎麼,這晶兒姑娘的毒酒還是被強灌的?”
常孝回道:“晶兒姑娘在□□發作的途中,想要呼救,於是被兇手強行灌下剩餘的毒酒,將她毒死。”
“有何證據證明你的猜測?”
“有。”常孝恭敬的回了蕭恪,手指輕輕放置在晶兒臉頰上,“晶兒姑娘的臉上,有脂粉被摳掉的痕跡,必是被兇手強行鉗制時,兇手的手指摳下的。”
蕭恪對老馬哥冷聲道:“把你的雙手伸出來,本相要看看你的指甲裡是不是有脂粉。”
老馬哥的眼底閃過一絲鬆懈,他乖乖伸出雙手,兩手倒是乾乾淨淨的,指甲剛修剪了不久,很平整,也沒有脂粉的痕跡。
蕭恪皺起眉頭,一時不愉,心忖可不要是常孝推測錯誤。
老馬哥也說:“我剛好表演前把指甲剪了剪,也是爲了方便演戲,總不能憑這個就說我是兇手吧。”
常孝露出極淺的笑意,“好,不憑這個,那就憑其他的。”他道:“如果本官是你,第四,會換掉中衣。”
“中衣?”老馬哥低頭朝衣襟口看去,“中衣怎麼了,我的中衣……”說到這裡倒抽一口氣,瞬間一張臉白如香爐裡的灰,嚇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的中衣被撕壞了,布絲還在晶兒姑娘的左手手心裡。”常孝掰開晶兒的左手手心,從裡面掐起一條布絲。
“所以,第五,本官如果是你,在殺人之後,不會急着摔擲酒杯,而是該先好好檢查屍體,不會留下自己的東西。”
老馬哥的腦袋裡彷彿響起轟的一聲,宛如天崩地裂般,震得他跌落在地。一雙眼還要死要活的睜着,嘴脣嗡嗡卻說不出話,身子徒然發抖。
這樣的反應讓戲班衆人震驚,班主不能置信道:“老馬,難道真的是你?你到底是爲什麼啊!”
“哼,這該死的傢伙!”孫把式怒聲吼道:“殺了晶兒,還想我也死!混蛋,我饒不了你!我要殺了你,給晶兒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