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牀的時候, 對昨晚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的易磊眼巴巴求助的看向蘇韶,試圖搞懂怎麼莫名其妙的過了一夜,宿舍裡的氣氛又變了。
身爲根源的蘇韶也只能無力的掀掀眼皮, 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蘇韶的寢室一向是起得早走得早的典型代表, 其中雖然有個易磊一直試圖給大家拖後腿, 但事實證明, 大家的後腿不是那麼好拖的, 真要計較起來,後腿就能輕易地把易磊給踩滅了。所以一向是被大家各種催趕的易磊好歹也是跟上了大家的步伐,沒有被拉下。
今天, 四個人又是最早出門的那一撥人的節奏,但是好不容易歡快起來的氣氛在大家邁出樓門, 拐向大門的時候又默默消失了。
拐角那裡站了一個人, 看起來很狼狽, 有些不修邊幅,看他疲憊的樣子又禁不住讓人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在這裡站了一整夜。有些同樣早起的人路過他的身邊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也不惱,不,與其說是不惱還不如說是他根本就沒注意到別人在看他。那個人本來一直是面目表情目光散漫的,但是一看見蘇韶,他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
諸賀。
蘇韶下意識的在距離諸賀還有好幾米的地方停住了步伐, 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身邊寢室裡的三個人也跟着蘇韶停下了腳步。
大家也都是認識祝賀的, 易磊一下子就驚訝起來, 張口就要咋呼, 被祁連瞪的硬是憋了回去。他悄悄的把頭蹭到了祁連的耳邊:“哎, 蓮子,我說那不就是以前常常來找蘇大少的學長嗎?一段時間不見, 他怎麼成那樣啦?”
祁連嫌棄的撇了撇嘴,也不搭理易磊,扭過頭去看蘇韶和楚華的反應。
他們要是還反映不過來,那就得自己出面了。現在這情況可不好,他們四個在這一邊,那邊一個諸賀,兩邊就這麼隔空相望跟對峙似的,怎麼看怎麼像是有故事的樣子,一會還不知道有什麼認識的人會看到呢。
索性蘇韶和楚華這會都動了,蘇韶的動作快些,試圖向前走,被楚華直接拉住。楚華對着諸賀深深地看了一眼,回過頭對易磊和祁連開口:“你們先去吃飯吧,記得幫我們佔個位子,我和蘇韶剛剛想起有些今天上課要用到的東西忘買了,現在打算去買,可能會晚一會。”
楚華這次說的話解釋的太清楚甚至有些囉嗦了,完全不是他平時的風格,易磊都呆了呆,還是祁連直接笑着應了,拉過易磊就走了。
祁連走的時候掃過身旁路過的人由好奇到失望,那種以爲好戲看結果不過是自己誤會了的神情讓祁連知道楚華是說給誰聽的。
蘇韶皺着眉頭,在楚華的示意下,跟着他兜兜轉轉走出了宿舍區,走到了一個偏僻無人的地方,回頭一看,諸賀也跟過來了。
蘇韶看了一眼楚華,發現他不同尋常的沉默,微微垂着頭,手不自覺的收攏着,就好像在下什麼困難的決定一樣。
不待他問出口,倒是諸賀先出聲了:“蘇韶,昨天晚上我打你電話……”
蘇韶面上神情淡淡,卻直接揮手打斷了他的話。說真的,蘇韶覺得心很累,他覺得他們這樣直接疏遠成爲陌路人不挺好嗎?諸賀不用受到他的報復了,他也不用再爲見到諸賀煩惱了。
話說的是有多開了呢?事到如今,蘇韶連問諸賀一句“你爲什麼還要來找我?”的心情都沒有了。說了太多遍總會厭煩的。
諸賀看到蘇韶的神情,心中猶如刀割一般的痛……那是在他前天的夢裡還對他關心備至的人,就是昨天夢裡他是如此的痛恨自己,可是如果沒有愛,哪來的恨,他總希望蘇韶對自己還有幾份情緒波動而不是現在這樣平平靜靜的,就像是對一個陌生人。
目光移到一邊的楚華身上,諸賀總有種他會把蘇韶搶走的感覺,從自己的生命中完全的帶走他。雖然……直到上輩子結束,楚華也沒有贏過他。
但不是不心虛。剛纔楚華那一眼就像一把鋒利至極的刀,一下插到他的心窩深處,讓他漿糊似得腦袋清醒過來。
他太沖動了,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就這樣做,只是爲了自己的心情就直接找上門來,卻從沒有想過這有可能會對蘇韶造成不好的影響。如果不是楚華那一眼,指不定他就要在大庭廣衆下吼出什麼來了。說不清是怎樣的狀況,那一霎,他忽然就懂了楚華想表達的意思。
不要對蘇韶造成任何負面的印象!
有事情私下解決。
諸賀幾乎不願意承認,那一刻,他是有些感激楚華的。如果不是楚華,他可能又要錯上加錯了。
所以他順着楚華的意思,默默的跟上來了。
諸賀深吸一口氣,打起全部的精神,竭盡全力讓自己看起來很有誠意:“蘇韶,是我不好,我一時情急就沒有想到那麼多,半夜打擾你,還差點讓你在那麼多人面前出醜……我很抱歉。但是……你知道嗎,那個夢,後來缺失的部分我都知道了。”說到最後,諸賀的聲音嘶啞,一時竟不敢去看蘇韶的臉了。
他已經顧不上楚華還在這了,他有感覺那些很玄妙的東西最不應該在這個人的面前提起,但是現在不說,他怕以後也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饒是蘇韶早有心理準備,也是被狠狠的驚了一下,想到昨晚自己還在琢磨這件事,一時間忍不住捂住了臉,他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神色扭曲的樣子。
“那你……爲什麼還有臉過來呢?”蘇韶的聲音透過手掌傳出來,悶悶的,陰鬱的幾乎不像是他的聲音了。
他的眼睛被劉海和手指遮的厲害,看過去只能看到一片陰影,可是諸賀就是覺得蘇韶這時的目光該是痛苦絕望也是冷靜犀利的——就像在夢裡蘇韶和自己分手時一樣。
諸賀身體顫了顫,他忽然發現他沒辦法回答蘇韶的這句話。說“因爲我愛你?”“我不想失去你?”,放在夢中的背景下,那不知道能算是個什麼玩意。
所以,最後,諸賀也只是啞着嗓子開口:“我就想知道,我夢到的那些東西,那些,真的是我們的前世,是我們一起經歷過的?”
“是。”蘇韶回答的乾脆。
“那我們之間……還有沒有可能了?”
“你怎麼會以爲在我們之間還存在可能這種東西?”蘇韶終於把手放了下來,神色也恢復了平靜,他的目光直直的望向諸賀的眼睛深處,不帶一絲感情。
“那……那……”諸賀“那”了半天也到第沒說出什麼來,他最終也只能顫着聲音一遍遍低聲的重複:“可是你還活着,真好,你是活着的……”
說着說着蹲下了身子,幾乎要縮成一團。
蘇韶看着地上的人,輕輕嘆了口氣。
他不同情諸賀,他現在所遭遇的,與自己上輩子比起來,還差了很遠,但他也完全沒有了任何報復諸賀的想法。
這樣就夠了。
你看,連上天都看不過眼呢。
與其費心費力的去想怎麼讓他更痛苦,還不如就讓他自己譴責自己去。
這樣就很好。
蘇韶把視線轉向楚華,不知道他聽到了那些東西會怎麼想,卻發現之前一直站在一邊的楚華此時正向這邊走過來。
他走向的……是諸賀?
楚華站在諸賀的身前,以一種俯視的姿態看向地上的人。“是,蘇韶好好的活着。可是那也與你無關了。你要是真的爲他好,那就真的再也不要再出現在我們的身邊了。”
這樣說話的楚華沒有往日溫和疏離的模樣,冷靜到有些殘酷,聽到聲音的諸賀漸漸停止了顫抖,喃喃的聲音也漸漸的小了下去。他沒有看向楚華,而是看向蘇韶,那一眼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後在蘇韶不自在的動了動的時候,垂下了眼睛,站起身來,踉踉蹌蹌的走掉了。
楚華此時此刻也回到了平時的樣子,他示意蘇韶跟他回去,蘇韶卻沒動。
“你……不驚訝嗎?諸賀說的那些事?”蘇韶抿了抿脣,還是開了口。
楚華的反應,就是沒反應,就好像他很久之前就知道了這件事一樣,可是這不應該。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一點。”楚華也不隱瞞,“很久之前,你和諸賀在學校裡的那個小亭子裡談話的時候,我正好路過……我很抱歉。”
“有了那些話做提示,再自己連蒙帶猜一點,其實也就能猜出個大概了。”
楚華說的一臉坦然,蘇韶卻覺得頭更疼了。
“這種事情,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有着所謂的前世的記憶的人,不會像是妖怪一樣嗎?”
“不會。”楚華的回答簡潔卻有力。“你說你曾經被人傷過心,現在看來,那個人就是上輩子的諸賀吧。”
“……對,是他。我上輩子真心真意的和他在一起,整整十年,結果換回的是他和女人結了婚,生兒育女,最後我還是被他的妻子推下懸崖的。”說到這一步,蘇韶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感覺,直接把上一世的傷疤拉扯開,血淋淋的簡短得對楚華重複了一遍。
“所以我現在不相信愛情這個東西了,也不想碰它。我一開始就想的是一個人過一輩子,偶爾找人解決下生理需要。我就是這麼齷蹉的一個人,我上輩子死的時候29歲了,年近而立了,不是沒開過葷的混小子。這種東西,沒有愛,其實也就是那麼回事。所以,楚華,看清楚了,我已經不是你們現在這樣純真的年紀了,現實已經把我骨子裡的浪漫主義都磨光了。站在你面前的這個蘇韶,不是半年前的那個單純的蘇韶,扒下那層僞裝的皮,我不僅有那樣的慾望,我還渴望能力,權勢,錢財,我希望能夠終有一天,我能夠爬上高位,能夠俯瞰底下的風景,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不會再因爲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受到傷害。我和你不適合。”
“可我覺得沒有什麼不適合的。你想要牀伴,我就可以。而你想要努力向上走也是人之常情,我也想變得更強大,我們可以一起走,你不想給愛情那我就不要愛情便是。我喜歡的,從來都是蘇韶這個人,不管是19歲的蘇韶,還是29歲的蘇韶,你依然是蘇韶。”楚華依然倔強。“事實上,現在的你更有魅力。”
“所以我不懂你。”蘇韶扯出一個笑來,“你擁有一顆年輕的,沒有受過傷害的,生氣蓬勃的心,而我的則已經成爲一潭死水了,漸漸的開始散發出腐臭的味道了。爲什麼非要找我呢?明明你值得更好的。楚華,我拿你當摯友看待,希望你過的好,這種心情你能理解嗎?”
“可是你能說你對我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楚華湊了過來,面龐停留在距離蘇韶一釐米的地方,距離近到兩個人溫熱的呼吸相融,蘇韶能清楚的從楚華明亮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投影。
他不能。
蘇韶不可能欺騙自己,他不會忽視自己那幾次對着楚華的心動。捫心自問,他確實對楚華有興趣,但是也正是因爲他知道什麼人可以碰什麼人不可以碰,所以他把自己對待楚華的那點曖昧的情緒都死死的壓在了底線的下面,這種東西,就像封印一樣,壓着便壓着,不揭開,這一輩子也不會有什麼影響,但如果那個被封印所保護的鮮鮮嫩嫩的獵物,自己不知死活的擅自揭開了封印的話,那麼後果……
從封印裡猛地竄出的纏纏繞繞的巨大的藤蔓會在一瞬間就捆綁住獵物的四肢,控制住他的行動,吸取獵物身上它所急需的養分,直到那隻獵物連粉末都不剩下,完全和它融爲一體。
而現在,楚華就是那隻不知死活的獵物。
他正在一點點的撕開那道封印。
在楚華把他的面孔完全貼到自己的臉上,兩人的嘴脣相貼,氣息完全交融的時候,蘇韶沒有反抗靜靜地看着楚華俊秀的面容,任由心中的那些兇猛的藤蔓肆無忌憚的蔓延而出。
楚華,這是你挑起的,所以你要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