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的學生,剛剛進入大學,最是青春熱血,最是榮譽感強烈的時候,一聽孔繼道那樣說,大家都覺得將來一定就是劉猛解決哥德巴赫猜想,幾個激動的同學喊道:“劉猛同學,請以數學入道,壯我華夏聲威。”
叫喊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劉猛卻保持着冷靜,那是因爲他自己解決過西塔潘猜想,當初的艱辛他自己最明白,而哥德巴赫猜想甚至比費馬大定理還難,跟西塔潘猜想完全不是一個等級了,這種問題的解決就跟悟道一樣,是有很大偶然性的,說不定哪天一道靈光閃過,就想到了解決的辦法,也說不定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輩子都找不到這一道靈光,硬生生地被困在那一步。
劉猛不願意去冒這個險解決這樣一個問題,說到底,志不在此。
孔繼道看出了劉猛的心思,當下也沒說什麼,分開圍成幾圈的同學們,和劉猛一起走出了方便食堂二樓,直接回到了家中。
進入孔繼道家中,劉猛嚇了一跳,他是知道孔老師家裡數學方面的書籍多的,只是沒想到一段日子沒來,家裡的書更多了,幾乎到處都堆滿了書,這麼大面積的房子竟然滿滿全是書,而且很多書都是翻開的,擺放的到處都是,不由得感嘆,孔老師這是同時在看多少本書啊,心裡若有所思。
孔繼道笑道:“想必你也猜到了,沒錯,我就在着手解決哥德巴赫猜想。”
劉猛大吃一驚,之前在食堂中,孔老師說過,明天的面試就讓劉猛按照這個思路說,他以爲孔老師只是想讓自己忽悠一下學校技術委員會的老學究們,萬萬沒想到,孔老師竟然真的在解決哥德巴赫猜想!
也不怪劉猛吃驚,要知道數學界可是有四十歲定律的,就算是厚積薄發的懷爾斯,也是在邊緣四十歲的時候開始研究費馬大定理的,而孔老師現在都快七十歲了,現在纔開始研究,是不是太晚了點兒。
看出劉猛的疑惑,孔繼道臉色異常堅定,幽幽地說道:“可能你還不知道哥德巴赫猜想對我的意義,在我少年的時候,正是陳景潤解決1+2的時候,全國上下一片沸騰,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在研究哥德巴赫猜想,哎,可能是我天資實在一般,研究了三十多年,始終沒有進展,甚至於連個人問題都耽誤了。”
劉猛聽了一陣唏噓,沒想到哥德巴赫猜想對孔繼道還有這般意義。
“你不知道有一天晚上,我是多麼的絕望,從孩童時期就開始追逐的夢想,結果就在那麼一天晚上,我突然覺得我的追求太可笑了,那一刻就覺得我這輩子不可能解決哥德巴赫猜想了,一下子,我的世界轟然倒塌,睜着眼睛躺在牀上,找不到一點生存的意義,那種夢想破碎的感覺,真比死還痛苦,被一種深深的空虛吞噬着,嘿嘿,不怕你小子笑話,那一刻,我想過自殺,結束自己的生命,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劉猛大概也能明白,一個人過於執着追求一件事情,全部心神都投入其中,捨棄了塵世間那種平平淡淡娶妻生子的生活,一旦失去了信念,面對着年華老去的殘酷現實,那一刻一定是非常痛苦的。
這也是爲什麼很少有數學家敢於幾十年如一日地去思考世紀大猜想,就是懷爾斯本着吊絲逆襲的決心,準備沉下心來研究費馬大定理十幾年,還是提前備好了論文,每年發一點,先把終身教授搞定。
孔繼道嘆了口氣,似乎是很不想去回憶,“那個夜晚,至今想來還痛苦萬分,辛苦、孤獨都不能擠垮一個人,唯獨是失去追求,沒有了目標,就跟行屍走肉一樣,沒有一點存在感。”
“呵呵,好在我夠理智,總算沒幹傻事,接下來我就開始投入到教學工作中,分散注意力,如此一年下來,總算從放棄哥德巴赫猜想中緩過來一口氣,全部精力投入到培養有數學才能的學生上,除了給幾個數學期刊審稿,我自己再也不研究高深的難題。”
孔繼道說着,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劉猛恍然大悟,難怪以孔繼道的數學功底竟然沒發表過什麼拿得出手的論文,在國內數學界出名都是因爲教學和審稿,還因此跟水木大學數學研究所的侯振起了衝突。
“老師,你怎麼又……”劉猛沒問下去,孔繼道卻已經知道他要問什麼。
“你想問我爲什麼又重新開始研究哥德巴赫猜想了,對吧?說起來,始作俑者還是你小子。”孔繼道笑着看着劉猛,那眼神從滿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喜愛和欣賞。
劉猛指了指自己,不明所以。
“你小子就喜歡裝傻,以你的腦袋瓜子,什麼想不明白呀。”孔繼道笑罵,“那三十多年的研究,雖然走進了死衚衕,遇到了一個無法攻克的難關,但是這些年,雖然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研究如同刻在腦子裡一樣,怎麼也忘不掉,就在你小子解決西塔潘猜想創造性提出隨機離散理論的確定性之後,我纔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意識到這個方法很有可能解決我當年那個無法攻克的難關。”
“那老師你已經象懷爾斯那樣解決了?”劉猛迫不及待問道,語氣之中有一絲控制不住的興奮,很爲孔老師高興,畢竟這可是困擾了他一生的問題。
孔繼道神色暗淡了一些,搖搖頭,臉上一絲苦笑,道:“哪有那般容易,難道你忘記了,懷爾斯因爲一個小小的瑕疵奮鬥了六個月都沒一點結果,都差點兒放棄了,而我還只是僅僅找到了思路,一個可能解決難關的思路,至於如何去解決還沒找到呢,哎,想來是我天資確實平庸。”
說到此,孔繼道有一種深深的無奈,話語之中滿是落寞。
劉猛看他心裡始終邁不過這道坎,當初忍痛不再去研究哥德巴赫猜想,其實心裡還是放不下的,一旦有了點思路,馬上又開始了,只是數學研究是一件極爲耗費腦力和體力的事,孔老師如此年紀再來研究,不得不擔心他的身體,也難怪他的氣色差了那麼多。
就如同追求一個姑娘,被姑娘狠狠拒絕多次,直到最後人家姑娘都結婚了,娃都能打醬油了,一旦聽說人家離婚了,心裡還是很激動的,更何況,在一個癡迷的數學家心裡,數學的美妙絕對比一個姑娘的魅力大的多得多。
本想開口勸勸孔老師的,結果孔繼道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搶先問道:“劉猛,你在數學方面的天資卓絕,是我這幾十年的教學中遇到的第一人,比五個我,甚至十個我都強,怎麼樣?想不想跟我一起踏上這條路,讓哥德巴赫猜想最後留在我們華夏。”
這是一種極大的誘惑,一方面對數學很熱愛,或者說還很癡迷,另一方面,又是極大的榮譽,甚至是國家榮譽感,一個年輕人最容易熱血沸騰,劉猛也不例外,心也熱切起來,但是,理智告訴他,這絕對不是他目前能夠去走的路。
想解決數學猜想,就得如同懷爾斯那樣,躲進小樓成一統,從此不問是何年,那是要絕對地投入其中的,不能受到外界的打擾和影響,絕對的靜心,通過大量閱讀相關的資料,來尋找那道靈光。
如今的劉猛心有牽掛,而且牽絆還不少,不知身在何處的盼兒,還面臨着和杜家的競爭,這個時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躲起來的。
這會兒倒是明白孔老師爲什麼一定要學校破格聘請自己爲研究員,就是想把他從繁瑣的學業中解放出來。
思考了好一會兒,面對着孔繼道熱切的期盼,劉猛只能艱難地做了決定,張了張嘴,難以啓齒,還是硬着頭皮說道:“對不起,孔老師,我現在還無法靜下心來思考哥德巴赫猜想。”
孔繼道頗爲失望,頹然地坐了下來,似乎一下子又蒼老了一些,經過一次失敗和那種絕望感,實際上,他已經失去了最寶貴的自信,他的內心之中無法對哥德巴赫猜想完全放下,卻也不相信自己能夠解決這個問題了,而劉猛加入進來,卻能給他極大的信心,甚至於,他認爲,只要劉猛加入,以劉猛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配合他紮實的數學功底,一定能夠解決這道困擾他一生的難題。
隨即,孔繼道擺了擺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安慰道:“不要緊的,老頭子確實有點強人所難,畢竟你還太年輕,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不象我了無牽掛,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哥德巴赫猜想,嗯,那你有空的時候,就過來,我把研究思路和進展都跟你說說,或許將來你能夠解開它。”
孔繼道說的很隨意,劉猛卻感受到他話語之中的落寞,忙笑着說道:“那是必須的,那麼,孔老師,明天就要接受學術委員會的審視了,您現在就給我說說你的研究思路和進展唄,好讓我明天能夠矇混過關呀。”
孔繼道眼前一亮,也覺得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頹然之色一掃而空,笑道:“好,好,我們這就到書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