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過程中出現了一個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但蘇於溪還是成功出院了,當然,在蘇母的堅持下,出院之前免不了一番追加檢查,不過好在蘇於溪確實恢復得不錯。
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窗口服務的實習醫生與蘇母認識,邊熟稔地操作電腦邊跟蘇母說話。“阿姨,這次住院的時間很短呢,您兒子氣色很好,看來恢復得不錯!”
蘇母也笑呵呵地應和,“是啊!多虧了你們醫院的程醫生,這次請他看的就是不一樣。”
那醫生正將一疊單據送到窗口裡,聽見這話不由擡眼,看見蘇母身邊默默站着的蘇於溪,少年白淨的面龐本來沒什麼特殊表情,但在接觸到她視線的時候,轉而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是明顯禮節性的微笑,卻絲毫不讓人感覺有任何疏離,反倒莫名親近。
稍微頓了頓,醫生回報一個笑容,蘇母收拾好窗口裡的單據,仔細整理過塞進提包裡,已經快到下班時間了,所以後面也沒有別人排隊,蘇母又與醫生閒聊了幾句,這才轉身離開醫院。
窗口裡,醫生遠遠看着母子倆的背影,注意到蘇於溪似乎伸手要幫蘇母拿提包,蘇母或許是憐惜他病弱硬是不讓。母子倆並肩走着,背景是冬日薄薄的夕陽,親暱溫暖的顏色。
等回到家的時候,正是晚上六點,蘇樂學校已經開始全面備戰升高三的狀態,晚自習得延長到九點才能結束,蘇父也要加班,所以晚飯蘇母簡單做了兩個小菜,熱了半鍋提前燉好的雞湯,算作慶祝蘇於溪出院。
“終於回家吃飯了,小溪你多吃點,不夠媽再給你做!”蘇母不停地給蘇於溪夾菜,生怕他漏掉了什麼一般。
看着飯碗裡逐漸堆積而成的小山,蘇於溪邊喝湯邊點頭,“謝謝媽……”握住筷子的手略微遲疑之後,蘇於溪還是學着蘇母的樣子也夾了一塊雞肉,放在蘇母碗裡,“您也多吃點。”
望着兒子略顯生澀的動作,蘇母心頭寬慰,不由半帶玩笑地說,“小溪啊,住院這幾天,你知道醫院裡多少人向媽問你的情況麼?”
蘇於溪疑惑擡頭。
蘇母抿着嘴笑,“誰叫我家兒子太優秀,人人都想跟我做親家吶!”
蘇於溪一口湯差點沒嚥下去。他也不是傻子,這做親家是什麼意思他哪能不懂?但是別說這身體的主人只有十八歲,在棲鳳國像他那個年紀還未成婚的卻實在算得上罕見了。
當母親的自然知道兒子在這方面算是零經驗,看着蘇於溪臉上微微泛紅,明顯窘迫的樣子,蘇母一方面覺得喜歡,另一方面卻更多是心疼。
其實蘇於溪的確很容易令人第一眼見到就心生好感,本來優越的外形條件,再加上現在溫柔親切的性格,早已不是以前那個鬱鬱寡歡、終日沉浸在晦暗自我裡病態的“他”了。
只可惜……
蘇母想起那些人知道蘇於溪病情後態度的轉變,不由心頭一緊,剩下的話也再說不下去。
“媽?”蘇於溪注意到母親注視自己的眼神由明亮一點點變得暗淡,似乎是因爲先前的話題造成的。
“啊?哦,沒事兒!”擔心蘇於溪多想,蘇母趕緊又補充道,“不小心出了會兒神,瞧我這把年紀都老糊塗了!小溪我去廚房看看,剛剛好像忘記關爐子了。”
蘇母說完就起身朝廚房走去。
“……”蘇於溪確信,他看見蘇母在背對自己那一瞬間,擡手掩飾性地抹了一下眼睛。
再回來的時候,蘇母臉上仍舊是慣常慈愛的笑容,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先前令蘇於溪尷尬的話題也沒人再提。蘇母一心一意關注蘇於溪夾什麼吃什麼,與普天之下任何一個過分溺愛孩子的母親一樣,把不好的因素摒棄在自己的保護圈之外。
吃過晚飯,蘇母開始收拾廚房,蘇於溪堅持要幫忙,蘇母沒辦法,就讓他學着洗碗,但是諸如擦竈臺、拖地板之類的體力活兒還是由她來做。等全部停妥之後,已經是晚上九點,母子倆開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蘇母喜歡看一些民國劇,蘇於溪自然看不懂,只是默默陪她坐着,聽她偶爾唸叨幾句其中的劇情。
沒過多久,蘇樂放學回來了。
“哎呀額滴媽呀!”將書包往玄關隨手一扔,蘇樂整個人撲倒在沙發一頭,叫苦連天,“變態!老師都是變態,那麼多卷子做死我算了!”
蘇母一聽直皺眉,“姑娘家家的說的什麼話呢?”
蘇樂衝蘇於溪吐了吐舌頭,伸手撈過茶几上的遙控器,二話不說就開始調臺,“唔……這個!這個好看,哇塞!都演到這兒了!”
蘇母滿臉無奈,蘇於溪悄悄戳了戳蘇樂握着遙控器的手,蘇樂轉頭看見蘇母明顯不樂意的神情,眼珠子一轉,纏賴上去抱住母親胳膊,撒嬌道,“好媽媽!我在學校都這麼辛苦了,就指着這個電視劇能給我帶來點兒心理慰藉,您就不能發揚發揚孔融讓梨的精神,讓女兒我先看看?”
蘇母假裝不理她。
蘇樂嘟嘴,“再說您瞧,我都好幾天沒碰過電視,這都快演到大結局了,我要再不看肯定會特別遺憾,特別遺憾心情就會不好,心情不好考試就會失誤,考試失誤就……”
“好了好了。”蘇母實在拿她沒轍,站起身,“我去給你們倆做個果盤。”
“耶!愛死媽媽啦!”蘇樂嘴上熱烈歡呼,眼神卻早已經被電視上的情節勾引走了。
蘇於溪在旁看着,不覺莞爾。
蘇樂看的是現代都市情感劇,通俗而言,就是現代偶像泡沫劇,不過不管哪一種說法吧,都是講的現在這個時代的故事,爲了儘快實現身份接軌,蘇於溪秉承虛心好學的精神,也跟着認真揣摩起來。
蘇母端着一盤水果出來,就見蘇樂專注地盯着電視屏幕,那勁頭恨不得整個人都鑽進去似的。
而反觀蘇於溪——
“小溪,你怎麼了?”
蘇於溪眉心緊皺,似乎在爲什麼事情極端糾結中,蘇母不忍心他傷神,趕緊放下果盤,坐到他身邊。
蘇樂也聽到這句問話,分神看向自家哥哥。
蘇於溪望向蘇母,又看了看蘇樂,一臉懵懂,“剛纔電視上那個魚缸好漂亮,我在想它是怎麼做成的……”
“……”
“……”
蘇家母女面面相覷,他這個關注點是不是有點太特別了一些?不過蘇母看蘇於溪努力思索的神情,突然像是想起什麼,“對了,咱家社區花園的早市裡,好像就有賣魚和魚缸的,小溪你明天要不要跟媽一塊兒去逛一逛?”
蘇於溪眼睛一亮,正要點頭答應,旁邊蘇樂已經忍不住猛翻白眼,“不就是幾條魚,至於這麼高興麼?”
蘇於溪看向她,好看的眉毛微微揚起,似乎在問,我有表現得這麼明顯麼?
蘇樂點頭,一臉嚴肅——很,相當,十分明顯。
蘇於溪輕咳了一聲,強迫自己恢復從前的矜持內斂,他發現,面對這家人,他總控制不住流露“真性情”。
蘇母看不懂這兄妹倆的暗潮洶涌,她只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蘇於溪心情很好,她還記得上次去觀賞魚博覽會時,他也是這樣躍躍欲試,但並沒像今天這麼直接地表現出來。
蘇母覺得,這變化是她一直期盼卻又不敢奢望的,她的兒子終於肯對他們敞開心扉了。
第二天早晨六點,天還沒亮,蘇於溪就起牀了,蘇母卻已經在廚房開始忙活着做早餐。
蘇於溪朝客廳看了一眼,主臥室的門是開着的,“……爸昨晚沒回來?”
蘇母嘆了口氣,“半夜回來的,這不,五點沒到就又走了。”
蘇於溪沒再說什麼,轉而幫蘇母打下手,洗點小米準備熬粥,兩個人動作迅速,很快廚房裡開始瀰漫起蒸騰的水汽,還有淡淡的小麥香。
蘇母從櫥櫃裡取出一個粉紅色的小保溫包,包裡裝着兩個玻璃餐盒,一盒盛上粥,一盒裝兩個小饅頭和鹹菜,外加一個煎雞蛋。
蘇於溪注意到,連同做飯的時候也是,蘇母動作都刻意放得很輕,似乎是怕吵着還在睡覺的蘇樂。
母子倆默默吃完早飯,簡單收拾一下,就準備出發去早市了。臨走前,蘇母想了想,又在保溫包下面塞了一張留言條。
早市六點開門,九點基本上就結束了,所以想要買到新鮮的蔬菜水果,必須得趁早。蘇家所在的社區年代比較久,住戶大多都是老相識,看見蘇母提着籃子來趕早市,都免不了招呼幾聲。
似乎街里街坊對蘇於溪不是很熟悉,看見他都是一臉好奇的樣子,蘇母儘量三言兩語岔開注意力,不想讓兒子感覺不自在。旁邊有幾個跟蘇於溪同齡的孩子,不時朝這邊指指點點,蘇於溪只裝作沒看見。
早市上擺攤的,都是c城遠郊的農戶,賣的自家種的瓜果蔬菜,新鮮的生肉等等,還有搗鼓一些手工小玩意兒的。現在才早上七點,流水席一樣的小攤前面卻已經人頭攢動,全都是社區和周邊的住戶,包括騎自行車專程趕來的老大爺們。
蘇母帶着蘇於溪隨便看了看,挑一家熟悉的水果攤買了幾斤蘋果和香蕉,然後就近又買了些白菜西紅柿之類。
“好了,省的一會兒來都被搶光了,”蘇母滿意地掂量一下自己手裡的購物袋,再看看蘇於溪的,確定自己這個比較重,才總算放下心,“走,媽帶你看看賣魚的去!”
蘇於溪自然求之不得。
魚市算是早市裡比較冷清的一隅,只有兩三家小攤,不過也已經有五六個人在開始跟攤主談價錢。
“蘇姐,老久沒見着你了!”遠遠的,一位攤主看見來人,熱絡地伸手打招呼。
蘇母看見,立時滿面笑容地走上前,“是有一段兒時間沒來了,對了,我聽老蘇說你有意轉行,還想着興許今天來見不着你呢。”
“哪兒能啊?我倒是想轉行,可惜沒機會啊!”
攤主瘦高個兒,但面相卻是方額闊嘴,給人感覺幹練又親切的樣子,年紀似乎比蘇家父母還要大幾歲,這會兒他也注意到了蘇母身邊的蘇於溪,先是一愣,又仔細打量片刻,這纔不確定地問,“這……難道是你家小溪?”
蘇母驕傲地點頭,拉過蘇於溪說,“小溪,這是鄭伯伯,你爸的老兄弟了。”
“鄭伯伯。”蘇於溪禮貌地喚了一聲。
老鄭心裡暗暗訝異,他是見過蘇於溪的,不過也已經是十幾年前,那時小孩兒才那麼點兒大,就已經叛逆得不像話,沒想到這麼些年過去,這孩子倒感覺乖巧了許多,老鄭畢竟不知道蘇家這些事,所以也就只當是蘇於溪長大懂事了,沒作他想。
這時又來了一個主顧,老鄭就先去招待。而蘇於溪看見小攤後面那些大大小小的玻璃缸,早已經按捺不住,蘇母哪有不明白的,就任他自己看着,她則找了一個凳子在旁坐下。
小攤完全露天,算來也不過幾個平米,擺放了大概七八個方形魚缸,每個魚缸放着不同樣子的幾種魚。
這一次,單向水語技能並沒在第一時間發揮作用,周圍人不少,說話聲音比較嘈雜,但蘇於溪隱約覺得,並不完全是受環境影響這麼簡單。
爲了試一試自己的猜測,他選擇最靠裡面的一個魚缸,缸裡的魚和在護士站看到的體型差不多,不過顏色是純粹的鮮紅色,蘇於溪想了想,將右手食指緩緩貼近這魚缸的水面。
電光火石,幾個嬉鬧的聲音在腦海深處傳來。
蘇於溪渾身一震,立時就明白了,上次在醫院湖邊,他也是先用手舀了一捧水,才聽到錦鯉的聲音,看來這單向水語,果真是要以水爲媒介的。
可又是爲什麼,第一次在護士站,他並沒有碰那缸水,也能施展水語者的技能呢?
莫非那次是有什麼力量在故意引導他?
暫時想不明白,不過關於剛纔無意中聽到的那個內容,他覺得還是有必要提醒一下攤主。
蘇於溪站起身,對蘇母悄悄說了一句話,蘇母雖然顯得很驚訝,但她還是對老鄭轉達了這個內容。
原來那缸裡,有一條幼魚生了針尾病,這是一種致死率極高的魚類傳染病,由於魚的數量太多,老鄭並沒看出來,但如果不盡快處理,恐怕那一整缸魚都難以倖免。
老鄭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起先一點都不相信,繼而去仔細觀察了一下,甚至把蘇於溪說的那條魚單獨撈出來,才勉強覺着有那麼點兒意思,可是……
老鄭擡頭看向蘇於溪,雖然他面子上沒有表現出來,但是蘇於溪還是感覺到,那目光裡的探究和懷疑。
回去的路上,蘇母忍不住問,“小溪,你這麼確定那條魚是生病了?媽怎麼就看不出來?”
蘇於溪笑笑,“應該是的。”
蘇母無奈搖了搖頭,“你這孩子呀,我看你鄭伯伯臉色都變了,終歸他是做這個生意的,你這麼說到底不好……”
蘇於溪卻是一臉神秘,“所以我才讓媽悄悄跟他說的呀,而且我覺得鄭伯伯臉色雖然不好,卻並不是因爲我,而是因爲他關心他的魚。”
蘇母聽他這麼說,轉念一想,好像是這麼個道理,不由再次對蘇於溪刮目相看,“小溪你說得對,我怎麼把你鄭伯伯想得那麼小心眼兒了,他這人我是知道的,不過不管怎麼說,希望他那些魚沒事……”
“放心吧。”蘇於溪點了點頭。
趁着老鄭專心研究那條魚時,蘇於溪又試着“聽”了一下那缸裡的聲音,他相信危機應該是暫時解除了。
不過可惜的是,那本《水族物語》仍舊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