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奇怪,只是這樣簡簡單單五個字,就叫黎錦的心在剎那間安定下來。
月光裡,李奕衡目光冷峻,對他使了個眼色。他心領神會,重重點頭。緊接着,李奕衡一把拉住他的手,用最快的速度繞過房間,跑出門去,順着通向四樓的樓梯向上飛奔。樓梯間狹窄而黑暗,兩人腳步放到最輕,只用腳尖點地,兩步一階。即便如此,也聽得警察腳步漸近,近在咫尺。
黎錦在心裡默算警察上樓的步伐,兩人速度雖快,行動卻晚,奔出門時,警察應該已經過了二樓。他幾乎就要以爲自己逃不掉了,不僅逃不掉,還要連累好端端一個李先生。這讓他心念俱灰,明明獨自一人時還存着哪怕跳下樓去,也不能束手被抓的決心,但一旦牽扯上李先生,他就只有捨身成仁,引頸就戮的念頭。
最後那步邁出時,警察的呼喝已然到了耳畔,不用回頭,他也知道警察只消探頭瞧一眼,就能看到正狼狽躲藏的自己。黎錦心中絕望,握住李奕衡的力道微鬆,彷彿再明白不過傳達着自己的意思,要李奕衡一人脫險。可千鈞一髮之際,那隻手卻執拗地伸了過來,將他的五指緊緊併入掌中,然後猛地一拉——
黎錦就像個失了重心的大布袋子一樣,直直跌進李奕衡懷裡。
於此同時,打頭的警察衝上了樓,站在了那扇半掩的門前。
李奕衡用大衣包裹住黎錦慌亂的呼吸,拉着他在三四樓交界處的樓梯上坐下來,身子放低與臺階融爲一體,以防止太過明亮的月光照出兩人的影子。黎錦險死還生,頭貼着李奕衡的胸口,聽他的心臟在胸腔裡有節奏地一張一縮,平靜得可怕,漸漸,就被情緒感染,不再覺得驚悸絕望。
周身被李先生的味道包裹着,他耳聽得警察大聲的問詢夾雜着小心翼翼的腳步聲漸漸沉悶,便知道,三名警察已經都進了屋子裡去。
肩膀忽然被人輕輕拍了兩下,他擡起頭,李先生看着他,指指窗口。黎錦不明所以,輕手輕腳過去一看,才反應過來。
原來三四樓交界處有個平臺,想來是誰傢俬自擴充建築面積加蓋的陽臺頂棚。而側頭望去,不過一層樓高度,馬上如階梯一般,連上了一樓擴建出的房頂。這座樓本來就不高,這樣階梯狀一層層下來,對身長腿長的兩人而言,不過是撐着身子跳幾下的事。
時間禁不起耽誤,李奕衡見黎錦領會,便先撐着窗臺自窗口跳下。他落地聲音很輕,一看就是平時精於運動,所以對力度與角度把握得很好。黎錦沒他高,更沒把握自己能輕巧跳下一點聲音都不出,但箭在弦上,他也不得不硬着頭皮一試,於是也有樣學樣,撐着陽臺,儘量放輕身體,向下一跳。
悄無聲息。
並不是因爲他的運動細胞忽然也精通到什麼地步,而是李先生站在下面,伸手接了他一下。
黎錦雖然覺得這動作說不出來的彆扭,但眼下又不是計較的時候,況且沒聲音總比有聲音好。於是兩人如法炮製,前後跳下二樓房頂,沒一會兒就兩腳踏地,脫離危險。
直到雙腳踩上踏踏實實的地面,黎錦才反應過來,自己早就一身冷汗,風一吹,還不自覺打了個寒噤。
但這不是讓他站着不動打哆嗦的時候,房間不大,黃二子的屍體被發現不過分分鐘的事。李奕衡與他交換一個眼神,確定他沒問題,便拉着他往樓後跑了起來。這小區老舊,沒有物業管轄,故而也沒裝攝像頭。於是兩人跑得無所顧忌,沒跑出多遠,就聽到身後幾聲喧譁,接着,四鄰的燈零零星星,亮了起來。
黃二子的屍體被發現了。
兩人在漆黑的夜裡不知跑了多遠,才一同躲進一處狹窄的樓體夾縫中。這裡路燈照耀不到,偏偏一束刁鑽月光歪歪斜斜照了進來,照得兩人五官清晰,就連彼此臉上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黎錦喘了兩口氣,剛要說話,不料李奕衡胳膊一甩,把他重重摜在牆壁上。
“黎錦,”李先生臉上一貫的笑容消失了,此時此刻,他的表情竟然因爲憤怒而顯得有些猙獰,“我有沒有警告過你,不許再插手這件事!”
黎錦這段時間一直在暗地調查錄音的事,根本沒把李先生所謂勸告放在心上。反正舒慕早就知道自己偷聽,自己就算不查,以那人睚眥必報的性格,也絕不會放過自己。更何況,真相呼之欲出,還能按兵不動,唯有神人。
黎錦不是神人,他是凡人,他不僅查了,而且在接到黃二子的電話後,二話不說就來了。
這可能是個陷阱,黎錦不是不知道。
黃二子守口如瓶堪稱業界良心,這是人人皆知。但要把自己身家安全都着落在這樣一個人身上,仍舊是件非常愚蠢的事。
但黎錦不僅來了,而且毫不猶豫就來了。
說白了,他是在賭。他賭今晚不是一場陷阱,如果贏了,關於他死因的真相將在今晚被揭開,屆時冤有頭債有主,他到底要向誰索命,一清二楚。
輸了,那有什麼後果,他接着,他又不是接不住,僅此而已。
只不過今天自己的運氣還是差了一點,黎錦苦笑,他輸了。
李奕衡正滿心怒意,眼見黎錦發笑,不知道他口中微苦,還以爲他在譏諷自己多管閒事,於是加重語氣道:“黎錦,你知不知道,這段時間,我跟何氏都在找這份錄音的下落——對,不是舒慕,是何氏,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黎錦目光一滯。
證明舒慕殺害柯遠的事已經被何氏知曉,何氏非但沒有因此離棄他,反而正大光明包庇縱容,甚至公然出手毀滅罪證。
好,很好,舒慕,有翻雲覆雨的何氏撐腰,辦事果然順利很多。
黎錦咬牙合目,雙手握拳,雙脣抿得太緊,已然成一條直線。
“這件事背後錯綜複雜,牽扯很多,我說過了,你沒有調查真相的能力,貿然妄動,只會害了你自己!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可以問我,我查清真相,自然會告訴你。”但李奕衡氣極,絲毫沒有注意到黎錦臉色已經很差,“說到底,你就是不信任我。”
“我憑什麼相信你,李先生?”黎錦心裡的火焰在最後那句時被成功點燃,他不知自己在遷怒還是真如此所想,只是半仰着頭,毫不示弱地回視他,“我連你今天晚上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都不知道。”
李奕衡的呼吸霎時窒住了。
月光下,黎錦臉色蒼白,目光惡毒,如果言語能化作一柄利刃,只怕他此時早已連珠吐語,摧毀站在他面前的一切。
包括李先生。
“我……”李奕衡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又急又怒,大失常態之下,自語氣到用詞都透着極度的粗暴。
潛意識讓他想要回避黎錦的問題,但黎錦目光炯炯,逼得他無處可逃。
“李奕衡先生,從剛剛到現在,你一口一個錄音,一口一個調查,我倒很想問問你,你怎麼知道我來這裡跟錄音有關?”黎錦譏笑道,“我在屋裡這麼久,直到警察上樓,沒發現有第二個人,甚至連句話都沒說,你怎麼知道我來這裡是跟錄音有關?不對,在此之前,我應該先問你,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