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性薄涼從酒館出來的時候,雖然有些刻意掩蓋,但他嘴角還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天空中有些陰雲,下起了毛毛細雨。
隨着雨水打溼了地面,天性薄涼的笑容越發綻放,漸漸的,他笑出了聲,隨後,又變成了仰頭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聲在雨中亂傳着,還好此時在線的,已經沒什麼少年郎,不然嚇壞一兩個,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他笑,笑的猖狂,有種病態的釋放。
隔壁老李卻愣愣地坐在杯盤狼藉的桌子之後,目光呆滯,眼圈泛紅,就在那幹楞着坐。
天性薄涼的話,字字誅心,一箭箭地突破了他心底的防禦。
何去何從?他坐在那一陣茫然。
莫要逼我,非做那無義之人。
……
凌晨兩點,潛水的玩家在被守屍的狀態陸續下線,系統默認爲回城復活。
這是潛水成軍之後,損失最爲慘重的一戰——當然,他們成員過萬之後,還從沒經歷過多少戰鬥。
他們打垮熱血社,是經歷了一系列的戰鬥,一點點打垮了熱血社上上下下,從會長熱血青年到普通外圍玩家的所有信心,才讓這個萬人行會直接倒下,被劍神撿了便宜。
那現在,他們面對劍神的傾軋,就好比熱血社曾面對他們一樣。
雖然現在是劍神在人數上有巨大優勢,而原本,則是熱血社在戰鬥力上輸了一籌;本質不同,效果卻相似。
好在潛水衆的團結程度,並非當初的熱血社可比。
但就算再團結的集體、再緊密的質地,若是被過量的力量擊打,也會被擊散。
原本穆遷以爲,自己可以很泰然自若的,看着潛水不斷去磨練自身、去面對一切狂風暴雨的擊打,看着老狼他們漸漸成熟和成長。
可此時,他心情也有些複雜了。
看到那傷亡數字有些心亂,看到那潛水的玩家默然而壓抑的面容,有些心慌。
想到自己只需要一句話,就能讓此時壓在潛水諸多兄弟頭頂的劍神頃刻倒塌,但此時卻要讓潛水衆們去支撐起這股壓力,他還有着淡淡的愧疚感。
“你困不困?”
他收拾着打造臺上的物件,向後問了聲。
“不困呢。”玲瓏趕緊說着。
“我們去找個地方,陪我散散心吧。”
她嬌笑道:“嗯,小女子求之不得,陛下您要去哪?”
“上次的月神殿殿頂,走。”
穆遷很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腕,鐵錘一收,今天任務已交了的他,此時也沒了打鐵的興致,拉着玲瓏奔直奔後門。
幾分鐘後,偷偷繞過了神殿守衛,溜到了月神殿穹頂平臺之上的兩人,緊靠着坐在那。
細雨只下了一會兒,此時天空的陰雲,就如同被污染的蒲公英的種子般,在點點飄散。
穆遷目光有些放空,看着天空的流雲。
她雖然很喜歡這裡的氛圍,但善解人意的她, 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出聲和他進行交流和對話,免得讓他把什麼都藏在心裡。
“假面,你在想什麼?關於劍神的嗎?”
“嗯,我總歸還是個工作室老大。”
穆遷向後仰着,雙手支撐着身體,心情果然舒暢了很多。“我在想,明天該怎麼應對劍神,有什麼想法沒?”
“呵,你跟我相處的時候,就問怎麼處理行會的事!”玲瓏的惱怒一看就是故作出來的,穆老闆蹭蹭鼻尖,卻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哼道:“還能怎麼辦,現在是我們人比不上他們,要麼避戰、要麼就喊人!”
“避戰不可取,若是沒了固定對戰時間的約束,整個仰月城就被大亂套了,那樣人數不佔優勢的我們,肯定會被打的更悽慘。”
穆遷搖搖頭,“我也在想,是不是該喊人。”
“你跟潛鋒幾個天王那麼熟,隨便喊上十幾二十萬潛鋒的精英,劍神不肯定跪了。”玲瓏很認真地說着。
十幾、二十萬……
“你讓我撒豆成兵啊!”穆遷的目光滿是幽怨。
玲瓏輕笑着,臉蛋一紅,低頭慢慢靠向了穆遷的肩膀。
穆遷呼吸瞬間屏住,上半身左側的肌肉都有些緊繃,他像是一個雕塑般一動不動,任由她的頭搭在那,長髮 灑落了一地。
收起銼鋒戰甲,讓她更自己貼近些……
那久違的心跳聲,在他耳道內震動着鼓膜……
這時候,再談什麼潛水、潛鋒、劍神、隔壁家的,那情商是不是就忒(tui)低了點!
兩人一時間誰也不知道說什麼,直到穆遷的左手慢慢擡起,想摟住那柔滑的肩膀,卻又有些猶豫地落在了身後。
嗯,還是雙手支撐着,這個姿勢比較舒服。
“假面,你今天兇一騎當千的時候,爲什麼喊他小紅呢?”
“他顯示名字叫洪棱進。”
“洪、棱、進?紅領巾?噗哈哈!”玲瓏笑的前俯後仰,隨着這種震動和摩擦,這對年輕戀人的身體靠的更緊密了些。
“怎麼會有這名字。”
“他是零零後,父母都比較有才吧。”
“暈呢……”
兩人隨便找了個話題就讓歡聲笑語延伸開來,伴着頭頂漸漸散去的陰雲,還有那漸漸靠近的兩顆心臟……
遊戲中不是沒睡過覺,這也有休息、養精神的作用,但穆遷玩了這麼久,還真是第一次在人房頂上睡着。
所以,當早上十點多,他和玲瓏被一羣凶神惡煞的 月神殿守衛,直接從穹頂上趕下來的時候,哈欠連天、眼都有些睜不開。
“走吧,去練級了。”
穆遷招呼着,看着那一條條遊戲中的留言,劍神現在並沒有開戰。
很明顯,他們還是想等晚上十點再開戰。
“假面!”
玲瓏輕輕喊了一聲,穆遷扭頭看她的時候,她捂着臉蛋就低下了頭,滿臉的小羞澀。
“發燒了你?臉這麼紅。”
小冰法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低頭跟在了穆遷身後,走進交易行購買了些玩家煉製的補給品,朝着城門而去。
城北,半小時刷新一次的地圖,讓這裡看起來完全沒有昨天半夜的戰火連天之感。
護城河的清澈河水潺潺流着,潛水的玩家們結伴行走着,不時在耳邊流過些許歡聲笑語。
好像,他們昨天,也沒受什麼影響嘛。
穆遷加入羣聊頻道,聽着裡面竟然在說些亂七八糟的消息,什麼虛擬電影場開工、虛擬娛樂公司啓動……
這讓他也稍微鬆了口氣,心底的愧疚感減輕了大半。
如果此時潛水的指揮頻道中唉聲嘆氣、陰雲密佈,說不得,穆遷就要動用什麼‘作弊的’手段了。
動潛鋒的超級軍團有點小題大做,喊個熱沙過來撐撐場子,那也是可以的嘛……
“老大!”
“老大!玲瓏姐!”
路過的各處練級點,玩家們對路過的二人組,致以親切的問候聲。
穆遷不時點頭、微笑,他如果不是扛着大劍顯得威武,揹着雙手的話,那就是一副標準的資本主義官僚的做派!
玲瓏一路上都在支支吾吾的,想說話卻又可愛地嘟嘟嘴角,低頭跟在他身後。
像是……昨天剛大婚,今天要去給公婆敬茶的小媳婦一般。
走到練級點,玲瓏看了眼,好想四下無人的樣子,鼓起勇氣說了句:“假面,我們、我們這算不算……”
“什麼?”穆遷扭頭問了句,“算什麼?”
“睡、睡過了。”
穆老闆瞬間石化,渾身上下都被染上了一層石灰,額頭掛了幾道黑線,背後有幾片秋葉打着轉飛過,心頭奔騰而過一萬隻……
兩人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個腦袋。
一羣人把他們的身子拉長了十多米,湊了個耳朵過來聽着……
“噗!我好像聽到什麼不該聽的東西啊。”
香腸閉上雙眼,假裝失明狀。
流浪詩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老狼:“什麼時候辦婚禮?啊,我要當孩子他乾爹啊!”
婉月雙眼含淚,淒厲地喊着:“姐!你竟然!你好意思教訓我不能婚前那個啥!”
玲瓏也有點石化,不是說好四下無人,這些傢伙從哪冒出來的!
“都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穆老闆惱羞成怒,一羣人瞬間鳥獸,倒也沒敢多打趣什麼。
“內個……哈。”
“哈什麼哈,靠在一起在屋頂上睡了一夜,又不會懷孕!”穆老闆嗆了她幾句,看她低頭在那手指點手指的模樣,倒也捨不得多訓。
“打怪!升級!戰劍神!”
……
當穆遷帶着玲瓏從月神殿房頂被人趕下來後不久,隔壁老李低着頭,渾身酒污的,從酒館之中走了出來。
伸手,一把木杖被他抓在了手中,隨之朝着自己劃出了一道聖光。
污穢盡去、頹靡的精神也恢復了很多,整個人一掃之前的狼狽,像是煥發了新的活力與生機。
除了,那雙因爲長時間未曾閉合而有些紅腫的眼眸,能證明他昨夜,一夜沒睡。
解除隔壁家指揮頻道的屏蔽,他低聲說了句:“老陳,在不在。”
“在,會長。”隔壁老陳聲音有些沙啞,心情也是有些陰霾吧。
隔壁老李:“通知高層管理,一個小時後海灘集合,我們召開一次會議。”
“哎。”隔壁老陳應着,情緒並沒有什麼波動,他問着,“你是不是一直沒下線呢會長?”
“我沒事,你先組織下,我去把老薑喊回來。”
隔壁老李說完就點了直接下線,身影化作點點白光消散。
隔壁家的首席坦克卻愣了,站在怪物羣中,一時間忘記了去揮舞盾牌和鐵劍,好在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不然這種發愣,周圍的怪物也能推掉他不少血量。
“陳哥,怎麼了?”
“沒,沒什麼!”隔壁老陳仰頭大笑,“哈哈哈哈!”
“咋了這是?海風太大,吹的你心蕩漾了嗎?”
“滾蛋!我高興!”隔壁老陳又是一陣大笑,“咱們會長去喊老薑了!哈哈哈!我就說,這麼多年的老兄弟,老薑那脾氣就是太犟,哈哈哈!”
周圍的玩家聞言,一個個也都露出了開心的笑容,討論着隔壁家諸位大佬,當年征戰全息網遊的豐功偉績。
半個小時之後,隔壁家十九個高層聚集。
一個小時後,隔壁老薑和隔壁老李同時上線,隔壁老薑在指揮頻道說了句:
“抱歉兄弟們,我回來了。”
海灘上響起了一陣陣的歡呼聲,隔壁老李見狀,嘴角露出了些許微笑。
但隨即,他的微笑收斂了起來,肩上彷彿承擔了莫名的壓力,讓他根本沒什麼多餘微笑的力氣。
“好了,正式開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