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大阪,在第4屆“富士通杯”半決賽的賽場。李小強還在和小林光二先生展開艱苦的爭奪。由於來到賽場的棋手並不算很多,所以當中午封盤的時候,整個賽場也和那盤棋局一樣,表面上看上去比較平靜。
的確,雖然在上午的時候,由於李小強的一步“新手”,好像給這盤棋帶來了很多話題,不過在棋局後面的進行中,棋盤上其實並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
類似於這種“地勢對抗”的格局,在圍棋中其實非常常見。說實話,上午之所以能夠引發大家的議論。恐怕不是因爲“棋”,而是因爲“棋手”。
只是因爲一方是李小強,而另外一方是小林光二先生。才能引發那麼多的議論。
等到那個局部的衝拆結束後,等到棋局還在一步一步的繼續,各種聲音也漸漸平復下來。無論是在中國國家圍棋隊的研究室,還是在東京的日本棋院。默默關注比賽的棋手很多,但是發表意見的棋手很少。大家好像都在默默的觀看對局雙方的表演。
這樣一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下午2點鐘左右。在這個時候,整個比賽的用時是3個小時左右。也就是說,雙方的固定用時已經正好用去一半。
就在這個時候,棋盤上剛剛下了還不到80手棋。小林先生剛剛落下一個白子,他在棋盤中腹的地方剛剛下了一步“小尖”。
等這步棋傳到中日雙方的研究室後,研究室的氣氛重新活躍起來。觀戰棋手也再次紛紛發表評論。
“嗯,這步棋很有韻味。想要下出這樣一步棋,那需要相當深厚的功力才行啊。真不虧是日本的頂尖超一流,真不虧是小林先生。。。”
“不錯,這步棋真不錯。說實在的,當我看到整個棋局前面的進行,我本來是認爲黑棋好下的。雖然不能說是黑棋明顯優勢。但李桑的先行效率應該是保持得很充分吧?不過看到這步棋以後,我的判斷可以要稍微調整一下了。。。”
“所謂平淡中見功力,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小林還真不是蓋的,這一手棋就足見他的功力。小強想要對付這步棋,估計沒有那麼容易。他現在需要好好的想想辦法了吧。。。”
在一片的議論聲中,聽到的好像都是對小林先生的讚揚。看得出來,就在這個時候,小林先生應該是下出“好手”了。棋盤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呢?還是梳理一下這一段的棋局進程吧。
當那個“定式”完成以後。小林先生的白棋獲得實地,而李小強的黑棋獲得一道外勢。先不管這道外勢的價值怎麼樣,但至少看上去不錯。它讓白棋外圍的一顆白子和自己的其他子力割裂。成了一枚“孤子”。當然,作爲交換,小林先生獲得一個先手。
就在那個時候,小林先生的選擇機會是必然的,他必須馬上處理那枚“孤子”。否則的話,由於黑棋右上角還守了一個“無憂角”。如果讓黑棋的那道“外勢”和“無憂角”連成一片,那白棋的麻煩就大了。因爲如果下成那樣的話,黑棋的效率太高,這裡的“成空效率”。那可比剛纔白棋獲得的那個角部大多了。因此小林先生別無選擇,他必須馬上活動那枚“孤子”。
這裡唯一的區別,是小林先生採用什麼手法處理這枚孤子而已。棋局進行到那裡的時候,白棋其實有很多種下法。其中大部分的處理方法。也說不上誰好誰壞。只是看各人的棋風和喜好了。
小林先生選擇的,是一種最紮實的處理方法,他選擇了就地“拆二”,想在這個地方紮根。這其實也是符合他的棋風。是他最喜歡的處理方法。
當然,小林先生想“就地紮根”,那李小強肯定是不能讓他如意的。否則的話,自己剛纔形成的那道“外勢”,還真就有可以變成一串“單官”,這樣的話就效率太低了。
在當時的局面下,李小強其實也沒有多少選擇。他當時唯一能夠做的,其實就是“攻擊”,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一種下法,其實都無法保證自己的“子效”。
當然,圍棋中的攻擊也有很多種,例如“急攻”,“緩攻”,“迂迴攻”等等。但由於纔是序盤階段,棋盤上的棋子並不多。這樣一來,其實就不具備什麼“迂迴攻”的條件。同樣是因爲棋盤上棋子較少,白棋也只有這一塊孤棋,因此“急攻”也是不合適的。僅僅是處理一塊孤棋的話,往往攻擊的一方佔不到多少便宜。
這樣看來,黑棋只有“緩攻”這一條路了。在這樣的局面中,確實是只有“緩攻”最合適。事實上,李小強當時也就是這樣做的。他選擇了圍棋中最常用的一種攻擊方法。
也就是因爲這個原因,由於雙方的選擇都很正常,對局者的思路也沒有出乎大家意料。大家都覺得什麼什麼好研究的,所以在前面一段時間的時候,研究室的氣氛纔會略顯沉悶,因爲大家都覺得沒有什麼好說的。
雙方的思路是沒有什麼好說,現在就看具體的手法。從總體上說,從30多手到70多手,從這一段的攻防戰中。不少人都認爲李小強下得不錯,最最起碼,都認爲他始終保持着“先行效率”。
直到這個時候,直到小林先生下出了一步“小尖”!說實話,這步棋可能出乎了很多人的預料。可是當大家細細品味一下這步棋後,才覺得這步棋很有內涵,覺得這步棋應該算是一步好棋。所以大家纔會再次議論紛紛。
圍棋中有一句俗話,叫做“棋逢絕處小尖尖”。當棋局進行到現在,雖然小林先生的白棋在受到攻擊,但是遠遠不到“棋逢絕處“的地步。在這個時候,白棋其實還有很多種下法。
但是小林先生就是在這個時候,在自己的棋還不算”危急“的時候,他就像是自己的棋已經”瀕臨絕處“一樣,他好像提前運用了這樣的手法。這就是大家覺得意外的地方。
不過當大家細細品味這手棋。從這手棋的具體手法,再到這步棋運用的時機。都忍不住要爲這步棋大聲叫好。
在前面的幾十步棋當中,棋盤上的焦點是圍繞白棋那個“拆二”的攻防戰。李小強選擇的所謂的“緩攻”,其實核心思想還是“攻擊獲利”。他需要在攻擊中一點一點累積目數,把前面形成的“外勢”轉化爲“實空”,這樣才能算是有效攻擊。否則的話,就算你攻擊的再爽,但是也沒有什麼用。
在前面一段時間內,李小強確實做的很好,他通過這一段時間的攻擊。確實將實空上的差距一點一點的彌補回來了。到目前爲止,雖然還沒有將實空上的差距完全彌補上。但是不要緊嘛,白棋這塊棋不是還沒有完全活透嗎?李小強只要揪住這一點,他完全可以細水長流,用同樣的一招繼續獲取目數上的便宜。
小林先生這步棋好就好在這個地方。有了他的那步“小尖”,李小強的“緩攻”好像就無法繼續下去了。因爲有了那步棋後,白棋的這條大龍就已經很有“彈性”了。雖然並沒有完全活透,但是自身的眼位已經很豐富。你要是想繼續攻殺這條大龍的話,你就必須跑去“破眼”了。而這樣的招法。往往就無法帶着目數走了。也就是說,在這個時候,黑棋已經無法“攻擊獲利”。這樣一來,所謂的“緩攻”也就無法繼續下去。
僅僅是這樣也就算了。如果這步棋只有這一個作用,那也不算什麼好棋。小林先生的這步“小尖”,這就相當於自己做活。圍棋中單純做活的棋,往往效率是不高的。因爲這樣的棋。自己是圍不了多少目的。
但是小林先生的這步棋不一樣,他往中腹那麼一“小尖”,頓時就像雄踞中央。他自己是沒有漲目,不過也在無形中更加破壞了黑棋中腹的成空潛力。
大家知道,圍棋中的“圍”和“破”其實效率是一樣的。依然下一步棋,你可以自己“圍”10目,也可以破掉對方10目。那麼從效率上來說,這兩步棋的效率是一樣的。
小林先生的這步“小尖”,就是因爲兼顧了這麼兩個優點,所以就是好棋。所以就引來了大家的一片讚歎。
當然,這步棋雖然算是好棋,但是還稱不上妙手。因爲它破壞的,只是黑棋的“成空潛力”而已。但是“潛力”還是不能和“既成現實”相比,因此在這個時候,並不能說就是因爲這步好棋,就導致黑棋局面落後了。
有了小林先生這步好棋,導致整個局面爲之一變,導致黑棋很難應付,當然,也導致李小強後面的應對更加困難。
因此可以這樣說:當棋局進行到現在,李小強正面臨着很重要的分歧點。他正面臨一個很重要的抉擇。
當然,“棋盤上的巫師”那也不是隨便亂叫的。在下午的2點半,眼見棋譜還沒有傳回國內。研究室的很多中國棋手都知道了,到了這個時候,應該是李小強在長考了。現在就是著名的“小強長考”時間!因此在座的中國棋手一點都不着急。大家甚至興致勃勃的展開了競猜活動,大家開始猜測李小強的下一手棋。
的確,由於目前的局面可以有很多選擇。大部分的選擇也都不算差,只是看你怎麼把握而已。因此在國家隊的研究室裡,很快有3種最常用的應對方案被提交出來,以供大家競猜。
第1種應對方案,其實運用的就是“針鋒相對”的思路。你白棋下這步“小尖”,不就是不讓我“緩攻”了嗎?那我就非要攻擊到底。沒錯,你的棋是很有彈性,不過你爲了破壞我的“成空潛力”,你不是畢竟還沒完全活透嗎?通過大家的研究,認爲黑棋還是可以找到方法攻擊的。在中國國家圍棋隊的成員中,也有支持這種下法的棋手。
第2種應對方法,就認爲前面那個方案有點太勉強。他們認爲現在畢竟還早,現在才下了不到80手棋。棋盤右邊的棋子已經很多了,但是棋盤左邊的局面還十分的開闊,黑棋雖然無法繼續攻擊了,但李小強完全可以搶佔其他的大棋。例如先在棋盤左邊搶佔一個超級大官子什麼的,他們認爲這樣纔是自然的下法,這樣也是一盤棋。
第3種方案的思路其實和第2種類似。不過這種方案有點極端,他們認爲應該在白棋的地盤內深深的“打入”,以期徹底破壞局面的平衡,將局勢導向一片混亂。如果是這樣下的話,也許黑棋的風險很大,但是贏棋的機會也更多。
必須承認,當這種下法被人提出來後,居然獲得了大量的支持者。有很多人認爲。按照李小強的一貫脾氣,他說不定真會選擇這種下法。
正當“競猜活動”在國家圍棋隊展開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只聽聶旋風爽朗的笑聲在研究室裡迴響:
“哈哈,反正我是贊同第2種下法的,這樣纔是最自然的思路嘛。我這樣的思路,才符合圍棋中的自然之道,真是莫名其妙,怎麼我的支持者這麼少呢?。。。嗯,也就比大錘他們的支持者多一點,其他的人都跑去支持第3種下法了。我看你們啊。你們都被小強這孩子帶壞了,天天就想着怎麼走不同尋常路。。。對了,馬小和錢大,你們2個怎麼還沒有表態呢?難道你們還有不同的思路嗎?不要藏着掖着。快說出來和大家聽聽。馬小,就你先開始。”
聽到聶旋風的“點將”,馬小飛開口笑道:
“我自己是沒有想到什麼新思路的,不過呢。我對前面3種方案也表示懷疑,我有一種預感,我預感小強一定不會選擇這3種下法。所以我棄權。”
“爲什麼呢?我看第3種方案,明顯就很符合小強的口味嘛,你爲什麼不選這種?”
“真的嗎?我倒是認爲,小強選擇前面2種下法倒有可能。唯獨第3種下法,可能性反而最小。你們也不想想,你們這麼多人都支持這種想法,那麼這算什麼奇思妙想呢?大家可以仔細回憶一下,只要是出現的這樣的分歧點,當小強做出選擇的時候,平時又有幾個能夠猜到呢?”
見馬小飛說得頭頭是道,又見他始終不肯說出自己的選擇。聶旋風只好嘟嘟囔囔的表示不滿:
“滑頭。。。你不肯說就算了。對了錢大,現在就你沒有說出自己的意見了。現在你來說說,如果是你碰到這樣的局面,你又會如何選擇呢?”
單純的錢大當然沒有馬小那麼“滑頭”,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鏡,他老老實實的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是我下的話,我不會選擇前面三種下法,我可能會下在這裡,我會下這步“4路壓”。。。”
錢於平在棋盤上指了一個地方,他說他很想下一步“4路壓”。必須承認,他的這個手法很俗,是圍棋中類似於“老漢推車”的下法,在日本圍棋術語中,管這種棋叫“車後押”,是圍棋中標標準準的俗手代表下法。
特別是錢於平推薦的這步“壓4路”,那不僅手法很俗,而且很損。因爲下圍棋的都知道,如果是“壓3路”的話,那還馬馬虎虎說得過去,那還不算很損。但是你“壓4路”的話,那你每壓1步棋,你就要損失1目的。因此在很多情況下,這樣的棋根本下不出手。
因此當錢於平提出自己的看法後,很多人的第一反應,其實就是不以爲然。就在那剎那,甚至有人爲錢於平感到惋惜。認爲錢大自從生病以後,他的棋力好像退步太多。
當然,大家現在沒空多想了,也沒空聽聽錢於平的道理。因爲就在這個時候,最新的棋譜傳到了這裡。當大家看到最新的棋譜,當大家看到李小強的下法。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因爲在最新的棋譜中只有7步棋,其中李小強4步,小林先生3步。而李小強下的4步棋中,就有3步棋是“壓4路”,是那種“老漢推車”一樣的俗手。
李小強用來對付小林先生的,好像是錢於平推薦的下法!
當錢於平看到最新的棋譜後,他的眼睛變得明亮,他的淚水甚至在眼眶中打轉。在這一刻,他在想什麼呢?他是在想象自己,自己和小林先生對陣的情況嗎?
在國家隊的研究室,聶旋風和馬小飛他們開始沉默不語,他們在努力弄清楚這幾步棋的涵義。不過很快,他們的眼睛同樣變得明亮起來。大家很快就展開熱烈的探討,探討這幾步棋的深刻涵義。
在日本的對局室裡。當小林先生剛剛看到李小強選擇的下法後。他首先也是露出一絲驚訝,隨後不易覺察的苦笑了一下。
當李小強確定好自己的作戰方案後,當他選擇了目前這種下法以後。李小強同樣相信,自己目前的下法,應該是當前局面下的最好選擇了。
當小林先生在長考的時候,因爲李小強的思路已經確定,因此他甚至有機會走一下神:
“師傅,您今天就看我用這把“鈍刀”,是如何破去“地鐵流”的吧。。。”
這場半決賽最重要的一個勝負關鍵處,好像來得意外的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