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簋街的傳說有許多,流傳最廣的是簋街其實就是“鬼街”,舊年間原本是擡屍體出入,開棺材鋪的地方。
之後在這條街上開店的人,開一家賠一家,只有開餐館可以紅紅火火,這是因爲據說到了夜裡,鬼中的食客也會來吃,到了深夜大家都喝得酒酣耳熱,惝恍迷離,誰在乎是人是鬼。
宋錚上輩子從橫店剛來燕京的時候,有那麼一陣子,深深迷戀上了簋街的小龍蝦,每天非吃上一大盆才解饞。
這裡有家店的小龍蝦色澤紅潤,肉質細嫩彈滑,辣椒、蒜瓣、胡椒的辛香,與蝦肉本身的鮮甜交織在一起,從咬第一口開始,一直香到嗓子根兒,嚥下去尤未過癮,最妙的是加進去的那一丁點兒白酒,讓人寧可燙了舌頭,髒了袖子,也願意急剌剌吞下去,吃得酣暢淋漓,根本停不下來。
宋錚還記得有一次,他跟着一個剛認識的炮友來這邊吃小龍蝦,吃多了吃好了,說話就開始沒溜兒,大大讚賞了一下簋街的傳說,覺得浪漫至極。
“我特別喜歡晚上來簋街,你知道嗎,比如說,有一個夜裡,你突然遇見一個長袍馬褂,丰神俊朗的男人,品味好得不像今人。他笑眯眯地與你討論唐詩宋詞元曲,你們倆相見恨晚,聊得那叫一個興起。你跟他要聯繫方式,可是他連手機都沒有,只有寄書信的地址。第二天你醒了,悵然若失,問姐妹們那人去哪了,姐妹們都說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只記得那天你喝了很多酒,自言自語了很長時間。”
當時宋錚感慨萬千的說着,順手迅速扒開一個蝦殼,問炮友:“是不是很浪漫?!”
結果,炮友瞟了他一眼,只甩過來一句:“神經病!”
從那以後,倆人的緣分就到頭了。
來的路上,宋錚突然想到了這個梗,便迫不及待的將那番早就忘了,又突然從記憶力摘出來的感慨給說了,結果還是找來了一堆白眼。
“老師!大晚上的,別說這麼嚇人的話行不行!”
“就是,老師,我膽子可小,你在說,我都不敢去了!”
見無人欣賞,宋錚也只好閉嘴。
時隔多年,再來簋街,宋錚驚喜的發現,那家店已經存在了,趕緊招呼着大家過去,走到近前,突然在門口瞧見了一個穿長袍馬褂的人,容貌端正,站在店門口迎來送往,見宋錚他們過來了,直接吆喝一句:“幾位老闆裡面請嘞,要住店我們有乾淨的客房,要吃飯我們有南北大菜,滿漢全席,裡面夥計招呼着~~~~~~~~~”
宋錚都被這大嗓門嚇了一跳,怎麼說呢,他這句話,的確是在招呼客人進門,可問題是也太扯了吧,又不是過去的客棧,還南北大菜,滿漢全席,吹牛都吹到天上去了。
仔細一看,他身邊的其他人都穿着統一的店裝,胸口印着店名,招呼着過往的人進屋,非常正常,也就是說,他的這句話,根本就不是店家攬客的標準語。
宋錚特別奇怪,湯維等人則以看一個蛇精病的眼神看着他,對方也多看了他們一眼。
莫名其妙地走了進去,撿了幾張相鄰的桌子坐好,點的自然是宋錚期待了好多年的小龍蝦,儘管許多年都不曾吃了,這裡小龍蝦聞着一如既往,非常香。
這時候,那個長袍馬褂的人走了過來,非常殷勤地湊近,宋錚他們幾個熟臉都戴着墨鏡,對方沒認出來,問:“幾位喝什麼!?”
距離近得讓宋錚不大舒服,不過也確定了,他一定是人類,不是鬼:冒着熱氣,掛着黑眼圈,一個男人,臉上的細紋里居然有粉底的印子。
宋錚看了一會兒他,突然間靈光一閃,眼看着他走遠,一拍桌子,道:“你們看,他穿着怪異,動作誇張,可見他表演慾特別強,有黑眼圈和殘妝,剛纔說的話莫名其妙,我知道他是幹什麼的了!”
湯維瞥了宋錚一眼:“玩cosplay的吧,在模仿魯訊爺爺。”
宋錚笑了,而後一本正經地搖搖手指:“他一定是一個演員,羣演,每天凌晨六點去北影廠門口搶活,六十塊錢一天的那種,搞不好還演屍體,一天兩百塊。”
因爲小龍蝦還是沒上來,宋錚接着說“他和所有人一樣,期盼有成名的一天,一朝被導演選中,名動京城,熬了很多很多年,他終於得到了一個有兩句臺詞的角色,所以剛剛他念的是臺詞,也許這就是他改變命運的一次機會!”
話音未落,長袍馬褂男突然端着一盆鮮豔的、熱氣騰騰的小龍蝦走了過來,顯然剛纔宋錚的話,他都聽到了,倒沒說什麼,非常友好地看了宋錚一眼:“多送一隻。”
等對方走了,宋錚得意得不行,湯維見宋錚被一個“神經病”寬容了,也是無語得不行。
陳都翎則一臉崇拜的看着宋錚:“老師!你猜對了,是吧?”
宋錚神秘的一笑,沒接茬兒,拿起一個小龍蝦,認真的剝開,吃進嘴裡,那味道,一如當初。
吃完,見陳都翎還一臉期待的看着他,宋錚不禁笑了:“不管猜沒猜對,我都希望你們記住今天,也許你們當中的大部分人,在這個節目結束之後,最終只能無奈的離開這個圈子,也許有些人也要從羣演做起,也許今天是你們當中有些人,惟一一次做羣演,我都希望你們記住今天,記住今天你們遇到的一切。”
一切!
做羣演的苦,吃不好,沒地方休息,穿着髒衣服,忍受着難聞的酸臭味兒,還要因爲主演沒來,只能在大太陽地底下苦等,結果人家來了,他們還要等,好不容易等到開拍了,卻只能充當可以移動的道具。
如果學員們能記住這一切,宋錚今天的辛苦就算沒有白費,還是那句話,要做演員,先要學會做人,在人之下,要把自己當人,在人之上,要把別人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