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虛僞的,明明之前還在門外指指點點,院內的蘇家人都能聽出來是誰在說話。可真到老爺子出殯那天,那些人卻又都如約而至,爲老爺子的出殯儀式增添人氣來了。
出殯跟結婚不同,結婚講究的是熱鬧喜慶,婚禮現場的人多就行。而出殯則意味着給逝去的人送行,所以要求車隊一定得隆重。說的簡單一些,就是車子的數量一定要多,路上的人也得多。
村子裡的鄉親倒是很講信用,該來的都來了。
畢竟這裡講究一個隨份子,誰家有什麼事情,鄉親都要來趕場,並且奉上自己的份子錢。先前蘇家人可都沒差過別人的份子錢,輪到蘇家人了,他們自然也不好意思就真的不來了。誰要是不來,那就不是得罪蘇家一家這麼簡單的事情了,而是可能會被整個村子排斥。
蘇家再怎麼被人講究,那也是人家自己的事情,別人充其量就是個吃瓜羣衆。可如果誰該隨份子沒隨,那就是涉及到了錢的問題,威脅了整個村子的利益。
你不給蘇家隨份子,將來是不是可能也不給別人隨份子呢?那別人給你隨的份子錢是不是就打水漂了?
如果真出現這種事情,脾氣硬一點的可能就直接砸上門去要了。
所以老爺子的最後一段路,還是走的很順利的,沒出現什麼幺蛾子。
在遺體告別的時候,蘇澈跟蘇澄也都趕了過來。蘇澈穿着一身乾淨簡潔的黑色西裝,蘇澄則是在西裝外套下面,穿了一身黑色的連衣裙。她的頭髮也是簡單的紮成了馬尾,用的是純黑色的橡皮筋。
雖然民間的葬禮並沒有那麼多講究,只要別在這天穿什麼大紅大綠的衣服,簡單素潔就可以了。但兄妹兩個還是穿了最正式的黑色西裝。
不管怎麼說,蘇澈也是蘇家的長孫。
“你們兩個還有臉來!”看着蘇澈和蘇澄兩個人的身影,大姑壓低了哽咽的聲音呵斥道。
蘇澈沒有再跟大姑爭執什麼,只是緩緩的說了一句:“老爺子的最後一程,今天就別再吵了吧,他生前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就是一家人反目不是麼?”
大姑一臉自責的閉上了嘴,小丫頭蓋雅琪雖然跟爺爺的關係並沒有那麼親近,但身邊的人突然走了,看着棺材裡閉着眼睛的遺體,她還是止不住的流下了眼淚。
小孩子一哭,帶動着其他人也跟着哭了起來。其中大姑和二姑哭的最厲害,聲嘶力竭的,整個人都趴在了棺材上。
之前所有的矛盾,都在這一刻被融解,棺材裡躺着的,畢竟是帶着自己長大的老父親,何況老父親的死是自己間接造成的。
自責和不捨的情緒一塊涌上來,眼淚就如同決堤的洪水,傾瀉而出。
站在蘇澈身邊的蘇澄也偷偷的掉了眼淚,又害怕被哥哥看見,故意低着頭。
蘇澈擡起手,摸了摸蘇澄的腦袋,“想哭就哭吧,小時候爺爺也帶着咱倆一起玩過。人死債消,但曾經擁有過的親情會一直存在,那個是不會消散的。”
“爺爺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啊?”蘇澄哽咽着問道。
蘇澈感嘆道:“如果小叔自己爭氣一些,或許也就不會這樣了。爺爺那一輩的人還是重男輕女的,他們老兩口就兩個兒子,爸爸和小叔。咱爸走的早,老兩口就剩了一個兒子,他們當然要把所有最好的都留給那個小兒子。
只是小兒子不爭氣,幾十歲的人了,什麼工作都不會做,老兩口知道自己一走了,小兒子就肯定會餓死。就算不餓死,也活的不如狗,哪怕是跟姐姐們生活在一起。所以他們爲了不讓自己擔心的事情發生,就開始拼了命的爲小兒子積攢家底,爲的就是他們走以後,小兒子能生活的好一些。
甚至不惜去爭奪爸爸媽媽留下來的房子,甚至不惜…………”
“算了。”蘇澈搖了搖頭,“都過去了,該往前看。”
伴隨着他話音落下,遺體告別儀式也結束了,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上前把棺材往火爐裡推,大姑和二姑扒着火爐不肯鬆手,還是姑父們生拉硬扯才勉強把人拉回來。
等整個棺材全部進入到火爐以後,蘇澈轉過身對蘇澄說到:“咱們走吧,剩下的飯局就不用去了。”
“那咱們用隨份子錢麼?”蘇澄突然沒由來的問了一句。
蘇澈愣了一下,說道:“如果你把自己當外人的話,也可以隨一份。”
“那……我還是不隨了吧。”正說着,蘇澄突然看到了告別室的角落裡,一臉不耐煩的小叔。她拽了拽哥哥的衣角,“你看小叔。”
蘇澈順着看了過去,說道:“溺愛之下,往往會養出一個白眼狼來。”
“我以爲最傷心的應該是小叔,爺爺奶奶對他是最好的。”蘇澄說道。
“人是一種很彆扭的動物,不是你對他好,他就會感激你也對你好。”蘇澈說道:“人和人之間,要一起吃過苦,一起經歷過艱難,纔會產生深厚的感情。如果只是一起享福,或者其中一個單方面的無條件奉獻,最後的結果終究只能是一拍兩散,甚至還會結仇。
或許對小叔來說,爺爺奶奶不過是一個提款機而已。現在提款機少了一個,他可能會不開心,但絕對不會傷心難過。”
說完,兩個人一塊離開了殯儀館。
從他們出現的時候,周圍來參加葬禮的遠房親戚就都看到了。蘇澈帥的一表人才,黑色西裝更爲他增添了一份穩重。蘇澄就不用說了,大明星一個,看的那些親戚一個個羨慕的不得了。不管他們是不是知道蘇澈跟老爺子的矛盾,都不妨礙他們指着他們教育自家的蛙,“你看看人家,才十幾歲一個當了明星,一個成了大老闆。再看看你,上個學連書都念不好…………”
不知不覺間,兄妹兩個也成了別人家的孩子。
但成爲別人家的孩子其實並沒有什麼好處,比如剛剛被家長教訓的孩子就已經默默的將蘇澈跟蘇澄記了下來——就因爲這兩個壞蛋讓自己無緣無故被訓斥了。
當然,他也記不太久,可能過幾天就忘了的一乾二淨了。
如果他肯跑來請教蘇澈,蘇澈一定會教他反駁說:“你看看別的家長,人家跟你一樣大都是大老闆企業家了,你們還是普通工人,工作都幹不好,你們學學人家………”
嗯,大概孩子如果真這麼說了,可能會換來毒打一份,甚至可能是混合雙打。
誰讓家長掌握着家庭地位的主動權呢?
其實本質上這句話是沒有錯的,它的主旨不是真的在指責家長不爭氣,而是抨擊家長自己不努力然後生個兒子讓兒子代替自己努力的這種行爲。
除去一少部分家長自己一生過的很不好,由衷的希望孩子通過學習改變命運,不要步自己的後塵。更多的家長一生還是很平凡的,不說大富大貴,至少平安健康,生活水平也不差。如果孩子能按照他們原來的路走,這一生過的也會很好。
只是家長們不滿足,總希望孩子能大富大貴,成龍成鳳,然後自己跟着借光。
所以問題來了,這些家長生孩子的目的,就只是爲了通過孩子的成功,而改變自己的命運麼?
而偏偏這些家長總有一個很好的藉口:“我是爲你好。”
其實這個時代的很多家長都很年輕的,他們年紀輕輕,就放棄了自己的人生,然後生了一個孩子,把希望全部寄託在孩子身上。
蘇澈爺爺那一輩生孩子目的性也很強,就是爲了開枝散葉,傳宗接代,所以重男輕女的思想嚴重。
而到了蘇澈父母這一代,則轉移了重心,從傳中接待變成了望子成龍,目的性依然很強。
這不得不說,也是另外一種悲哀。
蘇家的悲劇,大概也會以另外一種形式發生在那些望子成龍的家庭身上。
至於什麼樣的家庭纔是真正健康的家庭,這個問題蘇澈也給不出答案,畢竟他的家庭都是不健康的。如果不是自己重活了一次,前半生大概還是會走的很坎坷。
…………
…………
告別了老爺子的一體,蘇家人還要到酒店去陪鄉親們把席吃完。
不管這邊人哭的多麼撕心裂肺,對於鄉親們來說,如何能把自己隨的份子錢在飯桌上吃回來纔是重中之重。
喪事年年有,喜事也年年有,但那都是別人家的事情,自己只是來隨份子的,沒必要付出感情。別人高興,自己跟着樂呵一下,別人傷心,自己就老實閉嘴吃飯。這纔是正常的行爲模式,不然別人家死人你跟着哭,反而會顯得很奇怪,甚至尷尬。
讓人很意外的是,村裡有名的窮鬼老光棍楊五子,居然也來隨了份子錢,雖然只有最低標準一百元,但也足以讓鄉親們驚訝了,更何況鄉親們彼此也不知道對方都隨了多少,那都是保密的,只有收禮的人知道。
“行啊,楊五子,出息了,還隨份子錢了。”一個年齡跟楊五子相仿的男人,看到楊五子上桌,便舉起酒杯調侃道。
楊五子大方的跟男人碰了一下杯子,“我楊五子是那麼不講究的人麼?之前是沒錢,有錢了肯定不差事。”
男人笑着問道:“咋地?發財了啊?那之前我兒子結婚,你來白蹭了一頓飯沒隨份子,現在補上唄?”
楊五子訕訕的笑了笑:“都過去的事兒了,就別提了。你等以後的,你又不止一個孩子,小兒子快高考了,升學宴我肯定隨。”
“不隨也行,你跟我說說,你在哪發財,看看我能不能入個股。”男人說道。
楊五子連忙搖頭:“那可不行,這事兒我得保密。”
“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來錢路吧?”男人小心翼翼的說道:“我告訴你,犯法的事兒咱可不能做。”
“你才犯法呢,我就是給別人辦成了一件事兒,賺了點錢,但人家要求我保密,我可不能壞了信用。”楊五子說道:“我以後沒準還得指着人吃飯呢。”
“行,不說就不說吧。以後我兒子升學宴你可得來啊。”男人也不繼續在這件事情上糾纏,直接大方的說道。
楊五子也表示自己一定會去,開始跟男人喝了起來。
同樣的閒聊,同時發生在很多桌上。只不過因爲這是喪事,所以沒人大聲喧譁,聊也只是小範圍的聊兩句。
但總有人聊着聊着就喝多了,然後聲音就開始大了。
倒不是說喪事就一定不能大聲說話,只是人家宴席的主人都剛剛失去了親人,正處在悲傷當中,結果你們這些賓客在那聊的不亦樂乎,甚至開懷大笑,總會讓人覺得很不禮貌。
好在鄉親們都很懂分寸,見好就收,沒有像喜事那樣大喝特喝,差不多的也就都散了。
等所有人都走了,宴席徹底結束之後,奶奶把蘇家所有人都聚到了一起,然後把收來的份子錢都擺在了桌子上:“這裡一共是六萬塊,你們三家一人兩萬,我跟你們小弟一分錢都不留。”
“啥意思啊媽?合着您想用這六萬塊打發我們三家,然後把房子留給小弟是麼?”大姑父沒好氣的說道。
奶奶哀求道:“你們爸生前最大的牽掛,就是你們小弟。算媽求求你們,給小弟一條活路行不?”
“事情都到這一步了,媽您再說這些都沒用了。爲了爭個房產,爸都被氣死了。您說咱們要是這個時候收手,爸都白死了。”二姑夫說道。
邊上的幾個人聽着,總覺得哪裡不對,但又覺得好特麼有道理,一時間居然找不到話來反駁。
況且老二妹夫也是幫大家夥兒說話,所以也就沒人反駁了。
大姑看到老媽還要張口說話,於是急忙開口道:“媽,咱們還是先別糾結怎麼分房子的事情。那邊還有個蘇澈,他一定會回來搶的,咱們還是先想想辦法,怎麼把蘇澈踢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