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最折磨人的,尤其是在炎炎烈日之下。
東甌市全市統一初中升學考試這天早上,東甌市全市的氣溫都格外高。早上八點半過後,甌城區的室外溫度就達到了二十七八度左右,等待考試鈴聲響過後半個小時,溫度計上的紅線就直接突破了30的指數。然而饒是如此,東甌中學考場的東西兩個入口外,依然擠滿了撐着傘焦急等待孩子考完的家長。
尤其是湖濱路這一側的出口,游泳橋旁,文化產業園南段入口外,簡直可謂人山人海。不少家長禁不住玄學活動的誘惑,紛紛入園給孩子燒香求籤,但凡能聽一句好的,心裡也能慰藉不少。還有實在渴得受不了的,也會忍不住進去買點街頭冷飲,一塊錢一大杯的冰牛奶,幾口下去,快被太陽曬丟掉的命都能直接找回來半條。
王斌和黃清清命好,躲在車裡吹着空調吃着雪糕,悠哉悠哉半點都不擔心林淼會失手,心態穩得一筆。黃清清坐在車後排,坐得累了,就脫了鞋躺下來,側着身子看報紙。
從九點看到十點出頭,因爲憋得尿急,又只能頂着大太陽去不遠處的湖濱酒店上了廁所,等她回來時,車裡已然多了個女人……
“姜校長,你怎麼也來了啊?”黃清清心裡其實有點小排斥,姜勝善居然佔了她車後排的座位,而且還拿了她的報紙。
姜勝善一臉化不開的煩憂道:“實在是在學校裡坐不住啊。”
黃清清笑着說了句很實在,但也情商很低的話:“可是你就算過來,那也不會影響結果啊。”
姜勝善苦笑道:“話是這麼說不錯……反正也近嘛,走路過來也就一兩百米。”
好吧……
黃清清自動把姜勝善這句話翻譯成“來都來了”,便直接無話可說。
安靜片刻,姜勝善也覺得氣氛有點尷尬,便沒話找話道:“市裡告《曲江日報》了,我看這件事不好弄,人家是省宣傳部直管的單位,這個官司打起來,估計是要沒完沒了啊。”
“沒完沒了有什麼關係,我們又不是拖不起。”王斌插嘴道,“要我看這官司早就該打了,就是太縱容這些亂說話的記者,他們才越來越蹬鼻子上臉!”
姜勝善好歹也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也在機關裡吃過公家飯的,看問題比王斌要清楚一些,輕聲細語道:“話也不是這麼說,市裡不早不晚挑這個時候,肯定是有市裡的考慮。”
王斌聽姜勝善這麼說,不禁用請教的口吻道:“那是什麼考慮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姜勝善笑着搖了搖頭,“我又不是市裡的人。”
正說着話,車門外突然有了老頭敲了敲窗戶。
王斌探頭一瞧,微微皺眉,並不認識對方。
姜勝善卻忙叫道:“哎喲!宮局長!小王!快開門!”
王斌一聽是個大佬,連忙把副駕座的門打開。
宮昌吉滿頭汗地坐了進來,喘口氣道:“哎喲我個天,曬死我了。”
姜勝善情不自禁地滿臉堆笑,問道:“宮局,你怎麼今天也過來了?”
“我孫女也中考啊。”宮昌吉扯了扯衣領,王斌忙轉頭衝黃清清喊,“清清,拿瓶水!”
黃清清回過神,忙哦哦應着,開門走出去,從後備箱裡拿了兩瓶礦泉水出來,回到車裡一瓶遞給宮昌吉,另一瓶順便遞給姜勝善。
宮昌吉道了聲謝,姜勝善卻不由滿臉苦笑。
這也太區別對待了。
感情要是宮昌吉這老頭不露面,她今天連口水都喝不上了是吧?
宮昌吉擰開瓶口,大口灌下去半瓶,呼出一口熱氣,轉頭對王斌笑了笑。
這時好歹也算是從機關裡出來,每天都關心東甌市時政要聞的黃清清,突然說道:“宮局改叫宮部長好幾個月了吧?”
宮昌吉轉頭看看黃清清,覺得有點面熟,不由問道:“你是王嵐的……”
“嗯,我以前是王部長的秘書。”黃清清笑道,“現在給咱們東甌市的國寶小老闆服務了。”
“哦。”宮昌吉微微點了下頭,不鹹不淡道,“那也挺好。”
黃清清見宮昌吉態度不很熱情,知道自己熱臉又貼了冷屁股,就學聰明地不吭聲了。
姜勝善見氣氛有點冷下來,又微笑着改口問道:“宮部長,你是走路過來的啊?”
“是啊。”宮昌吉道,“市裡離這裡也不遠,我直接從游泳橋路那一頭走到這邊的,那邊人實在太擠了,湖濱路這邊好歹還有幾棵樹,不過也熱,風也沒有。本來我還想進產業園逛一下就回去的,這麼大的太陽實在是頂不住,剛好想走的時候看到這輛車,我還以爲是小林來了,沒想到是你們幾個。小林看來對他兒子很有信心嘛,家住得這麼近也不過來看一下。”
王斌馬上道:“林老師出國了,阿姨要帶林總他姐姐去學鋼琴什麼的,也沒時間。”
宮昌吉笑了笑,也不打聽老林是出國去幹嘛,只是說道:“小林一家現在日子倒是越來越紅火,小林被人弄掉的時候,我還以爲要不行了。結果你看一轉眼,公司有了三家,望江大廈一買就買了三層,小說一個月能賣幾千萬,嘖嘖嘖,了不得啊!要我看這孩子將來,中國首富說不定都能輪得到。你看看才八歲,就多少人眼紅得眼珠子要噴血了?小姜,你說是吧?”
姜勝善立馬道:“宮部長說是!那當然不能不是啊!”
這馬屁拍雖然拍得又直又硬,但宮昌吉卻很受用。
姜勝善隨即把報紙遞上去道:“宮部長,你看今天這個新聞……”
“我看了,早上一起來就看到了。”宮昌吉嫌礙手,把報紙推回去,一邊淡淡說道,“市裡頭早就想動手了,就是故意等到今天的。本來還想再拖幾天,拖到中考結束,成績出來,不過仔細《曲江日報》也是賤骨頭,前幾天非要又跳出來鬧事。康書記實在是屌火大,真是忍不住了,哪有這麼沒完沒了的,影響東甌市的城市形象嘛!”
姜勝善聽得半懂不懂,忍不住打聽道:“宮部長,幹嘛非要等到今天啊?”
“幹嘛等到今天?”宮昌吉冷笑道,“因爲壞人多嘛。一會兒說你這個,一會兒說你那個的,要是提前就告,人家把輿論造起來,反過頭來惡人先告狀,說我們東甌市支持犯罪,鼓勵犯罪,你怎麼弄啊?火不就燒到自己身上啦?”
黃清清忍不住又插嘴:“那現在就不怕了?”
“現在當然不怕了,就是不怕了纔敢放心去告的嘛。”宮昌吉解釋道,“前些天說得很熱鬧的,那個什麼英語名額的事情,現在比賽都比完了,我們拿了獎,省裡和甬城發了說明。問題解決了吧?不怕人說了吧?
書法比賽那十萬塊錢,捐給基金會了,央視那個《對話》節目也解釋過了,別人信不信我們不管,反正這件事沒直接證據,打官司打到最高法我們都不怕,問題也解決了吧?
還有股票的事情,現在誰敢說?前面提這件事的那個記者飯碗都丟了,誰再敢提一句,主編一起丟飯碗!還不怕再提,總編、社長,全都滾蛋!
管你什麼級別不級別的,現在全國上上下下,從最上面到最下面,多少領導家的老婆、子女、親戚的錢全都在股市裡呢,你以爲這個社會那麼簡單?”
黃清清恍然大悟。
宮昌吉嘴巴說幹了,喝口水潤潤喉繼續道:“除了問題已經解決了,我們也有準備材料的,就是這些材料是什麼我不能跟你們說,泄露出來這個事情就不好處理。現在我們明面是告人家,暗地裡還是在討價還價。誰想把事情鬧大啊?誰都不想嘛。有些人鬥來鬥去,也不管我們地方上受不受得了,地方上跟他們又不是一回事。
這個事很複雜,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全市可能也就康書記一個人知道。不過康書記知道也不會跟我說。反正啊,你們這個小老闆,現在的層次可能跟我們一般人都不一樣了。
他現在接觸的那些事情,只有他們自己心裡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所以你們看不懂他在幹什麼,那也很正常。你們這些給他打工的,就記住我一句話。多做事,少說話,等你們老闆帶你們才行就行。你們小老闆一帆風順,你們兩個就一帆風順,將來你們生了小孩,小孩繼續給你們老闆打工。他今年才八歲,你們兩個運氣好,我看能有二三十年的好日子。”
黃清清和王斌對視一眼,很默契地懶得解釋他們兩個人的純潔工作關係。
宮昌吉這時又擡手看了眼手錶,說得口乾舌燥,也纔不過十點半出頭,感覺有點無話可說了,索性也懶得耗時間了,起身告辭下了車。
車裡三個人齊刷刷鬆了口氣。
姜勝善再次改口道:“這個老頭,說半天都是廢話。”
黃清清和王斌卻沒吭聲。這幾個月社會輿論四起,他們兩個是一直守在林淼身邊的,宮昌吉這麼一分析,確實幫他們兩個理順了不少思路。按宮昌吉的說法,所有雞飛狗跳的背後,最實質的真相,就是並非地方上的人物,在爲某件事情做鬥爭。
最後波及下來的戰火,就具體到了林淼身上。在老百姓的視角看來,便是《曲江日報》和其他報社對林淼無休無止的輿論攻擊。那麼非地方上的人物,又是哪裡的人物?
黃清清首先想到了這裡,頓時不由自主渾身一抖。
烈日高懸的三伏天,她居然渾身上下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宮昌吉說得沒錯,林淼的層次,確實已經高到可怕的程度了,可笑她居然還老把小老闆當作一個八歲的小色鬼對待……
姜勝善見黃清清和王斌全都不搭理,也就不吭聲了。
三個人沉悶地在車裡等了又五十多分鐘。
11點半,東甌中學裡的鈴聲準時響起。
現場四周的家長立馬躁動起來。
王斌二話不說下了車,仗着一身腱子肉擠過人羣,一路擠到和林淼約好的傳達室門口。
接着過了沒幾分鐘,就把林淼帶回了車旁。
姜勝善心急則亂,忙從車裡下來問道:“淼淼,考得怎麼樣?”
林淼淡淡道:“考完了。”
姜勝善追問:“感覺怎麼樣?”
“沒感覺。”林淼很冷淡地說着,又敲了敲車門,把黃清清叫了下來,然後指着不遠處的湖濱酒店道,“清清,今天去那邊住。”
黃清清不由奇怪道:“有必要嗎?”
林淼點了點頭:“有必要,重大考試,必須要有儀式感。而儀式感的關鍵,就是糟蹋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