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取通知書陸續寄到鎮上, 宇凡得到一個紅本子。上面赫然寫着“南京師範大學”幾個字。宇凡捧着通知書興奮地在街上跳來跳去,“小喬小喬!我是南師大!”意識到人不在身邊時,他反身抓住郵遞員, 一連道了好幾聲謝。
他一點兒都沒在路上耽擱, 撒開兩條長腿往家裡奔。跑得兩腿打戰, 汗水淋漓, 推開門就喊, “我考上了!”
張喬剛剛放下電話,朝他偏頭微笑,“恭喜你啊!”
“南師大!”宇凡把紅本子拿給他看, 一臉的嘚瑟,“你呢, 還沒收到嗎?”
“沒有。”
“那你報的什麼?”
宇凡喝了口水, 哈嗤哈嗤地向外冒着熱氣。
“不告訴你。”張喬裝作漫不經心地把手下的一堆表單收起來, 然後洗了幾個桃子送給他,“王奶奶剛送過來的, 嚐嚐看。”
“嘿!你小子!不夠意思啊!”宇凡接過來就啃了一口,“到現在也不告訴我填的什麼志願,什麼意思啊?”
伸手把宇凡脣邊的桃汁抹掉,他眸光一黯,起身道, “沒什麼意思。”
帶着溫度的手, 還有他手指上細膩的紋理, 宇凡一下子從臉紅到脖根子, “你這傢伙!別老是碰我!”
輕輕地嘆一口氣, 張喬無辜地笑笑,“我現在去鎮上寄東西, 要帶什麼東西給你吃嗎?”
“冰棍兒!”
“除了冰棍兒呢?”
“還是冰棍兒!”
張喬苦笑,他倒是發現了,一旦宇凡想要整他,一句話都是:“我要吃冰棍兒!愛買不買!”
他倒是能準確找到張喬“軟肋”。
高考完的同學聚會就像是一場宴席的散夥湯,喝一碗,才能宣告某個時代的正式完結。
依舊是清晨的那個班車,宇凡張喬兩個人一大早地就坐在安靜而冷清的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打着瞌睡。點頭打了一會兒,宇凡乾脆把頭歪到張喬肩膀上,大張着嘴巴睡覺。
自從高考過後,有哪天不是睡到日上三竿啊!美蘭和陳力只顧着賺錢供他們上大學,兩個孩子中午起來啥都沒有得吃,隨便下點面就能過到晚上了。
車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司機師傅啃着包子,等着陸續上學的人上車,然後“撲通撲通”地發動汽車。
幾個學生預備在車裡補作業,急急叫着另一個人,“快把作業拿出來,給我抄抄!快!”
宇凡不知道是不是神經過敏了,一下子從張喬肩上擡了起來,四周望着喊了一聲,“我|操!我也沒寫!”
張喬彈了下他的額頭,“你什麼沒寫啊!”
轉眼看張喬巧笑倩兮,宇凡眼珠子轉了幾個溜兒,臉上有點擱不住了,“哎……習慣了嘛!”
一時間,好像回到了那個每天起早上學,然後匆忙補作業的生活。
雖然不至於想舊日重度,但懷念還是有的。一段崢嶸歲月加上一段青蔥年華,這一生的精華就留在那段時光裡了。
學校裡也沒什麼變樣,就是那個臭臭的池塘在這個六月天裡,臭的格外厲害。
“怎麼樣啊!聽說考得不錯嘛!”二小遠遠地就朝宇凡他們跑了過來,一臉的神采奕奕,“考什麼大學了?”
“南師大。”
“喲!不錯嘛!你呢!清華還是北大?”他轉過來問宇凡,帥氣的平頂頭顯得清清爽爽。
“家裡蹲!”宇凡搶着回答,“怎麼剪頭髮了!”
“文強覺得我這樣好看!”他毫不避諱地跟他們坦誠了他和文強的關係,“我們倆在一起了。”
“真的嗎!”宇凡臉毫無自知地發了紅,“他真的答應你了?怎麼弄的,說來聽聽!”
“留個電話吧,以後聯繫你的時候跟你講!”二小曖昧不明地看了他倆一眼,“怎麼,想拿我倆的經驗來借鑑借鑑啊?”
“滾犢子吧你!”宇凡撐着腰,目光迅速地掠過張喬。
當驚覺對方也在看向自己的時候,臉上突然一陣火熱。
“那你現在在哪裡?”酒桌上,一席人喝得昏天黑地興高采烈。
“我在學汽配,又累又髒!可比不得你們,將來出來就是大老闆!”二小喝多了,他勾過宇凡的脖子,“啵”地一下就在額頭上親了一口。
“你少亂髮情!”宇凡抹抹額頭,“你可不知道,你現在學好了將來可吃香了!”
“怎麼說?”二小接過宇凡遞來的酒,“滋溜”一聲吸下肚。
“哪能告訴你!”宇凡一邊嚼一邊東倒西歪地在二小懷裡亂拱,“給我來杯酒!”
正說着拱着,橫空裡突然插進來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直直地把人給從二小懷裡掏了出來,“不許喝了。”
語氣裡還有那麼幾分不經意的佔有性。
二小知趣地逃到別桌敬酒。
“嗯?”宇凡回過頭來,一張笑臉立馬變成了苦瓜臉,“你幹嘛!我跟我哥們兒正親熱着呢!”
“你不能再喝了!”張喬一字一句重複一遍,然後手突然抽離,讓他癱在桌子上面,“都醉了!坐就坐好了,不要東倒西歪!”說着就拿起杯子,往裡面倒了點雪碧。
“我不要喝雪碧!你當我是小孩子啊!”聽着這種管教的聲音,宇凡心情不是很好地哼哼一聲。
“你比小孩子好不了多少。”
有些不爽地推了張喬一把:“你少管我!你誰啊!”
宇凡身體一顫,“跟我保持距離!”
那句話張喬到很久的時候都記憶猶新,語氣是那種不帶半點猶豫的厭惡和決絕,連半點酒意都沒有。
“徐瑞玲!”喝得不高興了,宇凡站起來就朝走過的美女招手,“瑞玲!!!”
“咦?”徐瑞玲一轉頭,看到宇凡身邊的張喬後,心情愉悅地轉向朝他們走過來,鬈曲的、染成了酒紅色的披肩發在背後飄拂着。
“女大十八變啊,越變越美麗啊!”宇凡重新神采奕奕起來,騰出一個空位給她。
“你也是美男一個!”徐瑞玲上下打量着他,“越變越帥氣!”
“美男配美女,不是天生一對兒麼!”
“還是算了吧……”徐瑞玲看向張喬,“你也在這兒啊……”
“嗯。”張喬朝她禮貌一笑。
在這兒不在這兒你看不見啊,非要跟他搭訕麼!
宇凡一看兩個人竟隔着自己聊起天來了,心中就是一沉,扭過頭去看張喬。
張喬懂得他的意思,默不作聲地又喝了一口酒。
“小喬你在哪裡啊?”徐瑞玲卻不捨得放過他。
“我啊……現在不好說。”張喬輕柔一笑,“可能真的要家裡蹲吧。”
“我在北京。”
“我在南師大!”宇凡忍不住插了一嘴,他擋住徐瑞玲的視線,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徐瑞玲……現在能答應我做我女朋友了嗎?”
“我啊……”她委婉地搖了搖頭,末了望向宇凡頸部,好像在看着張喬說話,“如果是小喬的話,可以哦!”
“啪”地一聲脆響,在宇凡陰冷如刀的目光下,手裡的一瓶易拉罐被狠狠拉開,彷彿那被拉開的不是普通的拉環,而是張喬的臉,一下子扯碎那張蠱惑衆生的皮。
接着噴涌而出的泡沫蓋了他一手。他甩甩手,瞬間有了種將這個女人和後面的男人一起浸豬籠的衝動,把他們一起扔到學校的臭水溝的衝動。
徐瑞玲臉上也不是很爽朗,她尷尬地笑笑,“要聯繫哦。”留了個電話給張喬就到別處敬酒去了。
“你什麼意思?”宇凡放在桌下的手握成拳頭。
“……”張喬抿了抿脣,偷偷在桌底下覆蓋住他的手,“你醉了。”
“我沒醉!”
“過一會兒就回去吧?”
“不高興。”
用力扒開那隻緊握的手,張喬將自己的手指插|進去,五指相扣,“我把號碼給你好不好。”
“不好!你以爲我是撿破爛兒的啊!”
他有些煩悶,但是卻也沒甩開那隻手。
“那我們都不要了好不好?”
接着老班長笑嘻嘻地坐到了他們旁邊,兩個人才慌不迭地甩開交叉在一起的手。“喝啊!冷峻才子!”然後,老團支書也來了,團支書他老婆也所當然地跟着來了,胖子也來了,帶着他女友,一起過來舉杯慶祝。
整個酒席又迴歸了應有的樣子。
這天是七月初七。
他們早上起太早,晚上回家坐車的時候,才發現學校附近的花店還開着,門邊靠着一個小黑板,上面寫着,“七夕——致我的愛人。”
月光正好,清風陣陣,縱使熱,也不是那麼誇張了。
張喬進去買了一束玫瑰送給宇凡,在他額頭上深深地吻了一口,然後輕輕道,“致你。”
他本以爲宇凡會給他憤怒地來上一拳,但是對方竟然聳着肩膀輕輕抽泣起來了,拿着玫瑰的手垂着,跟着肩膀一起抖動,活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我們之間還算什麼了!”他帶着鼻音的聲音發出抽泣聲。“還有那次!你他媽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如果只是玩我,你他媽要有多遠滾多遠!”
宇凡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強勢。他不願意公開承認自己的煩惱和壓力,遇事總喜歡撐着。他的口頭禪就是:沒問題、沒什麼事兒。實際上他只想獨自躲在一邊大哭一場,像原始的野獸一樣躲到山洞裡,一人默默舔拭傷口。
或許藉着酒意,他終於忍不住說出口來了。
張喬默不作聲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發旋,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你把我弄得奇奇怪怪的!酒席上也是!”
“對不起。”
“對不起就有用了!你他媽倒是把話說清楚!現在就說清楚!”
“我沒有辦法……”張喬耐心地等他抽泣過一陣才平靜地回答,“對不起。”
他的手臂直直垂着。
如果是以往的話,他會抱上來的吧,會假裝可憐兮兮地抱上來的吧?爲什麼一旦要去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就開始逃避呢?果然只是玩玩吧!
“你滾吧。”
“宇凡……”
或許自己本來就不是很直吧,又或許那個張喬太會迷惑人了吧,等他開始發現友情變質的時候,竟然沒有感到吃驚;等自己也開始承認曖昧的時候變得想要確認。
可這時,對方卻沒有迴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