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海到北京,從初秋到入冬,一部《宋家皇朝》可算是安寧拍攝時間最長的電影。據張宛亭講,光是可用的膠片,就可以輕鬆剪輯出一部長度四個小時的電影。如果真的每個鏡頭都能保留,倒算是一部超長大片了。可惜,到最後可能很多鏡頭都是用不上的。
十月中,接到通知,《甜蜜蜜》順利入圍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等六項大獎。接着是亞太影展的入圍名單公佈,《甜蜜蜜》同樣榜上有名。不出所料,兩個最重要的電影獎項裡,安寧最大的對方可能都算是《虎度門》的方方姐。
毫不意外的局面。拿着傳真過來的入圍名單,安寧請吁了一口氣,卻沒有原本想象中的緊張與恐慌。回過頭,看看另一邊正在和張宛亭商量下一場劇要怎麼拍的張、楊二人。安寧不禁靜靜地笑起來。
能夠參加《宋家皇朝》的拍攝真的是一種幸運。一個女演員,如果沒有同其他優秀的女演員在同一部戲中大飆演技的話,哪怕她每一部戲都是和最頂尖的男演員合作,是那些電影裡絕對的女主角,也不可能成長爲真正的天后級女星。
從在《虎度門》裡覺得角色發揮餘地並不多,到可以在《宋家皇朝》中完全放開手腳,與影后毫不相讓地對峙。對於安寧來說,是飛一般的跨越。無關演技,全在心境。
十一月中旬,最後一組鏡頭終於拍攝完成。殺青宴後,又將各奔東西。而張宛亭卻領着幾個幕後工作人員留在北京最最後的剪輯工作。
分別那天,北京又是一場雪。仰頭看着無聲飄落的雪,安寧並沒有像別人一樣匆匆上車。而是眯着眼,伸出手來。
很久,沒有看過北京的雪了。久得,她幾乎已經忘記北京的雪有多美。美得讓人在忙碌中突起一份悠然之心。
回到香港,生活便陷入奔波忙碌之中。兩個電影節,都是在十二月。而哥哥的演唱會,也是在差不多的時間裡。忙着預定參加晚會的禮服,忙着彩排,雖然是在沒有主角的情形下。
和哥哥通過電話。聽得出他也很着急,心裡鬱着一股悶氣。期間,雖然也回過幾次香港,但每次不過幾日卻又要返回阿哥聽。一部電影斷斷續續拍了近半年,香港導演裡也只有王嘉衛纔敢這樣耗費時間。
不過忙碌中,總有意外與驚喜。當安寧在TVB餐廳中,無意中瞥見關永赫與張嘉輝時,更是覺得有些意外。一去南非八個多月的人,居然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回到香港,而且還迅速地挽回已經結束的一段情。看着笑容淺淺,眉間盡是暖意的荷姐,安寧不知是該嘆她太過好哄還是張嘉輝的手段太過高明。
不過,張嘉輝的歸來雖然意外,卻算不上驚喜。在巴姐辦公室看到周海沫,卻讓安寧又驚又喜。輕易的,從小道消息裡,知道沫姐在臺灣和原本合作愉快的製作人楊珮珮鬧翻。早幾個月就回了TVB,而且正在拍一部小成本的製作。
“又可以合作了!阿寧,你要小心啦!”笑着對安寧眨眨眼,那個如薔薇一樣肆意盛放的女人即便是經歷了挫折後,仍是一身的驕傲。
這算是把她當成競爭對手嗎?有些錯愕,但過幾天從巴姐手裡接過劇本時,安寧不禁釋然。元旦過後即將開拍的《天地豪情》,一早安寧就已經得到這個大製作的相關消息,自然是不會拒絕。而初步定下來,和她同樣擔綱女主角,在劇裡演姐妹兼情敵正是新近迴歸的周海沫。
難怪之前她會那樣說了。雖然心裡有些不自在,卻無暇細想。隨着時間的推移,最重要的那一天終於要來到了。
擡起頭,又一次向外看去,視線裡卻仍然沒有出現她等待的人。
皺了下眉,安寧撥通電話,對方卻沒有接。
想了下,請司機在車裡等一下,安寧一個人跑上樓。明明約好了在樓下見的,不應該這樣讓她一直等着啊!
打開門,先聽見電視的聲音:“本次的……”
“阿勒!”她輕聲喚了一聲,原本還響着的女聲嘎然而止,顯然是有人突然關掉了電視。
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坐在沙發上回過頭來的古天勒。阿寧挑起眉,“你還沒有收拾好行李嗎?時間快來不及了,他們還在機場等着我們去會合的。”
這次能入圍多項大獎,作爲老闆的劉得華自然大感高興,也不吝惜機票錢,乾脆來個組團參加頒獎晚會。整個劇組主創人員,只有黎鳴因爲在歐洲做巡迴演出不能出席。
“阿寧。”看着直接去開丟在一旁的皮箱,檢查行李的安寧。古天勒輕輕喚了一聲。
“嗯?”回過頭,安寧茫然地看着他表情淡漠的臉。不知爲什麼,心裡有些慌。
“我,”古天勒低下頭,迴避了安寧的目光。“不想去臺灣。”
“不想去?爲什麼?我們不是說好了,不管結果如何,你會陪着我嘛!”怔怔地看着他,安寧的腦子亂成一團。
似乎是笑了一聲,古天勒低聲道:“當我18歲的時候,出現在一個根本就沒有受邀的派對上,是件很刺激很有趣的事。可是現在我不是18歲,而是26歲。”
“是,26歲。我們……”嚥了下嚥喉,抿緊脣。安寧有些混亂地道:“好,你不想去沒有關係。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不勉強你啊!”走到古天勒身邊,安寧輕輕擁住他,“阿勒,雖然我真的很想、很想你陪着我,可是如果你不想去就不要去好了。沒關係的!真的沒關係……”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是他突然改變主意,但想來無非又是那些報導。那些誇張的用名氣事業世俗中所有一切來判斷別人是否般配的人,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消失。
反手握着安寧的手臂。古天勒合上眼,到底還是低聲道:“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
身體一顫,原本靠在他肩背上的頭緩緩擡起。安寧澀聲道:“飛機、飛機起飛的時間快到了。”
“那就不要去管它。”伸出手,扳過她的臉,自她進入房間後一次正視安寧的眼睛。目光一對,安寧的眼神閃了下,避開他的眼向上瞄去。古天勒卻沒有移開目光,只是靜靜地望着她。然後將她擁入懷中,在她的耳邊低語:“不要去管飛機,也不去管什麼金馬獎,只留在這裡,留在這裡陪我。”
他的聲音,很輕,柔得似以往在耳邊低喃的情話。明明就是耳邊,那樣緩緩地輕輕地道來,卻彷彿是自很遙遠的地方歷經了許多年後才終於飄進她耳中。咒語一般,讓她恍惚起來。
很靜,靜得聽得到他的心臟和着她的心臟,撲通撲通,一聲接着一聲。靜得聽得見隔壁不知哪家孩子的哭聲,還有樓下突然響起的一聲喇叭響。
身體一顫,安寧彷彿被突然驚醒一般。貼着他胸膛的臉,熱熱的,燙燙的,不知是她還是他的溫度。輕輕觸着他的胸膛,指尖下,毛衣的溫暖如同他的體溫,讓人眷戀的暖。
眼簾低垂,她用力推開擁着自己的溫暖懷抱。在起身的剎那,一種若有所失的失落感迅速淹沒在心海。
“對不起,阿勒。你知道,出席金馬獎對我真的很重要的。”轉開目光,她低聲說着。不知爲什麼,雖然阿勒沒有擡頭看她,她卻仍然不敢去看他。在他垂下的臉上,是否浮現着失望的表情?
“我,時間快到了。有什麼事,我們回來再講啊!”匆匆說着,她上前一步,想要伸出手臂抱他一下,卻又腳步一頓,停頓了兩秒,猛地轉身。
門,無聲的合上。甚至,還能聽得見她離去的腳步聲。
坐在沙發上,古天勒一直沒有動。怔怔坐了許久,才緩緩擡起頭,一雙手張開拂過臉,插入髮際。他靠在沙發上,望着天花板,久久,一聲低低地“呵”。慢慢倒在沙發上,他輕輕地道:“爲什麼要答得那麼堅決呢?哪怕,你只是輕輕說一個’好‘字,我也會立刻陪你去。”
“砰”地一聲,安寧身體一震,被自己那麼大力帶上門發出的響聲而驚到。
“安小姐,要發泄也不用摔門吧!我還要做生意的。”從後視鏡裡看她,已經等得不耐煩的司機有些八卦地開口問道:“怎麼樣?還去不去機場啊?”
“嗯?”回過神來,收回一直望着門前的目光。安寧沉聲道:“開車吧!”
瞥她一眼,計程車司機呶下了嘴,“不用那麼不開心的?吵架嗎?我和我老伴都吵了二十幾年了,還不是吵了就好。”
沒有回答他,安寧低下頭去。靜了兩秒又回過頭去,透過後車窗一直望着身後漸行漸遠的樓房,街道……
口齒微動,卻到底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到達機場時,已經開始入閘。等在入閘口的幾個人都有些等急了,曾至偉一面抱怨,一面隨口問道:“古仔呢?不是說陪你去的嗎?”
“他有些不舒服。”笑着答了一句,安寧避過衆人,轉到一旁又往回打了一個電話。打手機,古天勒沒有接,就又打到座機上。
在聽到錄音答話後,她猶豫了下,才低聲道:“阿勒,我知道你現在可能會很生氣。氣我就這樣跑掉,連讓你把話講明白的機會都不給。我不知道,剛纔我好亂。不知爲什麼,還覺得很怕,很慌。這次的頒獎晚會,對我真的很重要,我不能不參加。你等我回來啊!不管你想說什麼,我都會聽你說。一直、一直聽你說……”
合上眼,擡手用掌腕拍了拍頭。睜開眼時,已是笑容滿面,彷彿剛纔一臉黯然之色的根本就是別人。
香港直飛臺灣,時間不過一個多小時。不過因爲在頒獎典禮前一天還有酒會,記者招待會等活動,所以一般受邀嘉賓都會提前到達。
還沒等走出機場閘門口,安寧就先打開手機。自然被眼尖的曾至偉笑話了幾句,安寧卻只是笑笑也不多加理會,只慢慢走開。
沒有留言,沒有未接來電,看着手機界面上的空白,安寧輕輕嘆了一聲。想想,剛要撥通電話,另一頭已經開始叫她。只好把手機放進手袋,笑着一起往外走。
顯然這幾天趕來參加金馬獎的明星很多。出閘口處有大量的影迷等候,因爲不清楚自己的偶像會乘哪班機到,所以基本上各個明星的粉絲都是湊在一起。
看到安寧一行人,就立刻有一羣人從大羣的粉絲中衝出來,舉着大幅海報的有,拉着橫幅的人也有,大聲叫着安寧的名字。想要衝過來,卻被早就已經做足準備的機場保安攔在圍欄外面。
笑着揮手,安寧眼尖地瞥到那羣人裡有幾個是舉着哥哥的海報,不禁皺了下眉。這屆金馬,哥哥也以《風月》入圍了最佳男主角獎的。怎麼到現在都還沒有出現呢?
心裡奇怪,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甜蜜,甚至在捧着照相機的記者衝過來拍照,連珠炮一樣提問時,也不曾稍減半分。
在大會的接待人員引領下,一行人出了機場,避開追出來的粉絲。乘車直達下榻的環亞飯店。在酒店大堂裡遇到吳君茹,看着一面說着好巧一面迎上去閒聊的陳可新。安寧有些好笑地低下頭,招呼着同伴先跟着服務生到各自的房間,刻意地不去看那兩個表情有些怪異的人。
其實,在場的人個個都眼尖得很,只不過既然大家都不說破,也就沒人多事。只有曾至偉,臨離開大堂時,還故意嘿嘿奸笑了兩聲。
約好一會先去吃晚飯。雖然晚上有酒會,食物自然會很豐盛,可參加酒會時恐怕也沒有幾個人真的有心情吃東西。
回到房間,安寧斂去笑容。坐在牀邊,幾次拿起電話,卻都沒有勇氣撥通那個號碼。
如果打過去,仍然沒有人接呢?怎麼辦?或者,阿勒終於接了電話,卻……
說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怕什麼。可是,卻總感覺心裡沒有底兒似的。有些慌,有些亂,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是啊,她不過是害怕打電話回去,引發爭吵罷了。不想和阿勒吵架的,又有哪對情人是希望吵架的呢?可是,真的只是怕吵架嗎?
不敢再多想,丟開電話,安寧躺在牀上抱着枕頭呆了很久,才爬起來。理了理頭髮,稍微化了下妝,戴上墨鏡,也不再換衣服,便一個人走到大堂。等了幾分,還沒見人下來,倒是有幾個看起來像是記者的人走進酒店來。便側過身一個人先走出大堂。
這間環亞飯店地處南京路,是臺北的經濟中心地帶。對面就是臺北市立棒球館。附近購物中心,酒店,大賣場一應俱全。
站在酒店門前,看着不時進進出出的車輛,安寧半側過身,走到酒店門口側面。就那麼呆呆地看着馬路對面,腦子裡空空的,可心卻像是被塞了一團麻,滿滿的,堵得慌。
不知呆站了多久,突然聽到電話鈴聲,才醒起是在等人。接通電話,一面答應着,一面要往回走。剛走了兩步,卻突然被遠傳來的嘈雜聲吸引了注意力。回過頭去,看着酒店門口圍起的人。安寧皺了皺眉,“沒事,啊,我就在門口。你們出來?好,我等你們。”
關上手機,她回過身。不知爲什麼,又往前走了兩步。便看見往酒店拐進來的路上,停着一輛汽車。車前,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半躺半坐。正在哭天抹淚地乾嚎。在他面前站的,是一個穿着司機制服的男人。圍在兩旁的人指指點點,安寧只聽了幾句,便聽明白是說那老人被人刮到,正要那司機賠錢看醫生。
看看那個滿臉污垢,看不清面目的落魄老人,再看看那個哭笑不得的司機,安寧正在奇怪,就聽到後面有人在大聲喝斥:“怎麼又是你?!說過多少次了,叫你不要再來鬧事。”看着幾個保安跑過去拉扯那個老人。安寧也明白過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顯然這老人做這樣的勾當也不是一次了。
果然,被保安一攆,老人拍拍屁股爬起身來,哪裡還有被撞到的模樣。想是被破了財路,到底不甘心,他罵罵咧咧地抱怨着,卻不肯立刻走。幾個保安也惱起來,一面抓着他,一面大叫着要打電話報警。
冷眼看着,見那張髒兮兮的臉上現出一絲驚慌之色。安寧不覺心中一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就會突然覺得那人很是可憐。上前一步,勸了一句:“算了,反正也沒有什麼事,何必再把事情鬧大呢!”
轉身看她,那幾個保安也愣住。還沒答她,遠處便傳來喊她的聲音。安寧回過頭,應了聲。再轉過來衝着他們笑道:“就當是給我個面子,拜託了。”見那幾個保安不再說話。她笑着點了點頭,轉過去,卻不知怎麼地又回過身來,從錢包裡抽了幾張百元大鈔,遞給那個老人。
看着他半躬着身,一疊聲地道謝,安寧也不說話。搖了搖頭便轉身往回走。沒有聽到那人帶着些驚訝地問:“那是誰啊?真是又漂亮又好心!”
“明星啦!你不看電影不看報紙的嗎?也是,看你這副鬼樣,天天賭錢喝酒吸白麪兒還不夠時間呢!哪兒有閒心看電影呢?”
“不是啊!我也會看報紙的,怪不得覺得眼熟呢……”男人嘻嘻笑着,把手裡的幾百塊鈔票捏得死緊。轉過身走了幾步卻忍不住又回過頭來,遠遠地看着安寧的背影,輕聲低喃:“真的好眼熟啊……”
三卷影后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