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冢番外1
殊曼離開這個世界的那天是七月十四,被譽爲鬼節的日子。
那天是陰天,天空佈滿暗色的雲朵,下着小雨。
我去南非執行老頭子交予的任務,一走數月。我已經很久沒見到殊曼了,很惦念她。這個令我喜歡,心疼,動容,但又不可接近交融,渾身和着創傷鮮血淋漓的女子。爲了早點見到她,一下飛機,便着急的往基地趕。車開的飛快。
在路上時,我無端的感到心緒十分躁動,呼吸沉重接近窒息,無法鎮靜下來。有很不好的預感。未知的恐懼在剎那產生,浸蝕我的四肢百骸。似乎有什麼無法預料的事情要發生。
到了基地停車場,車還未停穩,便接到了老頭子的電話。他口氣清淡的告訴我,殊曼快要死去,來醫院見她最後一面。
當聽到這個消息,我竟是笑了,躁動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她終於可以解脫,離開這個骯髒腐爛的世界,再也不需受苦了。
真好呢,真好!
開車前往她所在的醫院。車停在醫院停車場,我的心一直是很寂靜平淡的。走過走廊,踏上樓梯的那刻。我的腳步開始略帶遲疑,心也開始侷促,內心有壓抑產生,伴着一絲憂傷。
腦海中開始描繪她的姿容,每一面的。這個偏執,執拗,生命多舛,空洞無望的女子。她此刻已經快要離開人世,離開他。像他一直認爲的那樣,化作天空燃放的煙火,灰飛煙滅麼?
不----他不會讓她如此消失,他會讓她一直陪伴自己到他也死的那天,哪怕是一具屍體也好。
鬼冢向她所在的病房走去。狹長的走廊,日光燈慘淡清冷,人來人往,空氣混濁。
病房門口,鬼冢看到老頭子的屬下守在那,面容冰冷。他走過去,越過他們進入病房。殊曼躺在病牀上,面色慘白,閉着眼,但神情很平靜。她周圍佈滿儀器,插着氧氣管,已經在彌留狀態。
鬼冢慢慢走過去,靠近她。她好似感覺到了他的靠近,閉着的眼慢慢睜開,望向他,眼神清明。她衝他淺淺的笑着,一如往昔。
她好瘦,數月不見,似乎更加清減,整個身體都縮小了一圈。氧氣管子粘貼在她人中位置,發出淺淺細微的呼吸。她整個人似乎被抽乾了汁液和意志,是剩下一具即將腐朽的皮囊。
他走到她身邊,伸手把她乾瘦的手握在掌心磨砂,看着她,對她說話:“殊曼,我的女孩,我回來了,回來送你離開。”聲音溫柔繾綣,似對情人呢喃。
她一直笑着,望着我,眼神是一貫的淡然清冷。肉色的脣瓣微啓,無聲的說話:“鬼冢,我即將解脫了----臨死前能見你一面,很好,很好。”
我知道她此刻是沒有意識的,雖然她的眼神依然清明晶亮。她的狀態是每個人臨死都會有的正常跡象,“迴光返照。”
坐在病牀邊上,我伸手撫摸她的臉。然後起身,拔掉她的氧氣管,親吻她蒼白無色的脣,對她說:“殊曼,殊曼,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你太累了,該休息了,我真心的爲你高興-----
她閉上了眼睛,脣角仍是上翹淺淺的弧。臉上露出鬆弛的表情,沒有光澤,沒有溫。她的心臟已經停止……她死了……
醫生走了過來,翻看她的眼皮,用手電筒照她的瞳仁。轉過身看着他,眼神木然,“節哀順變。”
此刻,我只覺腦袋嗡的一聲,心裡的裂縫開始變大,明白了自己將要面對的損失。
我終於明白了,自己還是無法平淡看着唯一動容的女子如此死去。她在我心中銘刻的影像在加重,一生無法消逝。
那次的身體重創,使她臥牀一個月無法下地。但她臉上的笑未曾退減半分。她躺在牀上,臉色蒼白憔悴。笑着對他說:鬼冢,經歷的這些使我更加沉靜,雖然靈魂都枯萎了,趨於透明。我把自己生命運行的模式再次調試更新,轉換成一隻蚌殼,分泌出粘液,用血肉包裹消磨不斷產生的新鮮傷口。
時時刻刻,最終把它凝固成一枚堅硬而隱秘的內核,小心的隱藏起來。這是創痛中散發着明亮光澤的珠貝,屬於我身體的一部分。我的一生將註定爲這內核提供養分和生命力。
今後每一次的受傷,就如被從深海里撈起,硬生生掰開緊閉的雙殼,從軟肉中挖出內核。我不能夠完整,痛不自覺。
我小心溫柔的抱起她漸漸冰冷的身體,臉不停的磨挲她的面頰。她的身體還很柔軟,手臂耷拉下來,懸掛在我的身側。我貼着她的耳垂,輕聲的問她:“殊曼,你會同意陪着我的,是麼?”我十分明白,她沒有知覺,已經死了,無法迴應我。
他把她抱出醫院,帶回了自己居住的房子。把她放到牀上,自己躺上去,睡在她身邊,陪着她,不在乎時間流逝。
他很仔細的凝視她平靜美好的臉,在寂靜的空氣裡回憶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她曾經說過的很多話。雖然只有開合的脣,沒有聲音。但他聽得非常清楚,每字每句,包括她的表情,每一絲細微的。
原來他記得如此清楚,不曾遺忘丁點。
她說:鬼冢,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定是死在你前面的,我有很清晰的預感。
我這種人,如果死了,靈魂應該不會馬上消失。應該懸浮在世間的上空,只爲俯視世間的純潔與美好如何被摧毀成灰。
他說:殊曼,你原本就不屬於這裡,你來這裡只是路過,不符合這個塵世的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