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龐如雪卻認了真,喚進來一個婆子,吩咐道:“去龐府請老爺和大爺,就說我要與姑爺分家了!”
夏修平哪裡還坐得住,嘴裡邊喊“慢着”,一邊手忙腳亂下榻穿鞋,那婆子原本就是龐適之爲防女兒軟弱被夏家人欺壓,放在龐如雪身邊的,自然是隻聽龐如雪的話,也不多問什麼,只答應一聲:“是!”低着頭麻溜兒轉身就走,竟不理會夏修平的阻攔!
夏修平又慌張又惱火,慌的是岳父和舅哥若是真的來了,能有他的好麼?惱的是龐如雪口口聲聲說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這輩子只愛他,以他爲天,關鍵時刻卻狠心把他撇下,完完全全倒向女兒們那邊,這算什麼回事啊?
龐如雪對夏修平祈求怨艾的目光視而不見,一邊一個抓着兩個女兒的手,說道:“都餓了吧?走,去帶上一鳴,娘給你們找吃的!”
母女三個頭也不回地掀簾出門,夏修平沒拉得住龐如雪,只好喚進來一個小丫頭,讓她趕緊跑快幾步,把剛纔被太太打發出去傳話的婆子叫回來,自己就守在上房裡,他以爲孃兒幾個待會定是要回這屋來用飯的,便坐在圓桌旁等,擒賊還先擒王呢,他得哄回龐如雪,再給孩子們說兩句好話,這事兒也就平復了。
等來等去,看到丫頭婆子們端着飯菜進來,再給他擺上一隻碗一雙筷子,覺得不對勁兒,忙問道:“太太和大姑奶奶、二姑娘呢?她們不吃飯的麼?”
丫頭回答:“太太帶着姑奶奶和二姑娘以及小公子在花廳用飯呢,都吃到一半了,這是另外從廚房裡做來給老爺用的!”
夏修平一顆心直沉入湖底,那種不好的感覺再次襲來,當初乍然得知母女三個離家出走,他就是被這種感覺砸懵了,來自腹腔深處的摘心之痛,太令人難受了!
他臉色灰敗地站起身,頓了一頓,毫不猶豫地走出上房,直奔花廳而去。
龐適之和龐如海兄弟很快就來了,他們到夏府沒多久,鄭景琰也來了,他並不知道夏府裡發生了什麼事,就是要來接依晴回家而已,等發現禮部尚書竟然一本正經地幫女兒龐如雪跟夏修平清算財產,準備讓女兒女婿分家,不禁大爲驚奇。
當然最後並沒有真的分了,龐適之一向注重儀容,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嚴肅端方,道貌岸然,夏修平平日裡就對岳父敬畏有加,此刻見岳父臉色平和,不問情由就直接按着龐如雪的意思與他協商析產分居事宜,頓時被嚇到了,也不敢多話,撲通一聲跪倒在岳父面前請罪。
聞訊趕來的夏老太爺和夏修和也不停地賠禮道歉,夏老太爺又再三保證要重新整頓家風,絕不允許姑太太回孃家來慫恿着老太太乾傻事,讓大媳婦受委屈云云,如此這般,龐如海兄弟那罩着寒霜的臉這才鬆緩了些,肯說句話了,而龐適之則板起臉,狠狠痛斥夏修平:
“……我這大女兒自小由她祖母親自教養,德言容功樣樣極好,是出了名的溫良賢淑,當年京城裡多少名門世家來求,我都沒鬆口,偏讓你得着機緣娶了去!你捫心自問,你的功名如何得來?那是雪兒嫁進你家之後,帶來的福緣運氣!雪兒她就是你的福星,你竟不知愛惜,讓她們母女蒙受委屈!我原先看你像個清明的,沒想到也是如此糊塗!你簡直是又糊塗又呆傻!令人失望!今天就看在外孫女婿和親家翁的面上,我去勸勸我姑娘,讓她放過你這一遭,若再有類似之事發生,都不用雪兒來說,我一準乾脆利落將你趕出京城,絕不給你留情面!不信的話,你可試試!”
夏家父子唯唯諾諾,夏修平就算內心不服,此刻也斷然不敢露反骨,否則當場老婆孩子被帶走,再不讓他見,這個後果他可承受不起!
這樣的場面,依晴姐妹和夏一鳴自然是不能看到的,鄭景琰原本也不想摻合,奈何這一屋子的人裡頭,他身份地位最高,龐適之不讓他迴避,他便充當圍觀者,夏修平跪地的時候,他這個做女婿的穩穩坐着就不好了,可也不能夠陪着跪啊,只得站到後頭,龐適之允許夏修平起身,夏修平一時起不來,鄭景琰就得搭把手扶他起來,若是龐適之說着說着再次發怒,夏修平又要請罪跪下,鄭景琰還得扶着跪下去,心裡不免吐槽:果然世事無常,怎麼想也想不到,今天竟然輪到堂堂國公爺來做這麼狗腿的事兒!
坐着馬車回家的路上,鄭景琰把夏修平在龐適之面前三跪三起的情形說給依晴聽,然後拉了她的手去放在腰部,說道:
“快替我揉揉!岳父在那一跪一起,又被老大人嚇得腿軟,站也站不穩,我得扶着他,一下一下地彎腰,也受不了了!”
依晴噗哧笑了:“誰讓你多管閒事,就要他吃苦頭,不然還不長記性!”
鄭景琰道:“合着,這事又是你弄出來的?”
“是又怎麼樣?我們姐妹受了委屈,他非但不主持公道,還強加責斥……就饒不了他!”
鄭景琰瞪着她:“你們受點委屈,就要岳父下跪好幾次!”
“那你要看是什麼委屈,該不該我們受!下跪,也是他自願,沒人逼迫他!”
“還不是逼迫?都要析產分居了,妻離子散,對一個男人來說是最大的打擊!”
“爲何會妻離子散?因果分明,自己種下的因,就要承擔後果!”
鄭景琰伸手捏了捏依晴的臉,笑道:“我今天算是看明白了!你生在夏家,那心氣性情,卻完全隨了龐老大人!”
“胡說!”
“沒胡說:龐老大人那一份老謀深算,狠辣決絕,都讓你給承襲了!龐老大人發狠話那氣勢,與你真的很像!”
“把我說得這麼厲害,感覺像個悍婦,你是不是後悔娶我了?”
鄭景琰一把摟住她道:“豈止像悍婦,你根本就是!既潑悍又善妒,我不後悔,很慶幸!”
“爲什麼啊?”
“第一,如此你就少吃虧少受委屈。第二,悍婦與妒婦,無人能容忍,沒人敢要你,你只能嫁與我!”
“去你的!”
依晴抱緊鄭景琰的腰,將頭埋進他懷裡,甜甜地笑了:“阿琰,我也很慶幸嫁給了你,有你,我才能強勢,纔敢潑捍!”
鄭景琰在她鬢角落下一吻:“你放心,我總在你身後,給你撐腰,看着你刁蠻驕橫,爲所欲爲!”
“我纔沒有那麼不堪,我其實很賢良溫柔的,對不對?”
“呵……對對!那趕緊回家去,我昨兒聽見老太太說嘴饞了想吃你做的酸辣魚湯,回去你就親自下廚做一個吧!”
依晴:“……”
晚上,飯後一家子坐着閒話,正蹣跚學步的寶兒白天被太祖母和祖母拘在屋裡悶得慌,逮住機會纏着鄭景琰出門去玩,鄭景琰跟他說好只在院子裡雪地上走一圈就轉回來,寶兒點頭答應,然後父子倆穿戴嚴實,手牽手走了出去。
依晴便將帶回來的絨線衣裳拿出來給老太太和鄭夫人賞看,先取出樂晴爲夫妻倆和寶兒織的三套,再把老太太和鄭夫人的分別送到她們手中,剩下的,就是送進宮給皇后的。
鄭老太太和鄭夫人各自有過一件絨線背心,是去年依晴讓翠香、雁影織的,她們知道這種絨線織成的衣裳輕便柔軟又貼身暖和,很是喜歡,今年又再得了一套,自然十分高興,撫摸着的羊絨線衣把樂晴誇了好一陣子。
得知依晴明天要進宮,兩位長輩便不留小夫妻倆久坐,催着他們早早回去歇息,因連天來風大雪猛,外頭冰寒刺骨,大人小孩走來走去的不方便,而老太太又每天要見着小孫孫,鄭夫人如今是帶着寶兒住在安和堂。
回到玉輝院,依晴給鄭景琰試穿新絨線衣,大小長短剛好合適,依晴很是高興,鄭景琰卻自顧賞玩着手上的新手套:“樂兒也會織這個,手藝挺不錯嘛,快趕上你了!”
依晴沒跟他說這是樂兒身邊丫頭勾織的,只說道:“樂兒心靈手巧,做事又快又好,我比不得她!這一雙護手你要拿好了,別再讓人搶去,我現在沒空給你做新的,今年咱們家幾口人的絨線衣裳,全是樂兒給包攬了!”
“袁兆搶走那雙是你親手織的,給我的第一件禮物,我捨不得,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換回來!”
鄭景琰笑着說道:“真得謝謝樂兒妹妹!這絨線衣裳很好穿,我只穿着這些就夠了,不必再穿那厚厚的皮毛坎肩,又暖和行動也方便,織起來卻是太費精氣神,去年瞧着你懷着寶兒還天天弄這個,我心疼!這活兒也就適合閨中女子打發時光,你不要做!可惜樂兒很快便要出嫁,咱們以後怕是穿不上她做的衣裳了!”
依晴笑道:“樂兒明年要繡嫁妝,後年湘王守夠三年孝,就成親,她嫁進了別人家,自然就顧不上咱們了。不過也不要緊,讓翠香教會院子裡那些小丫頭們,絨線衣裳還是會有的!”
說着話兒,不知不覺已到深夜,夫妻倆洗漱完畢,一同歇下。
第二天清早起來,依晴盛裝打扮,用過早飯便跟着鄭景琰出門,倆人在御街分開,鄭景琰囑咐杜仲好生護送少夫人到宮門外,他自己則隨衆官員前往大殿上朝。
依晴到宮門外遞了牌子,等候半盞茶功夫,便得了允許入內,走到內宮門,又有皇后宮裡的兩名小太監出來迎着,接過花雨、雲屏手上的包袱,一路引着依晴往坤寧宮走,花雨和雲屏則留在內宮門外,自有人領她們去暖房子裡歇着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