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他的屍體，站在他的面前，像個陌路人。
命運就是這麼諷刺。
奪舍，行屍，好，很好。
沈湜心中充斥着少年時真誠炙熱卻被背叛的徹骨痛楚，以及屬於沈寄的，對這小少女，淡淡的，無可明狀的羈絆。
千般煎熬，真正見到了她，就化成了一句話。
她還在，還活着，很好。
之前的債，不着急，會慢慢的，一點點讓她還清。
他的眼睛緊緊盯着她，想看看認出他時，她臉上會有什麼神情。
迫不及待的，想看一看。
她現在的樣子比起無爲劍居時更爲稚嫩。
膚色蒼白，眼睛微紅，左眼下一顆小小的黑痣，高興時俏皮可愛，悲傷時楚楚可憐。
怪不得覺得這顆黑痣似曾相似，原來如此。
目光落在沈湜臉上的剎那，小少女眼眸睜大，抱着屍身的雙手無意識地緊了緊，果然吃了一驚。
然而……也只有這些了。
她神色很快恢復正常，只一眼，就從沈湜身上移開視線。
皺着眉頭問林金寶，“這是誰？”聲音冷冷的，有點不耐煩。
這是誰？
沈湜眼中盡是冷笑。
這是誰？
林金寶立刻醒過神來，“這是無爲劍居的沈湜師叔，嗯，是很厲害的劍修。”
“哦。”那少女應了一聲，興趣缺缺，睨着林金寶，神情冷淡，“我們快點走吧。”
“哦哦哦，我們快點走。”林金寶反倒緊張出了一頭汗。“沈師叔，我們還有事，先行一步。”
難得的乖乖跟人告別。
陌路人？沈湜臉色越發冷。好，極好。
“這是一隻行屍吧？”沈湜問。並沒有要讓開的意思。
他年歲不大，但輩分很高，在無爲劍居中是小師叔，到了天樞院，也是師叔輩分的。
他開口問話，蓮齋的小輩都得在旁邊聽着，不能冒犯。
“這是金寶的朋友。”月皎皎說。
蓮小呆跟小童子安排完了蓮齋內入住客人的事，擡頭一看，沈湜站在林金寶和林果面前，便知道林果的妖身被識穿了。
緊跟兩步過來，“這是白羽門掌門的小弟子田木，我們在神龍獄結識的朋友。”
蓮小呆自然也知道，林果這個身份很可疑，說她是神諭天都的還更可信。
但神諭天都一向入不了天衍修士的眼。
也唯有白羽門小弟子的身份，能爲林果爭取一點小師叔和天樞院的好感了。
沈湜面無表情。從月皎皎和蓮小呆的話裡，都聽出了維護之意。
神龍獄的白羽門是怎麼回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田木，不就是個果字麼？取個新名字，也一點不費心，真是蠢。
沈湜點頭，目光依然落在林果臉上，淡，冷，帶着說不出的意味。
“嗯。這具屍體又是誰？”
還能是誰，是林果的新歡啊，你是舊愛。可惜新歡已死，舊愛陌路。
林金寶覺得心裡火燒火燎，站立不安。
無爲劍居的小師叔自打被林果傷害之後，對所有妖怪都抱着一股子莫名仇視的敵對態度。
樹妖花妖之類的在他眼前一晃就沒了活路，其它的能不能活全看天意。
林金寶對蓮小呆殺雞抹脖子似的使着眼色。
快點幫幫忙啊。
蓮小呆接收到他的訊號，想了想。
“哦……這位是田木的師兄，也是白羽門的，他們是道侶，感情深厚，這位沈師兄意外故去，田木很傷心，想找老師幫她問靈。”
林金寶：“……”
雖然蓮小呆說的都很正確，但他總覺得對面小師叔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心肝顫顫的。
再一想，有什麼可怕的？沈湜他不可能知道眼前站的就是林果。
這個秘密目前只有他林金寶知道！
怎麼看行屍林果都跟小師叔沒半毛錢關係。
除非他遷怒，自打受了情傷就對所有的人妖戀都看不順眼，但那也太變態了。
沈湜的目光始終落在林果身上。
聽了蓮小呆的話，淺淺一笑，輕聲道：“問靈麼，我也算擅長。可要我幫忙？”
他這麼一笑，玉樹生輝，芝蘭搖曳，連蓮小呆都覺得目眩神迷。
對面的行屍小少女立刻警惕地朝他看過來。
“不用了。”她冷淡拒絕。
林果對沈湜有一種，嗯，莫名心虛的感覺。
如果有可能的話，她希望一輩子都不要再見到這隻小鬼。
塵歸塵，土歸土，糾結過去等於浪費精力。
“走了。”林果這回沒有等任何人，抱着沈寄的屍身轉身離開。
沈湜的突然出現，的確讓她吃了一驚。
但轉念一想，天衍大陸就這麼小，知名的修真門派就那麼幾個，沈湜又是無爲劍居的天才，早晚會遇到，沒什麼稀奇。
現在，在她心中最重要的，還是沈寄的問靈。
哪怕變成一隻最低級的行屍呢，只要你回來，什麼都不嫌棄的。
沈湜冷眼看着林果離開。
小少女看似單薄的身體，緊緊保護着懷裡的屍身，沈寄的屍身。
結嬰失敗後，他大半元神離體，爲防元神潰散，緊要關頭施展和光同塵之術，元神魂魄很快尋到了合適的軀殼。
那時沈寄結丹失敗，兩人從氣息到體格，都很相合。
他是沈寄，但沈寄不是他。
沈寄是個不完整的人，寄宿其中的元神殘缺不全，七情六慾大半被封在原體內，所以性格極淡。
但就是這麼極淡的個性，居然也會對這小丫頭留下羈絆牽掛。
只是這一回，她再不是他的剋星。就算因情而死，也該是她去死。
月皎皎站在沈湜旁邊，看着林果離開。
很清楚地感覺到小師叔對那隻叫田木的行屍有敵意。
小師叔自從林果死了之後，性格變得孤僻冷漠，除了下山除妖就是下山除妖，在他破界之前，身上煞氣是很重的。
現在睡醒了，果然……還是很討厭妖類啊。
月皎皎覺得，有必要提醒下林金寶，讓他看好那隻行屍，不要到處亂走，免得小師叔手癢給砍了可就有得鬧騰了。
走遠了之後，林金寶小聲問林果，“你有沒有覺得小師叔有點奇怪？”
“他以前就是個奇怪的小孩，現在睡了十幾年，脾氣再怪點也沒什麼。現在不要管他，姬蓮生呢？我要立刻見他！”
得了，這位現在心中心心念唸的都是沈道長，小師叔算是哪門子的情人，早拋到腦後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