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冠樑。
這是在營盤山的南方,位置看着不顯眼,其實地處三關口驛道北端,還能扼守蘇裕口山道的出口。一旦元軍奪取三關口,蘇裕口這條穿山小道就會成爲了唐軍惟一的退路;反過來,若是唐軍後續的兵力突破了三關口的封堵,要支援營盤山也得從這裡經過。
因此忽必烈雖然想集兵攻打李瑕,但還是命令忽刺忽兒統兵奪取這個位置,同時從南面對營盤山形成攻勢。
李瑕也有所防備,命孔仙提前佔據了優勢地勢,雙方對峙,已在此交戰了數日。
賀蘭山頂的積雪融化後成爲河流,向西流淌,形成了時而充盈時而乾涸的河流,當地人稱爲一臺水。
沿着一臺水,孔仙把防線佈置得很開,分佈了十餘里,以各個小股的兵力佔據了各個道路、隘口,利用山與水的地勢進行防守。
這是當年餘珍守蜀時「守點不守線,連點而成線」的辦法,看着稀鬆平常,其實十分難以突破。
換一句話說,這支唐軍是由當年守蜀的那支宋軍脫胎換骨而成,將士還是那些將士,只是換掉了上頭那個昏庸軟弱的破朝廷。
而這支元軍,也不是當年攻蜀的那支蒙軍了。忽刺忽兒覺得自己拼了命,卻還是連一個哪怕只
有千餘人的小小據點都沒能攻下來。
他只好望着對面那杆「孔」字大旗抱怨。「你聽張易說了嗎?這孔仙原本就是四川的大將,闊端、旭烈兀那些人把四川都打穿了,佔下成都那麼多年,就是沒能攻破雲頂城。「
說到這裡,忽刺忽兒難得自謙起來,擺了擺手。「我還是比不了闊端、旭烈兀的,連他們都沒能擊敗孔仙,更別說是我了!」
忙古帶不由驚訝,心想原來這孔仙是這樣的絕世名將。
誰又能想到,當年蜀中八柱的戰爭故事,從這些黃金家族的貴族嘴裡說出來,竟成了一段鐵血傳奇。但若是在那年姚世安叛變成功,殺了孔仙獻城,雲頂城曾經的鐵血傳奇想必也查無人知
2015年15月8日10日九八日
「孔仙確實會打仗。」忙古帶道:「但大汗今日又派人來督促,要我們儘快破陣。」
忽刺忽兒驕縱慣了,聞言卻是問道:「那如果不能破陣怎麼辦?」
「至少也要牽制住孔仙,不能讓他勻出兵力支援李瑕。」
「是啊。」忽刺忽兒拿起酒囊痛飲了一口,深深點了點頭,道:「不然是要丟臉。」
「還有,我們還得防着李瑕往這邊逃。不能讓他從我們這道防線突圍了。」忙古帶又道。
「李瑕要逃了?」
「也許吧。大汗都騎着大象督戰了,諸王敢不盡力嗎?有可能這兩天李瑕就要守不住。唯一的出路就
是從我們的防線走蘇裕口。」
忽刺忽兒終於放下了他的酒囊,問道:「我們都已經這麼拼命了,還能怎麼打?」
正在此時有人匆匆趕進帳中,道:「史天澤派人來了……」
忽刺忽兒與忙古帶對視了一眼,連忙起身,命令麾下士卒不得停歇,猛攻孔仙的防線。
這已是他們能想出來的更拼命的辦法。他們一邊派快馬把戰報報給忽必烈,同時更頻繁地登高望遠,向東南方向探望動向。
兩日後。
三關口驛道上塵煙滾滾,一杆大旗漸漸出現在天際。
「史天澤回來了!」
忙古帶一時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驚,疑惑道:「他怎麼會回來?」
「這個廢物不會是被唐軍趕過來的吧?」忽刺忽兒憂慮道。
「不會,前日
送來的消息,張弘範已經拿下了紅井溝,兩面夾擊李曾伯。這樣一來,由張弘範守三關口就夠了,史天澤應該是來回防的。」
話到這裡,軍中有人叫喊起來。
兩人轉頭一看,只見是唐軍駐紮的山頭上騰起了一道狼煙。
那是孔仙也看到了塵煙,在給李瑕警報。
這日的營盤山主戰場上,唐軍士卒們已經能夠感
受到忽必烈的怒火。
因爲忽必烈竟是把他的怯薛主力也派上了戰場。在整個唐軍大營都被圍得水泄不通的情況下,怯薛軍已經不懼李瑕突襲忽必烈,可以心無旁騖地發起強攻。
數萬大軍齊攻,戰鼓聲愈發猛烈,每敲一下,讓人感到胸腔都在一起振動。
戰場上,偶爾還能聽到大象的叫聲,爲元軍愈添一份氣勢。
而在唐軍的戰臺上,李瑕已沒有更多兵力可以調動,只能眼睜睜看着元軍步步逼近。
兀魯忽乃再次不安起來。
她與李瑕一起經歷過死裡逃生之後,態度不像上次那麼強硬,但眼看唐軍就要敗北,不由追問道:「你的舉國之兵呢?你的轉守爲攻呢?」
「不要急。」李瑕道,「我等着轉守爲攻等了十年,眼下這點時間還能等不住嗎?」
兀魯忽乃因他語氣中的平靜態度而感到了訝異,轉頭一看,只見他還在對着地圖沉思。
「你有情報?是你的增援到了?」
「還不確定。」李瑕道:「只知道孔仙點了狼煙。」「那是什麼意思?」
「三關口之戰也許勝了,也許敗了。」「說了等於沒說,全是廢話。」
「不是廢話。」李瑕道:「這是很明確地告訴我們,決勝負的時刻到了。」
雞冠樑上,有信使匆匆趕來,喊道:「孔將軍,廉公派人來了!」
孔仙回過頭,急問道:「走蘇裕口來的?」「是。」
「快!廉公如何說?」
「孔將軍……給,這是廉公的信……如今楊文安已包圍了平羌堡,所以一部分兵馬走不了三關口,只能走蘇裕口小道。」
孔仙攤開了手中的信件,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張地圖,凝神一看,蘇裕口的山道上標了一支小小的箭頭。
他瞬間明白過來,問道:「何時能到?」「在我後面盡力趕,但只怕不會太快,是步卒。」「步亦?」少卒?
孔仙喃喃了一句,皺眉沉思,最後一咬牙,喝道:「時機稍縱即逝……出戰!」
山頭上還竄着狼煙,號角聲猛地響起,唐軍孔仙部竟是在這一日突然對忽剌忽兒所部展開了反攻。戰鼓聲中,一隊隊步卒全副武裝,執着長矛向元軍的騎兵陣中逼過去。
眼見唐軍殺來,忽剌忽兒頗爲不解。
「史天澤的兵馬都已經快到了,唐軍怎麼還敢殺過來?」
忙古帶沒有細想,道:「也許他們看史天澤來了,以爲史天澤是從三關口敗退過來的。」
「真的不是唐軍已經拿下三關口了?」忽刺忽兒又
驚又慌,「我就說史天澤有異心。」
「應該不會。」忙古帶道:「史天澤陣勢齊整,不像是潰敗了……」
「快!」
蘇裕口的崎嶇山道上,一隊步卒正在全速行軍。汗水不停從許魁臉上流下來,迷糊了他的眼睛,他向前方看去,終於能看到山谷出口處的雞冠樑。
「到了……到了……整理隊列,恢復體力。」許魁氣喘吁吁地吩咐着。
一晝夜,他率隊行軍一百餘里,好不容易纔從平羌堡徒步穿過賀蘭山。
「呼……呼…」「將軍,許將軍…
…」
呼吸聲很重,許魁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擡起頭來,顯出他黑瘦的臉。
「快說。」「前方在打仗。」「走,我去看看。」
這一帶的山並不好爬,許魄脫了盔甲,像靈活的猴子一般爬上山頂,摸出望筒一看,只見前方的雞冠樑下戰陣排列,雙方兵馬正在激戰。
他深吸了兩口氣,二話不說就扯着攀山的繩索開始爬下山。
「將士們,休息夠了沒有?戰場就在前面了,殺虜啊!」
沒有什麼激勵人心的話語,許魁激勵士氣的辦法
就是跑在最前面。
他還記得十來年以前,剛剛進入慶符軍的時候,每日訓練就是這樣跑着,好幾次,都是他與縣尉最快跑到指定的地點,有時候還有摟虎。
那時在符江邊的仙人石上,縣尉一句「體力不錯」,讓他灰敗的、低落的人生有了值得驕傲的事情。
如今他要驅除胡虜,憑恃的就是這不錯的體力。「殺虜!」
隨着這吶喊聲,一杆唐軍的旗幟山谷中被扛了出來,落在了元軍士卒們的眼裡。
此時正是雙方戰得最激烈的時候。
元軍這邊,忙古帶已親自上前督戰,忽刺忽兒則立馬于山巔,正在觀陣。
他先是向南面看去,只見史天澤的兵力並沒有匯聚過來,而是在三裡之外的一條小河邊就地列陣,似乎是迎向南面來的兵馬。
「額秀特,他是在幹什麼?」突然,忽刺忽兒眼神一變。他望到了南面滾滾而來的塵煙。「那是唐軍?!」
他驚呼一聲,連忙退了兩步,喊道:「史天澤果然敗了!唐軍來了。快!讓忙古帶回來!」
「大王,請看那邊……」
「我看到了!」忽刺忽兒指着南面的尖煙,怒吼道:「你以爲我瞎了嗎?!」
「大王,那邊……」
忽刺忽兒終於轉過了頭,之後整個人便呆愣在了那兒。
只見源源不斷的唐軍從蘇裕口的山道中涌出來,向此處殺了過來。
吶喊聲離他越來越近了。
「那……那是步卒嗎?怎麼會這麼快?」忽刺忽兒又看向南邊,看到的是漫天的塵煙正在向三裡外史天澤的軍陣籠罩過去。「唐軍來了!兩面都有!」「殺虜啊!」
趕來的唐軍迅速與孔仙部匯合,如同山洪一般匯流,然後襲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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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將軍,快看,許將軍的兵馬趕到了!」孔仙早已知道了這件事,但真等看到了那些友軍抵達戰場並肩作戰,還是感到了無比的踏實,心中充滿了信心。
「看到了嗎?蒙古宗王的大旗就在那!告訴許魁……殺過去!」
令旗被高高舉起,搖擺起來。
唐軍士卒們就連看到令旗都能響起一片歡呼。「許將軍!孔將軍讓你殺向那裡!」
許魁已經忘了一路奔跑過來的疲憊,瞪大了一雙眼盯着忽剌忽兒的旗幟……
在平羌堡時,廉希憲用手指重重一圈,圈的就是這旗幟上的那個名字。
「這是諸路戰場上最廢物的一個敵人,打敗他,從而打開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