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依然在逃避

“……沒錯,就是她當年所發生的一切!”洛婭抿着嘴脣,並輕輕閉上了雙眼,她的臉上浮現着一絲沉重與感慨,心底的每根神經都爲洛嵐而痙攣了起來。

作爲陳述者,洛婭無法理解當事人究竟承受了怎樣的痛苦,所以,她應該將真相說出來,不是爲了讓人們以爲洛嵐有多麼可憐,對她產生憐憫,那是對她的侮辱,她希望洛嵐不再繼續受到怨恨,拋棄無謂的煩惱,像普通人那樣【活着】。

格雷、亞瑟和艾伊娜倉惶地張着嘴,他們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相互搖搖頭,臉上充斥着無法用言語來描述的震驚,特別是艾伊娜,她面色頹靡,彷彿抑制不住紊亂的呼吸,最後,她只能用某個不切實際的玩笑來尋求安慰。

“這故事……不會是你編的吧,也太不像是真的了吧?”

一瞬間,極爲陰寒的精光像閃電般從瞳孔溢出,洛婭微不可察地擡着臉,吊起了眼眸,毫不留情地斥責道:“你覺得……我像是那樣的人嗎?”

聽完這句話,艾伊娜背後不禁一涼,像被潑了盆冷水。

於是,她嚇得趕緊退後了幾步,身子用力緊縮着,腦袋直往下垂。

“……對……對不起!”

而格雷臉上的陰沉已經消失不見,變回了往日平靜的笑容,他的心裡熱熱溼溼的,好似一場春雨灑在乾燥的荒野上一般,灑脫的淚,在心裡暖暖的流了個滿山遍野。

“……果然!”格雷緊攥着手裡的拳頭,用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道:“我的猜想都是正確的,你從來都不是罪惡的,你是溫柔而善良的,你只是強迫自己去成爲惡人,爲什麼呢……爲什麼你曾經經歷過這麼多的悲痛,爲什麼……爲什麼你從來不告訴我呢?如果你肯告訴我的話,我就能爲你分擔一些痛苦了!”

洛嵐的經歷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以濃墨重彩的一道縮影,爲了反對被安排好的死亡命運,她一路逃避,她放低了身份,以平凡的姿態去享受人類的美好生活。

但世態炎涼,人類沒有良好的自制力,所以塵世是骯髒污穢的,那裡充斥着不公,人與人表面的和諧,卻不斷寄生着黑暗,而這樣的局面,不是她想看見的。

所以,爲了尋求世間的光明和正義,洛嵐放棄了一切,而諷刺的是,他自黑暗誕生而來,最終也隨了黑暗,她在世俗的黑暗下,最終崩潰,墮落爲惡。

想着想着,格雷頓時覺得失落了,彷彿做盡了不道德的事,他追悔莫及,頭轟地一下漲了起來,而那顆內疚的心也在他的胸膛裡變得越來越沉重。

這時,洛婭眯起了眼睛,瞳孔流露出光華,她悄無聲息地讀取了格雷此時的想法,她眉腳輕輕一揚後,隨即媚笑着,而臉龐依舊帶着優雅和飄逸。

格雷突然問:“洛嵐她現在在哪,還好嗎?”

“還好,費了一番功夫,終於幫她擺脫了這份詛咒,我想她以後都不用再作繭自縛,強行貫徹惡之理念,不過,要把心態調整好,她還需要時間!”

聽完,格雷喃喃地點頭,洛婭的話讓他若有所思。

人生就像一場舞臺戲,一開始是到處尋覓的小丑,忽然某天被定格惡人的角色,無論吃飯還是睡覺,她都在演戲,從未脫下戲服,並持續扮演了許多年,但突然有一天,她脫去戲服,告別了演藝生涯,她無法瞬間適應沒有演員的生活。

“不過放心,等她調整過來,她一定會再回來的!”

“還有,我要感謝你,格雷,洛嵐能夠放棄心中的惡,從絕望的盡頭走出來,都是多虧了你,所以……請讓我代替她……謝謝你!”

說着,洛婭挺直了身子,她無比誠懇地彎着腰向格雷鞠了一躬。

艾伊娜和亞瑟慌忙看向他,目光中充滿了詫異“你到底做了什麼!?”

格雷不知所措,疑惑地搖了搖胳膊“我什麼也沒做啊!”

“沒關係,你當時待在她的身邊,那就已經足夠了!”

洛婭臉上再次綻放出了一絲微笑,然後縮緊了瞳孔,突然想到了什麼,她目光急迫地緊盯着格雷“對於洛嵐……你究竟是怎麼看待她的?”

“怎麼看待?”

格雷剛準備回答,卻忽然掃到身邊艾伊娜眼角怪異的神情,這讓格雷欲言又止,他仔細思考了數秒鐘,然後回答:“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非常感激她!”

“就只是這樣!?”洛婭面色一緊,她露出一陣失望的神色。

“不是的!我想我可能永遠都沒辦法去報答她的恩情,所以……我願意爲她做任何事,只要她肯開口!”格雷一臉堅毅回答着,而他握不緊的拳頭,寫滿了動搖。

就連格雷自己也不確定這是他的真實想法,但他心裡卻充滿了感傷。

“也就是說,這僅僅是一場報恩?”

聽到那句話,洛婭的期待全都落空,原本還懸着的心垂了下來,最後,她搖搖頭“算了……我管這麼寬幹嘛,畢竟,這又不是我的事,還是留給她自己處理吧!”

而此時,艾伊娜正悶悶不樂地嘟囔着嘴,她的目光直往格雷那邊看,當留意那那道帶着一絲埋怨的目光,他轉過頭去,艾伊娜卻又連忙避開了他的視線。

就彷彿是過於陰鬱的空氣,到處充滿了令人不愉快的酸醋味。

“好了,我來這裡就是爲了說這些,該告別了!”洛婭說。

“告別?你要走了?你不是纔剛剛回來沒多久嗎?”

“恩,因爲辦完事了,所以就該回去了!”洛婭攤了攤手,露出無奈的神情。

然後,她又看向格雷,以及他身邊的亞瑟“對了,聽說你們兩個合力擊敗了修羅,而且還憑藉自己的能力強行突破到了二層記得這一點值得誇獎!”

兩人尷尬地摸了摸腦袋,謙虛地說:“啊,還好啊,而且這不是一場多麼容易的戰鬥,幾乎九死一生,而且依靠並不僅僅只有我們兩人,能夠取勝只是僥倖!”

“那也不錯了,你們已經相當努力的,不過別操之過急,欲速則不達!”

“……是!”

洛婭苦口婆心地告誡道:“按理來說,二層解放需要至少十年的積累,你們的原力增長過快,身體會支撐不住的,所以不要總是修煉,要多休息!”

“你也是,多看着他們兩人!”洛婭又把頭轉向艾伊娜。

“……是!”三人連連點頭。

洛婭抿起一條弧度,笑容溫柔婉約,於是便與三人告別。

但她沒有着急離開這裡,而是趕到附近一家醫院中,由於之前的事件裡,路西法爲了幫助格雷他們對抗修羅挺身而出,他強行釋放出原力而導致遍體鱗傷。

走進醫院,寬敞的大廳站滿了病患,他們在一個窗口前排隊等待着求醫,幾名身穿白色大褂的醫生到處忙碌,洛婭迅速走到二樓,來到路西法的病房。

那是一間單獨病房,路西法面色蒼白地躺在病牀前,他身上裹滿了石膏,幾乎動一下都費勁,而他的身邊一名年輕的護士正在爲他更換繃帶和藥瓶。

最後,她溫柔地摸着路西法的頭,佩服道:“真堅強呢,這都不哭!”

路西法倔犟地咬着牙,把頭甩到了一邊。

不一會兒,護士換完了繃帶和藥瓶離開了房間,而洛婭趁機走了進來。

洛婭如明月的眼眸深深凝望着路西法,而路西法也緊緊盯着洛婭。

霎時的沉默,空氣里布滿了硝煙的味道。

路西法臉色陰沉地瞪着洛婭“你來幹什麼!?”

聽到路西法的質問,洛婭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悠哉地望房間裡一望。

緊接着,她的嘴角揚起輕輕的嘲諷“真沒想到,你竟然爲了毫不相關的他們做到這種程度,你竟然硬抗天元力的侵蝕,如果不是我當初有意的降低了天元力的純度,你可能早就死了,而如果你死了的話……歐若拉會傷心的!”

“那是你該關心的事情嗎,而且你說我幫助他們?哼,大錯特錯!!我告訴你,至始至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自己,所以……別會錯意了!”

“嘴上這麼說,心裡可不是這麼一回事,但你還是爲了這個星球出手,呵呵,是善念發動了嗎?如果你承認的話,我說不定可以解除你身上的天元咒印!”

聽完,路西法頓時一驚,他悸動地擡頭盯着洛婭,如果他能夠從此不受天元力的約束,他就能恢復實力,離開這裡,重新做回魔神路西法。

但如果要他承認也意味着向洛婭低頭,代表他放棄了自己的尊嚴,在再三考慮下,他的自尊心還是戰勝了理性,路西法憤怒地咬牙切齒。

“本王可是路西法,即便失去了力量,我也是路西法!”

“是嗎,我就知道,你不會輕易承認!”

洛婭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然後遺憾地搖頭“承認自己做了好事,究竟有這麼難嗎?你也是,洛嵐也是,雖然過去曾沉浸於罪惡,並幹盡很多傷天害理的事,但不代表今後也是罪惡的,不管是你,還是她,你們要走的路,都纔剛剛開始!”

“……我們要走的路?”

聽完,路西法的目光忽然開始發燙“那你要走的路呢?”

“已經在路上了呢!”洛婭露出了微笑。

“已經在路上?”

路西法重複着她的話,而臉上卻揚起了毫不掩飾地嘲笑“那是你希望要走的路嗎?那只是一條滿是泥濘的岔道,你作爲旁觀者,總是能說出一副耳熟能詳的大道理來,但是你……得到救贖了嗎,你不也是在逃避嗎?避免想起那些悲傷的過往!”

洛婭的臉色剎那間變得鐵青,他輕輕地挪動腳步,向後移去。

路西法咬着牙,用小孩的稚嫩嗓音嘶吼着發出無比殘酷的話語。

“你就儘管去逃吧,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事實永遠都不會改變,如果你不直面它,那份被你逃避的絕望總有一天會徹底侵蝕到你內心深處……把你毀滅!你根本什麼也做不了,像行屍走肉,連自己都拯救不了,你有什麼資格去和別人說教?!!”

良久,洛婭沉重地吸了口氣,忽然惱羞成怒地瞪着路西法“你憑什麼這麼說?路西法,你根本就不瞭解我,憑什麼說我在逃避,我既不悲傷,也不絕望!!”

她擡起手,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一邊顫抖,一邊激動地喊道:

“我已經看開了,我已經走出陰影了,我已經不再彷徨了!!”

“不要解釋,越是執着於解釋的人,越是與事實相反,洛婭,你太激動了,不該因爲我的話而亂了分寸,而現在,你該離開了!”

“啊……你說的沒錯,我是該走了!”

說完,洛婭眼神焦灼地瞪了路西法最後一眼,然後推門而出,不多時,路西法看到窗外一顆金色流星劃破天際,再然後,洛婭的氣息從阿斯特拉星消失。

路西法面色複雜地喘了幾口氣,他擡頭望着寂靜的房間,然後喃喃自語。

“……洛婭,看來你的確是變強了,你獲得了以往前所未有的幾十倍的力量,但你失去的東西卻臨駕於這份力量上,也就是說,那只是單單一個人生命的份量嗎?”

說完,他對着面前的牆壁,低眉順目的輕舒一口氣,眉間的苦愁若有若無。

————

一段時間後,洛婭回到了邊境。

她緩和着被路西法的話語而刺痛的神經,並整理着情緒。

位於索蘭城南邊的翠綠屋,這裡今天依舊生意興隆,由於翠綠屋所推廣的美味佳餚變得聞名,有不少人前來品嚐,由於洛婭外出的關係,安塞爾代替她進行招待。

他走進門,店裡傳來紛紛擾擾的聲音,幾乎坐滿的客人嗓音都很低沉,吃相則非常粗魯,幾個年輕人勾肩搭背相互談笑,神情中透露着愉快。

而身穿工作服的安塞爾在不停忙碌着,她面頰上流着冷汗,顯得非常爲難,當看到洛婭後就像看見救星似的急忙跑了過去“你回來啦!”

“恩,辦完事就回來了,辛苦你了!”

“還好啦!”

安塞爾擦着額角的汗水,爲難地嘆了口氣,然後說:“你之前教給我的那些菜單,我還沒記熟,剛纔就一直有人在抱怨,味道不對,所以,剩下的拜託你啦!”

“當然!”洛婭笑了笑,迅速換上了工作服。

“對了,安塞爾……一直以來,謝謝你!”

“謝我幹什麼,我們是同伴啊,這是我應該做的!”

“同伴……”洛婭輕輕搖頭,殘留在嘴角的思緒,化成一抹釋然的微笑。

她忽然明白,不管路西法怎麼說,內心是不會說謊,她不再覺得悲傷,她被幸福所包圍着,而這裡,就是自己的歸宿,現在是,將來也是。

但洛婭卻不知道,這場幸福,會不會一直存在。

緊接着,洛婭便開始工作,給來往的客人們盛上可口的餐點。

而這時,她沒有注意到,彷彿有一雙陰森可怖的眼睛緊緊地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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