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挑戰

“雷…雷恩……”格雷顫抖着嘴脣小聲唸叨着。

他目光凝重地望向四周,殘破的大地上增添了幾具甚至看不出人樣的殘酷屍體,但這並不是因爲有人犧牲而感到敗退,在面對最爲信賴和安心的支柱(雷恩)倒塌了,他們士氣已經降到了低谷。

現實就是如此殘酷,眼前的光景蘊含着能夠徹底摧毀所有人內心的威力。

除了格雷,他心裡揣着不知道什麼滋味的心情,喉嚨像被噎住似的說不出話來。

他攥緊着拳頭,血液從指縫間緩緩溢出,最終,格雷驀然慚愧地低下了頭。

“我果然是個……魂淡!!”

格雷拋心自愧,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責罵過自己,如今會出現現在這一局面也許是自己造成的,即使在臨走前與洛嵐交流了那麼多,他心裡依然充滿了芥蒂,他對他現在身處於這樣一個地方感到迷惘,甚至困惑於自己真正該去爲之奮鬥的理由。

格雷願意用一生去守護艾伊娜,他的這種感情比任何東西都要濃烈,但是對於其他人,格雷內心的激情漸漸消退了,所以他沒能盡全力,他眼睜睜地看着那些騎士一個接一個被擊倒,只有當一些無辜的生命犧牲後,纔開始慚悔,這樣一點意義也沒有。

我並不是想要做拯救所有人的英雄,而想要做拯救艾伊娜的英雄。

僅僅是不想去成爲大家的英雄,這份芥蒂促使格雷不去作爲,他忽然想起,即使非親非故,艾伊娜願意去爲了那些未曾見過的人拼盡全力,拯救他們,無論是過去的艾伊娜,還是現在的‘艾伊娜’。

爲什麼自己卻做不到呢,說到底還是因爲我不相信他們,我不相信別人,也不相信我自己,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好人的,格雷憂心忡忡,他始終記得他的過去,那些令人悲傷的回憶。

漸漸地,視野變得陰沉,他身體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纏住了,變得無比僵硬,彷彿是行走在沼澤之中一樣,每前進一點,就必須耗盡全身的力氣掙扎才行,就好像格雷心中的芥蒂一樣。

觸目所及,都是混沌的幽深,看不到任何邊界,似乎連唯一爲自身存在的證明,心臟的跳動聲,都沉入無邊無際的深幽之中,在這裡,他看不到,也聽不到,聞不到任何氣味,他只能在不斷前進着,爲了擺脫這片令人心亂如麻的困境。

然而一道清晰的亮光,照亮了周圍。

純白的身影,男人憨笑的臉龐,他向着格雷輕輕揮手,轉眼間卻距離自己越來越遠。

“……父親!!”格雷激動地大喊着,不顧一切地扒開身上的泥團,奮起直追,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格雷都幾乎麻木了之後,他終於追上了那個男人。

“……父親,你爲什麼……爲什麼要拋棄我……!!”

格雷悲憤地按住那個人的肩膀,但他似乎並不是自己的父親。

他緩緩轉過身來,只見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披上了件聖潔而華麗的純白色盔甲,頭頂頭盔,渾身剛硬的線條勾勒出來,他顯得威風凜凜令人戰慄,渾身充滿着難以想象的氣勢和魄力。

看着眼前身穿盔甲的男人,格雷悸動地顫動着全身肌肉情不自禁地問道:

“……你是誰?”

男人動了動,他伸手摘去他的頭盔,露出了他清晰的面容,一張剛毅的臉龐,一雙劍眉就好像雕刻上去的,眼神熠熠閃爍的寒光,雖然冷漠卻不失溫情,他擁有着和格雷相同的白髮。

怔怔地他的臉龐“……父親?”

他不明白爲什麼父親會呈現出這種他從沒見過的樣貌,而且,眼前的男人似乎比他記憶裡的看起來更加的年輕,他的表情雖然有些滄桑,但卻充滿了壯志豪情。

那個人拍着格雷的肩膀,一臉平靜地問道:“格雷,你在幹什麼?”

“我在……幹什麼?”格雷重複了他說的話,然後低着頭“我在……戰鬥!”

“你在爲了什麼而戰鬥呢?”

“……我不知道!”即使說實話,格雷確實不知道,他從一開始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爲了自己的利益,他甚至毫無悔過之意的去欺騙陷害其他人,他不覺得自己改變了,即使拔出了光明劍,現在能夠做出拯救他人的壯烈之舉,既然如此,光明劍爲什麼要認可自己?

這時候,男人繼續說道:“格雷,肩膀別那麼緊張放鬆點,你不是想要成爲英雄嗎?”

格雷微微一怔,英雄嗎,那是兒時的夢想,即使現在也依然奢望,但那終究只是夢,他只是平凡人,無法成爲所有人的英雄,他沒有正義感,沒辦法真正爲了他人而戰。

“看來你已經快要成功了,那麼……就不需要我再擔心了!”

“不……我沒有……!”格雷激動得快要大喊出來,但是聲音卻戛然而止。

“小時候曾經教過你的吧,英雄呢,就是不拋棄、不放棄,更不要去欺騙,無論他們對你而言真正意味着什麼,英雄……都要施於援手!”

“可我……並不是英雄!!”

“那就堅持做你自己吧,即使不是英雄,你也可以學着去做一名英雄!”

“但是……我想要拯救的人,她不在這裡!”

“她不在這裡又在哪裡呢,她在你的心裡!”男人搖了搖頭,然後指着他的胸口說道:“其實你根本就不瞭解你自己,如果你只是一味地否定你自己,那就不是信念,而是偏執了!”

“那我……應該怎麼做!”

“做你應該去做的事情,做對的事情!”

“什麼纔是對的事情?”

男人眼神清澈地看了格雷一眼,搖頭笑道:“你耳聰目明,難道還沒有自知之明嗎?”

“……去吧,去戰鬥吧!”

黑暗逐漸散去,就好像破碎的鏡面不斷裂開,發出純潔的白光。

“……等一下!”格雷伸出手,想要抓住他,那個人最後,從光芒的那一頭說道:

“你會成爲了不起的英雄的,因爲你可是……我引以爲傲的兒子啊!”

“……父親!!”

格雷的聲音不斷迷失,他的嘴角作出最後的低語“你到底……是誰?!”

臉頰劃過淚滴,格雷回到原地,在燒焦的大地上,衆人意識崩塌般望着眼前的惡魔。

他渾渾噩噩地按着他的腦袋,這時候,眼前的花苞再次綻放出光芒。

上半身的女體高歌起舞似地揮舞着兩條長滿翠綠苔蘚的手臂,淡淡的藍色薄霧環繞着她周身擴散開來,形成無比恐怖的寒氣,連帶四周的地面開始結凍,形成厚實的霜凌。

“那是……冰……!?”

衆人眼神凝固住了,此時除了雷恩外,還有數名騎士無法移動。

“快……站起來!!”

一人撕心裂肺地怒吼着,但他始終慢了半步,女體龐大的威能開始劇烈收縮,忽然凝結成漫天冰雨劃破天空,以難以想象的聲勢向衆人襲來。

“快保護雷恩隊長!!”

緊接着,冰雨便猛烈地落了下來,彷彿沒有死角,避無可避。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爆碎的巖盤和破壞的冰凍漩渦中,他們不斷髮出悲鳴。

一名狼狽不堪的騎士抱着奄奄一息的雷恩直接被刺穿了身體,並且被帶起的風壓吹飛,另外幾名騎士也爲了保護其他不能動彈的人而被攻擊吞沒,剩下的人則衝向兩名鍛造師,他們用將身體化爲了盾牌,藍色冰雨以驚人的氣勢連帶他們的身體砸爛了地面。

他們毫無掙扎的力氣,任由衝擊胡亂翻滾,此時,他們又看到了那些冰雨又無情地砸在了幾個來不及救助的瀕死的騎士身上,他們徹底斷了呼吸,然後隨着被轟鳴掩蓋的尖叫,被吹飛了。

所有人都被這慘烈的光景支配了。

“啊……可惡!”

在坑坑窪窪的焦土上可以聽見半死不活的**,還有兩三個人強撐着地面站了起來。

地上到處都是圓形的巨坑,觸目驚心的巨坑附近躺滿了騎士,他們身上都被利劍般的冰刺貫穿,並且佈滿大面積凍傷,而在豔麗的女體的俯視下,他們一個又一個地睜開眼睛,顫抖着站了起來。

這時,有人無力地笑着問“都還活着嗎?”話音剛落,身邊就有人回了句“快死了……”

淚流滿面的他們連忙拔出插在身上的冰刺,然後面色慘白地喘息着。

“格…格雷大人……!?”

反射性展開護體天罡的格雷喘着氣,悄悄迴應雙眼噙淚的其他騎士,眼神充滿了愧疚,他並沒有受多少傷,反而輕鬆擋下攻擊,他皺着眉頭,急忙低下身往臉上抹了把泥土,頓時充滿了髒污。

但是,這還沒有結束,眼前的女體繼續獰笑,絲毫不給他們任何存活的機會,龐大的原力猛地收縮,她渾身溢出令人戰慄的淺紫色電光,並緩緩向外散去透明的光粒。

那上半身無比美麗的人類面孔與周圍的光粒交相輝映,這原本是一副夢幻般的美景,然而在如今的格雷他們眼裡,這只不過是死神的鐮刀罷了。

此時女體型又擡起下巴,又唱出了一段旋律,像孩童般清澈悅耳的嗓音似帶給他們極大威脅。

“……一切,都完了嗎?”

一名騎士按着自己潰爛的手臂,雙眼中露出了絕望。

全場都變得死寂,只有惡魔集聚原力的聲音化成電流噼啪聲在耳中迴響。

格雷搖曳着白色的頭髮,慢慢走上前去,不顧擡頭看着自己的騎士們,不斷前進。

最後,他走到的惡魔的面前與之對峙,他高舉着光明劍。

“……我也必須……前進!!”

只有敢於‘挑戰’的人,才能夠破殼而出,才能成爲真正的——英雄。

格雷深深記得這句話的含義,他回頭看了眼身後呆呆地望着他的騎士,紮緊了腳跟跑了上去。

在接近花苞的瞬間,成十上百條堅實的藤蔓宛如鋼筋般劈打而來。

儘管如此,格雷並沒有受傷,身上覆蓋的光之戰甲阻隔了所有的攻擊,他平安無事地極速穿過,然後順手橫揮一劍,斬斷了那些堅韌的藤蔓。

惡魔上半身的女體頓時發出意義不明的咆哮,猙獰地臉孔死死地盯着那正朝他走來的身影,它自己都不清楚爲什麼會不住顫抖,這景象若是從旁看去,就像是巨人被小矮人的氣勢壓倒了一般。

緊接着鮮紅的火焰猛地從身體內側噴射出來,果斷放出了攻擊,它帶着龐大的原力凝結成的炎流化成了巨大的火球,帶着能夠摧毀一切的威力襲向了格雷。

格雷冷哼一聲,則是用雙手握着的黃金劍將其一刀兩斷,散發着龐大熱量的球體瞬間裂成兩個對等的部分,接着,猛地被劍鋒帶起的爆裂氣旋吹飛到了高空,然後一口氣炸開。

迎着狂風,後方的騎士凌亂地趴在地上,他們震驚地看着這一幕。

天空被染成了火紅,而看着那漫天飄散的火星,而正對着自己,邁着沉重腳步走來的少年,帶着它一股極爲不協調的壓迫感,緊接着,惡魔開始狂吠似的大叫。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吵死了,快給我消失吧!!”

格雷忽然加快了腳步,以距離惡魔十幾米的地方開始助跑,他將萊瓦汀抗在肩頭上。

白色的閃光豎揮而下,格雷發揮出了他如今的全部實力。

耳邊纏繞着女體淒涼的慘叫聲,空中飛散出綠色汁液,幾朵被砍碎花瓣掉落在地上。

衆人紛紛訝異“怎麼可能,集聚所有人的力量都沒能……”

女體表情痛苦地蠕動着身子,她歪着頭,但是眼前的格雷忽然消失了。

接着,璀璨的亮光忽然綻放在它身後。

雖然依靠渾身的花苞製成的絕對防禦,但對於無法移動的它來說,背後就是死角。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激烈咆哮起來,格雷高舉着手裡的萊瓦汀,幾十條不可思議的白色線條相繼纏繞起來,形成龐大的白色漩渦,竟然將格雷整個身子都包裹了起來,而面對這樣的攻擊,惡魔慌忙擡起花瓣抵禦。

但是這些花瓣剛纔已經被格雷擊碎過一次,所以它疊加了好幾層。

纏繞着風暴的萊瓦汀再次震撼,放出了光輝。

呯,劍鋒撕裂了它的身體,女體被砍斷了一隻手臂,迸出了綠色的液體,她顫動着身子,並瘋狂扭曲了神情,怒不可恕地從下方刺出一根藤蔓觸手,沒反應過來的格雷被抽飛了。

“——格雷!!”

相互依偎着站起來的騎士看着在空中灑下鮮血的格雷,一個個都振作了起來,他們強撐着身體從地上站起來,不顧一切地向着惡魔衝過來並發動猛攻。

“我們不可能在這裡傻傻站着,我們也要幫忙!!”

一名騎士接住了格雷“……你沒事吧!”

“沒事,我需要你們幫我牽制住它!!”

聽完,騎士們紛紛面面相覷,他們統一了視線,都露出慷慨無畏地表情,然後連連發出幾聲怒吼,使出渾身解數的揮舞着手裡已經破爛不堪的魔具。

身體連番受到攻擊,其實這些攻擊對他來說不痛不癢的,但是卻十分心煩,女體的表情更加扭曲了,她像發了狂似的聚集着原力,渾身四溢出爆炎、閃電與寒冰。

格雷站着原地,他抹了嘴角滲出的血液,雙眼卻依然炯炯有神,他深吸了口氣。

“光啊……綻放吧!”

最大威力,格雷將釋放出穹光破百分百的威力,不僅僅這樣還不夠,格雷試着將全身所有的原力都集中在了萊瓦汀的劍鋒上,宏偉白色風暴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咆哮。

“穹光斬!!”

穹光破的變化攻擊,將穹光破的威力全部集中在一點的極致釋放。

身體突進,洛嵐原本的位置忽然延伸出一條直線,格雷毫無徵兆地出現在女體近在咫尺的身前,毫無反抗地任由格雷揮下長劍,女體忽然無神地瞪大了眼睛。

那猛地加長了幾十米的白色片刃裹攜於萊瓦汀上,它摧拉枯朽地劈開了女體的頭顱與胸膛,然後,威力不斷釋放,銳利的純白閃光由上而下斬斷了上半身女體和下半身花苞,劈開了整個巨軀。

斬開軀體的黃金劍尖,粉碎肉身的光的螺旋,震耳欲聾的少年怒吼。

下個瞬間,化成兩半的惡魔的巨體緩緩向兩側倒下。

受到致命傷害的惡魔發出尖銳的叫喚,然後瞬間化爲灰燼,連同暴風怒吼吹散雲霄,劇烈的衝擊波掃蕩出去,肆虐的暴風捲起了大量塵埃。

騎士們紛紛退後,並用手臂遮住了臉,抵禦暴風的激流,凜冽的風壓讓他們喘不過氣來,耀眼的閃光讓視野遭到了無色的衝擊,他們的臉色氾濫起無比駭然的笑容。

煙塵過後,看到那閃着磷光的白髮少年,他們頓時喜極而泣,激動地大喊了起來,他們不顧身上的傷勢向他跑了過去,並猛地和格雷撞在一起,勾肩搭背地歡呼了起來。

“贏了……竟然贏了??”

旁邊,渾身是血的雷恩微微顫動着身體,眯着兩隻眼睛看着前方的少年,不禁吊起了嘴角,最後,他的視野完全模糊了,他閉着眼睛噙着淚水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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