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朝月並沒有見過葦慶凡,自然也不存在意外的可能,簡單打了招呼,並沒有立即開始進行採訪。
又說了兩句話,很快新的系主任以及輔導員也都過來了,後邊跟着京城電視臺的人,也要進行採訪。
辛朝月這邊是文字稿,電視臺則要拍攝畫面。
學校想要宣傳正能量,突出表現兩位同學臨危不亂、挺身而出的光輝形象,不過自然也有側重的,因爲江清淮是個女孩子,且又重傷住院,無疑擁有更好的宣傳效果,所以重點還是在他身上。
兩人各自視角講述了一下經過,江清淮的神情一直顯得很平靜,隨後問起大家最關心的一些內容的時候,她也是微微笑着,平靜的敘述:
“肯定害怕啊,我當時腿都軟了……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敢去阻止,就是覺得……反正他要殺的人不是我,所以我去救她……”
“要殺的人不是你,所以去救?”
“嗯……我當時腦袋都空白了,可能有點缺乏邏輯……”
她臉色仍有些微微的蒼白,但笑容愈發顯得純淨美麗,有點自嘲的笑了笑,“也許當時就是覺得他要殺的不是我,我去擋刀不一定會死吧……但是如果我不幫忙,周……我室友很可能就要死了……”
“後怕嗎?”
“怕。”
“後悔嗎?”
“沒有……重來的話,我應該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神情顯得有些古怪,像是有點走神。
“這次事情下來,印象最深的是甚麼?”
“疼。”
“……還有嗎?”
“有很多啊,比如這位葦同學的凌空一腳,很及時,也很帥氣……比如我受傷後,我的那些同學們都在照顧我,包括這些天,每天都有人來照顧我……當時還有好多個男同學,把那個人直接按在地上起不來……”
“你家人知道這件事情了嗎?”
“不知道,我沒有跟他們說。”
“最後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覺得,相較於對見義勇爲者的褒獎,減少這種事情的發生更重要吧,畢竟……見義勇爲的人被刀捅了,也很疼的……希望大家遇到事情都不要衝動,更不要走極端,能冷靜下來溝通處理……”
採訪中的辛朝月語氣神態很有親和力,江清淮說了不少話。
末了,辛朝月問:“要給你化名嗎?”
江清淮沉默了兩秒,但看起來並不像是猶豫,反而像是在想別的,然後她露出個溫和燦爛的笑容:“不用,就用本名好了。”
“好,寫完稿子之後,我會先拿給你看,確認沒問題了才能發表。”
“麻煩您了。”
“說反了,該我這麼說纔對。”
兩人又寒暄兩句,隨後是對葦慶凡的採訪,也在病房裡,他這裡內容比較簡潔,辛朝月也提前進行了告知,葦慶凡早有預料,不算以外,簡單進行了回答。
他同樣沒有化名,否則就沒必要接受這個採訪了。
隨後是電視臺的視頻採訪。
重點無疑還是江清淮,她的回答與剛剛的文字採訪基本沒有什麼區別,純美溫柔,大方得體,獲得了從採訪人員到學校領導的一致高度認可。
但是,隨後葦慶凡的視頻採訪則顯得有點滑稽。
“你當時不害怕嗎?”
“不怕啊,他打不過我。”
“他手裡有刀。”
“有刀他也打不過我……”
鏡頭面前,葦慶凡頗爲自信且滑稽的比劃着打拳的姿勢,“當初軍訓的時候,我軍體拳打得賊好。”
“……對於這件事情,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希望捨身救人的江同學早日康復,希望不法之徒早點受到法律制裁。”
“我相信這兩個肯定都會很快實現的……”
葦慶凡的戲份極少,但他那兩句“打不過我”看起來很喜感,以至於周圍不少人都在忍笑,幾個領導則忍不住皺眉,覺得太不嚴肅了。
電視臺這邊倒是很滿意,畢竟一本正經的回答意味着沒有節目效果,並且葦慶凡的答案並不出格,也很正能量。
葦慶凡還急着去公司呢,採訪完了,打了個招呼,就趕緊溜了。
電視臺的處理速度相對更快些,不過也是第二天晚上纔在京城電視臺進行播放,內容並不只是採訪,還有一部分監控畫面,畫外音講述了事情經過,以及兩位同樣英勇救人的事蹟,其中還提到了廣大師生共同協力、學校領導探望指示的言語。
最後纔是江清淮和葦慶凡的視頻採訪,只有很短的時間,分給葦慶凡的就更少了,好在畢竟是登上電視了。
葦慶凡特意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爸媽,葦鵬和王淑華起初嚇一跳,抱怨了兒子幾句,但知道他沒事,隨後也開始興奮起來,趕緊把這事告訴爺爺奶奶大爺大娘叔叔嬸嬸。
“今天晚上記得看電視啊……京城電視臺……”
葦慶凡自然不能只告訴爸媽,倆媳婦肯定也要說的,這邊跟爸媽說完,馬上就告訴了李婉儀。
學姐仍然不肯與他說話,電話裡沒辦法判斷她的想法和決定,葦慶凡只好再三叮囑:“一定記得看啊,我好不容易上次電視,要是你沒看到我就虧大了……”
他絮叨半天,李婉儀大概煩了,終於沒好氣的說了聲:“囉嗦!”
葦慶凡驚喜道:“哇,我終於又聽見學姐說話了,大道仙音啊!”
大概已經說話了,也就不在乎幾次,李婉儀又沒好氣的說了聲:“滾!”
“你最近累不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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葦慶凡自然不可能滾的,又開始柔聲關懷,“要多注意休息,反正都大四了,馬上要畢業了,你這樣的情況,學校怎麼也不可能不讓你畢業的,說不定還得給你一個優秀畢業生,要把你變成學生創業的典範……有時候要學會偷懶,可以再招一些人,總要擴張的……”
絮絮叨叨說了半天,也覺得自己有點囉嗦了,無奈道:“我總算明白爲什麼我媽這麼囉嗦了,就是因爲得不到有效的反饋,又專心,所以只好寧願多說不要遺漏……我現在感覺我就是你爸……”
李婉儀咬牙道:“你想死是不是?”
“我打個比方,你激動什麼?又不是佔你便宜……”
葦慶凡撇撇嘴,“總之你好好照顧自己,等畢業了就好了,我就可以照顧你了。”
“沒事我掛了。”
“好,好好休息啊,沒事多笑笑,你笑起來可好看了,回眸一笑百媚生,人間顏色如塵土……”
李婉儀掛掉了電話。
葦慶凡撇撇嘴,又去北大找黎妙語,鄭重的把這件事情告訴她,並且邀請她晚上一塊看電視。
黎妙語沒理她。
前天的“好一點點”後,她大概反應過來自己確實有點太好哄了,於是開始重新板起臉,又不理他了。
葦慶凡也不灰心,現階段能讓她陪着自己一塊吃飯已經很滿足了。
晚上,電視新聞播放,在電視裡看到自己出現之後,其實感覺也就那樣,沒有期待中那麼激動,甚至還有一種“就這”的感覺。
好在爸媽還是很激動,只是在電話裡面表現出很淡定的樣子,讓他不要驕傲,好好做人,好好學習,免得以後畢業了找不到工作,畢竟見義勇爲也不能當飯吃。
這天已經是9月5號,週六,因爲剛剛開學,週末不休息,但廣大上班族自然還是照常的休息節奏。
隨後6號週日這天,京城日報的文字報道也發了出來,內容更加詳細,但論受衆來說,很難說就比電視臺的報道更多。
不過,這還是給更多媒體的轉載提供了詳細的報道。
週末很快過去,到了7號週一,新的一週了,開學季已經算是過去,大一新生們的軍訓也已經步入正軌。
千里之外的省城是個多雲的陰天,但連日的酷熱緩解下來,算是一個讓人比較舒適的天氣。
江奇峰早上比較狼狽,因爲昨晚看書睡的比較遲,起牀晚了些,匆匆洗漱出門,在路邊買了包子豆漿,然後又匆匆趕上公交車,在車上也沒吃東西,擠到目的地,下車後才邊狼吞虎嚥邊往報社走去。
某一刻,他忽然有點懷念以前的生活,這個以前並不是在教育局上班的時候,而是閨女還在家的時候。
因爲那個時候,晚上睡得再晚,閨女都會準時把自己叫起來,並且已經準備好了早飯,讓自己哪怕睡眼惺忪精神懨懨,也可以吃罷早飯出門。
他這些年“打抱不平”,得罪了不少人,常常有自己就是這個社會脊樑的自豪感,每每幫助了別人,也會感到滿足,覺得人生有了價值和意義,與那些蠅營狗苟之輩絕不相同,更不苟合!
工作之餘,他忙着從書本上的前人經驗感悟裡汲取力量和營養,對生活上的瑣碎不甚在意。
閨女也很省心,從不讓他操心什麼,生活上自理,學習上自覺。
然而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或許是她讀大學之後,或許是假期閨女回來在家與她不在家的對比,亦或者是被開除了,擺脫了原本的環境……
總之,他忽然開始有點遲鈍的去思考了一些別的東西。
比如,閨女在家的時候,究竟是自己這個當爹的在照顧她,還是這個閨女早早的就開始照顧自己了呢?
如果是自己這個當爹的照顧她,爲什麼閨女在家的時候,一切井井有條,她不在了,就一團糟呢?
不僅僅是生活,甚至還有工作和心情。
可自己不才是當爹的,不是社會的脊樑嗎?社會是一個個小家庭組成的大家庭,難道社會脊樑反而撐不起小家?
他下意識的迴避這類想法,但近來卻越來越難以迴避,因爲現在閨女連生活費都不怎麼找他要了……
是自己在照顧女兒的這個想法的支撐,似乎又少了一些,而且是最重要的那一根。
報社工作是個老友介紹的,原本是可以給他一個副主編的職位,但江奇峰覺得自己是走門路進來的,受之有愧,只做了個尋常編輯,好在大家照顧面子,對他都還算客氣。
到了辦公室,大家都在了,江奇峰有點不大好意思,先跟着開了個例會,隨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不太熟練的操作着面前的老式電腦打開了新聞網站。
他的工作是編輯,並不負責採訪,同樣也不需要找報道題材,但江奇峰覺得作爲一個報社工作人員,通過輿論主持正義同樣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因此每天都堅持觀看各種新聞,找相關的素材,雖然絕大多數都會被駁回,卻也始終不肯放棄。
他不喜歡用屏幕看文字,沒有書香氣,但卻不得不承認網絡上信息傳遞的快速與便捷,可以讓他更快的獲得新聞。
江奇峰看了一些網站上的新聞內容,一一瀏覽,把其中一些摘抄了下來,包括詳細網頁地址,也認真記下。
旁邊有同事在聊天,他也並沒有在意,直到聽見裡面有個關鍵詞是“北航”。
“什麼?”
“北航,有學生談戀愛,持刀捅人……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
“這女娃娃挺厲害啊,救室友擋了三刀……”
“唉,不知道那些男同學在幹嘛?讓一個女孩子擋刀……”
“這不是說了麼,後面還是一男生救的……”
“這是真名嗎?”
“名字挺好聽,江清淮……老江,你本家啊……”
幾個同事隨意的閒聊之中,江奇峰只覺得腦海裡“嗡”的一聲響,懵了一下,人已經猛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