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不配, 看她和誰站一塊都覺得很突兀。
像高音裡顫了的聲,像演奏裡彈錯的音,如哽喉又紮在眼睛的魚刺。
薛與梵一瞬間將要好好和魏嘉佑解釋的想法拋之腦後了, 朝着周行敘挪步過去:“你已經收拾完了嗎?”
不久前, 他一身黑衣站在舞臺上, 黑色不是耀眼奪目的顏色。
吉他是許久不見的那把黑白拼接的, 全身唯一的亮點是寶藍色的吉他肩帶, 離得有些遠,薛與梵看不見肩帶上的花紋圖案。
頭頂的燈光打下來,恍惚中, 薛與梵覺得他身上的黑衣都亮了。
音樂響起時,她第一時間進入了聽衆狀態。
他和每次晚會活動表演時候一樣, 控場這種事從來都是唐洋做的, 只在最後一首歌的之前, 開了次口,和上次迎新晚會一樣, 講了一些祝福新生的話。
原本想着他就是下場了還需要一些時間,她臨走前出來上了個廁所,然後就碰見魏嘉佑了。
周行敘擡手看了眼手錶上的時間,又絲毫不掩飾地看向那邊的魏嘉佑,良久後把視線收回來:“我在側門等你。”
薛與梵點頭, 周行敘沒走, 看見她揹着個包, 是個能裝的托特款式。
伸手拿了過來:“挺重。”
“晚上還要趕個作業。”薛與梵說裡面裝着平板。
包被周行敘拿走了, 臨走前他叮囑了句:“快點。”
來也匆匆, 去也匆匆。
周行敘拎着她的包走了,薛與梵目送着他消失在視線裡之後, 纔想到不遠處還站着一個等着她的人呢。
薛與梵轉過身,看着魏嘉佑嘆了口氣:“嘉佑,我跟你不可能。你對我來說一直就是我媽媽的學生,一個比我小的弟弟。我以前特別照顧你是因爲你總是被別人欺負,因爲照顧你,讓你因此產生男女之間關於愛情的情緒是我當時沒有把握好分寸。”
剛剛看見周行敘的時候,魏嘉佑就知道等會兒薛與梵會和自己說什麼了。
這些被拒絕的話,其實在那天沒有收到薛與梵回覆,他就能預料到是個什麼結果了。
甚至連他大學保送的謝師宴薛與梵都沒有跟着向卉一起去參加。
到底只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孩子,雖然早就有所預料,也有所心理建樹,但是今天真被從小就喜歡的姐姐拒絕還是傷心。表情在失控,那一瞬間的悲傷痛苦沒有被控制好,反饋在了臉上。
但是因爲是個男孩子要強,所以立馬用手背擦掉眼角的眼淚,說了句:“我先走了。”
跑了。
薛與梵還爲周行敘等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從小向卉教導她,時間就是生命,浪費他人的時間就等於謀財害命。她小跑着到了側門,看見他面前站了個女生。
今天月老的桃花樹是開錯了時間嗎?怎麼到處傳播授粉?
薛與梵認出那是婁渺,她塞了個禮物給周行敘就跑了。薛與梵負着手,等小百靈鳥跑遠了,再一蹦一跳地下了樓梯走到了周行敘旁邊。
薛與梵伸着脖子,望着婁渺消失的方向,做出大師兄猴哥的招牌眺望動作。
周行敘看她動作浮誇,嘆氣做作,生怕自己不知道她剛剛看見婁渺跟自己站在一塊了。周行敘將禮物和她的包還有吉他單手拎着,另一隻手去牽她:“走吧。”
薛與梵沒伸手給他牽:“怎麼了?她這回又是電腦壞了?連那個計算機系的學長都解決不了?但我看着不像,像是來報你的游泳課和吉他課的。”
周行敘看她故意躲開手臂的動作,笑着反問她:“那剛剛廁所門口那個也是來找你報設計課的?”
薛與梵伸手挽着他胳膊:“那你報不報名?”
“我只喜歡一對一授課的那種。”周行敘胳膊往上,從她的臂彎裡抽出胳膊,順勢牽上她的手。
會議中心裡還熱鬧着,燥耳的音樂悶在裡面反倒襯得四下安靜,只是少了星星,不過多了幾盞路燈,他們從拐角走出來,還沒有煩膩大學生活的新生逛着校園,遠處的昏暗里人影綽綽。
薛與梵仰頭看他:“我是一對一的,而且教導學生盡心盡力,不像有些人都不知道什麼叫做無功不受祿。”
周行敘知道她是在說自己剛剛收了婁渺禮物這件事,他鬆了牽她的手,將那個禮物遞到薛與梵手裡:“吃的。”
薛與梵沒拆,嗤聲:“你自己沒錢啊?拿人鳥妹妹的錢養人?”
手臂改摟着她肩膀:“不是無功不受祿,那天新生開學你不是看見我在學校裡嗎。”
接待新生這種事情周行敘肯定是不會參加的,既不是學生會也不是什麼樂於助人的好學生。那天他正好約了婁渺聊樂隊的事情。道歉這種事自然還是周行敘去做,結果那天正巧碰見婁渺被人欺負了。
周行敘手指纏上薛與梵落在肩頭的頭髮:“碰巧幫她解決了麻煩,送禮物是爲了謝謝我。”
解釋挺好,薛與梵捧着禮物,覺得夜風拂面都涼爽了,但依舊怪腔怪調了一句:“真是形象偉岸啊,英雄救美這種事都這麼輕飄飄的兩三句解釋一帶而過。”
周行敘發現自己特別喜歡她這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手指上的頭髮散開,周行敘用手捏着她的臉頰:“你要是想寫幾百字的功德小文章宣揚一下我,我也是不介意的。”
“想得倒美。”薛與梵打掉了自己臉上的手,將他的手臂也從自己肩上弄下去。
周行敘瞥她:“我坦白了,你呢?”
薛與梵挽上被她從肩頭弄下去的胳膊:“今天晚上教你畫畫。”
這次去他公寓,沒有上幾次那麼幹淨,餐桌上堆着空的易拉罐和揉成團的紙球。
幾張樂譜散亂在桌上。
擺在椅子上的是一把雅馬哈的民謠吉他,大約是見慣了他和搖滾樂爲伍,薛與梵挺驚訝的。
他把吉他拿起來:“想聽?”
薛與梵從包裡拿出平板:“可以嗎?”
他說獨家演奏會得收費。
薛與梵嗤聲:“不聽了。”
這個作業今天晚上要發到老師郵箱裡,薛與梵還有一些細節處理完就好了。只是還沒有落筆,那頭吉他音就響起了。
和那不久前迎新晚會上的他是兩種風格,公寓的燈沒有舞臺上那麼亮,他只開了餐桌這一區域的燈,小小的一束光從他頭頂落下來。
可能是自己歌聽得不多,薛與梵不知道他彈得是什麼歌。
歌不長,民謠吉他的音色撫人心。
一曲結束得很快,薛與梵問他是什麼歌,他把吉他裝進琴包裡:“我自己寫得。”
他說着看向薛與梵,告訴她是上次事後他大腦放空時候突然出現在腦袋裡的一段旋律。
薛與梵豎起了個大拇指:“沒有想到我有一天也能當別人的靈感繆斯。”
他繼續在餐桌那頭收拾着樂譜,突然聽她嘆了口氣,電容筆筆端戳着臉頰:“突然有一種學霸和學渣之間的差距,你事後能想曲子,我事後爲什麼就想不出設計稿呢?”
周行敘不語,低頭繼續理着那些樂譜,突然看見自己那天寫歌時,因爲隨手畫的一個小人,薛與梵湊過去看見了,終於體會了一把前一段時間周行敘的快樂,看着紙上週行敘那個筆觸幼稚的簡筆畫,笑他:“周行敘,你這樣是畢不了業的。”
周行敘任她嘲笑完,反擊的勝負欲驟起。惡趣味地給她解析小人畫大作:“不覺得很像躺我身下事後一臉紅暈半死不活的你嗎?”
他講得一本正經,薛與梵耳尖一紅,呸了他一聲:“一個火柴人的畫,連臉都沒有,像個屁。”
他把樂譜理好,伸手撈起椅子上的人:“是還缺少一點素材讓我畫,記憶裡的畫面太久遠了。來,我們去溫習溫習。”
她跪在牀上,原本幾分鐘就能畫完的細節,畫了一個小時。最後手抖人也抖的戳着平板屏幕發送給了老師。
‘抖’的罪魁禍首用着她買的東西教訓着她。
他和壓在上面,和她咬耳朵:“姐姐,教你個典故,這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姐姐……
薛與梵嗚咽地捶了他一拳,就知道這個人就不會在魏嘉佑這件事上得過且過。
之前從會議中心出來不翻舊賬,現在翻舊賬。
她忘了這個天蠍座的記仇程度。
第二天游泳池裡,他淡定地看着水面上咕嚕咕嚕地起泡才伸手將人從泳池裡托起來,抱到身上。
薛與梵嗆了氣管裡火辣辣的疼,那個陪伴了自己好久的粉色漂浮板也不見蹤影了。她擤了個鼻子,吐舌頭:“我喝了口游泳池的水,噁心死了。”
周行敘手臂託着她:“你知道游泳池的裡水有……”
話講到一半,一隻手捂住了周行敘的嘴巴:“閉嘴。”
等他保證似的點頭之後,薛與梵纔拿開自己的手。突然想到什麼似得勾着他的脖子,語氣放柔,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想和你親親。”
周行敘知道她是故意的,本能地扭開頭。
薛與梵臉色一黑,掰過他的臉:“你嫌棄我。”
周行敘口是心非,又偏過臉:“沒有。”
薛與梵:“你有,你因爲我喝了口游泳池的水,你都不願意親我了。”
他還狡辯:“不是,因爲你昨天嘲笑我畫畫,我纔不親的。”
薛與梵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氣,就像是摸熟了他腹肌一樣:“你剛剛隔了幾秒才撈我那纔是因爲我昨天嘲笑你畫畫。”
周行敘演技不過關:“沒有,不是嫌棄你。”
嘴上這麼說,頭一直偏着不願意看薛與梵。
薛與梵雙手捧着他的臉,逼他和自己對視:“如果有一天我吃螺螄粉、榴蓮和韭菜盒子嗆到了,需要你給我做人工呼吸才能救我,你是選擇救我還是不救?”
說實話是,周行敘不會人工呼吸,哽咽了一下:“我選擇我去死。”
薛與梵生氣了,雖然周行敘和她說了自己真不會人工呼吸。亡羊補牢,從游泳館出來補親了也沒見她開心。
她說想回家了,周行敘沒讓她走:“我車在停車場,吃完午飯我送你。”
“不要,我媽在對面補課中心上班,我和我媽一起回家。”薛與梵掙扎着想擺脫他的桎梏。
最後午飯也沒有去吃,周行敘帶着她去了二樓的書店。
書架都不算很高,大概只有一米五,周行敘買了本急救指南的書,晃了晃書的封面:“還生氣?”
薛與梵承認他真的是一個很會哄人的男生。
也反思自己爲什麼生氣,‘炮兵連隊友’這身份確實沒有必要爲了那點事情生氣。
她意識到自己有點過了。
只是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和他說自己沒生氣了,餘光裡薛與梵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了書店。
正是中午午休出來買輔導資料的向卉。
腿一軟,薛與梵往書架後面一蹲。周行敘一愣,狐疑地低頭看着她:“怎麼了?”
薛與梵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張嘴無聲地講話,周行敘蹲下來,湊過去,只聽她說:“那個穿着黑色裙子的是我媽媽。”
薛與梵以小寵物的視角看着四周的一切,妄圖計算出一個不被向卉發現自己和男生出來逛街的逃跑路線,只是路線還沒有想出來,旁邊的人扯了一抹她有些看不懂的笑容,然後……站了起來。
大難臨頭四個字無聲的寫在了薛與梵頭頂,她只聽小高跟的腳步聲慢慢靠近,她仰頭看着旁邊站着的周行敘,只見他冷不丁地開口:“阿姨,如果要買入門的兒童音樂書,你左手那本比較好。”